21.第 21 章
周焱并没有睡得太好。 窗户低,边上的人侧躺在里面,刚好能挡住打进来的雨水。重新卡进去的硬纸板有点摇摇晃晃,像随时会被再次打落。 额心有点发热,心里藏着事,这次醒来得比往常都要早。 雨似乎已经停了,船舱里依旧昏暗,另一边窗户外,天色灰沉。 边上的人熟睡着,黑色的背心微微发皱,边角上还有几个针孔大的洞眼,肌肉放松下来,不再给人硬邦邦的感觉。 他摊着的右手刚好抵在了她的脖子边。 周焱小心翼翼地往床沿挪了下头,撑着床板,慢慢翻身起来。 木板床几不可闻地发出“咔噔”的一声,周焱的心跟着一提,回头看去,那人没被吵醒,她这才松了口气,抱起书包,踩着潮湿的地板,走了出去。 ** 李政又睡了一个好觉,一夜无梦醒来,脑中晃了一下。没有雨水飘进,听起来,静悄悄地。 天亮了,边上的空位有点大。 李政坐了起来,支着腿,看了会儿地面,又看了眼床头的位置,下床,扶着门洞,望向里间卧室。 卡在窗户上的硬纸板半挂了下来,书桌那儿还晒着内衣裤。 李政去厕所放了个水,刷完牙洗完脸,走了出去。 船尾没人,他往船头走,到了驾驶舱门口,听见里面的人在小声念英语。 “fulfillment,fulfillment,greed,greed,grief,grief,harbor,harbor。” “念的什么?”李政走了进去。 周焱坐在驾驶舱的窄塌上,顿了一下,说:“英语。” “什么意思?” 周焱说:“fulfillment,满足感;greed;贪婪,grief,悲伤;harbor,避风港。” “背进去了几个?” “二十几个单词……” 李政打量着舱内,说:“你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你这船,就没有地方不漏的。”周焱憋不住,说了这样一句。 李政一笑。 驾驶舱没比他们睡觉的地方好多少,仪表台上放着块湿抹布,这里已经粗略的收拾过了。 李政问:“怎么跑这儿呆着?” “房间里灯坏了,看不见啊。” “几点出来的?” “大概四点多一点?” 李政点了下她手里的英语书:“还看不看?” 周焱问:“干嘛?” “不看就去做早饭。” “哦。” 周焱把书塞回书包,里面东西多,卡住了,她抽出本书调整了一下位置,书页里漏出一个枯黄的角,像报纸材质。 李政没多看。 吃完早饭,时间尚早,李政一抹嘴,说:“我出去一会儿。” “哦。”等李政脱下背心,换了件t恤,周焱又问,“去多久啊?” 李政手上顿了下,把t恤套到底,问:“怎么?” “不知道要不要煮你的午饭。” 李政看了她两秒,说:“你要不打算背你那书,也可以跟我出去走走。” ** 昨天台风刮得马路一片狼藉,路边还倒了几个垃圾桶和广告牌,经过昨天的公园,水上冲关的设备早就已经撤走了。 周焱跨过地上的小水坑,说:“今天天气凉。” “台风刚过。” “今天空调扇卖不动?” 李政说:“今天要是温度高,你就能卖出去了?” “要是包装还在,说不定。”脚下没留意水坑,周焱一脚下去。 李政握住她胳膊一拽,“看地!” 两人去了昨天买大米的小超市,老板正好在,李政打了个招呼:“台风刚过,就你家超市开的早。” 老板笑呵呵说:“没办法,小生意难做啊。什么时候到的?昨晚可刮着台风呢。” 李政说:“昨天白天到的,来你这儿买了袋米,你不在。” “哦,我昨天家里有事,你还真来得巧。”老板又看向李政身边的小姑娘。 周焱顿了下,跟对方笑了笑,李政也没打算做介绍。 李政继续跟老板说:“对了,我船想装修一下,你认不认识什么装修工?” 老板本地人,很快就替李政联系到了一个装修工,就住在附近,很快赶到。 装修工问了问情况,李政说:“窗户全得换,门也要修一修,动的地方不多,但得尽快,明天就搞完。” 装修工说:“那我要先去看一看。” 李政带路,周焱靠近他,小声问:“你有钱么?” 李政难得开玩笑:“先借你的。” ** 不一会儿回到船上,装修工四处看了看,说:“也算好搞,几个窗户几个门,明天就能搞完。” 李政想了想,问:“地板能不能换?” “啊?还要换地板啊?” “换普通点儿的就成。” “那行啊。” “再弄套桌椅。” “我那里有木料,可以马上打出来,很便宜。” “你算算多少钱。” 装修工大概报了个数。 李政拨了个电话,等那边接起了,他说:“给我打点儿钱过来。” “多少?” 李政报了钱数和装修工的银行|卡号。 那边问:“行,我待会儿就打,你到庆州了?” “没。” “……你到底搞什么啊,庆州才多少路?” “你倒是管起我来了。” 那边呵呵笑了笑,“我哪敢啊,钱一会儿就打啊,注意查收。” 装修工立刻回去准备。 周焱叠着床上的毯子,不自觉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李政靠着厨房的墙板,喝着水说:“叠豆腐块呢?” 周焱说:“这么大修,晚上没法睡了。” “没修床。” “……”周焱把叠好的毯子拍了拍,走向衣柜,打开塞进,“这就是‘招手来钱’啊?” 李政顿了下,随即轻哼了声,算是回答。 装修工很快带着个小徒弟来了,拉了一车东西,量了窗户尺寸,清理了地板纸,小徒弟比了比这间客厅兼卧室的屋子,定下了合适的桌椅尺寸。 甲板上灰尘四起,周焱爬到了船顶晒衣服。 支起了晾衣架,她把半干的内衣裤挂了上去,又抖开了湿t恤,边上推进来一个脸盆,下面的人说:“挂上。” 周焱又把李政的衣服裤子都挂了上去。 太阳已经晒在了半空,洗净的衣服还滴着水,阳光下闪闪发光。她走到边上,低头向下看。 装修工干得热火朝天,李政单脚踩着一个高起的木箱,手肘抵在大腿上站着,手上还夹着根烟,跟工人笑说了两句,抽了口,抬了下眼,向船顶望来,对上她的视线。 过了一秒,缓缓吐出烟雾。 ** 中午,装修工的老婆送饭过来,一个六十来岁的女人,说话一口乡音,把饭盒打开,跟李政说:“我做得多,你们要不要也吃点?” 李政看了眼,笑着:“老师傅吃得还真好,有鱼有肉,这是包头鱼?” “是啊,你尝尝看。” 李政说:“不用,屋里做着饭呢。” 周焱煮了锅青菜汤,炒了土豆条,还蒸了盘腊肉,李政匆匆吃完,又出去给装修工打下手了。 周焱收拾着碗筷,见到装修工老婆也在整理饭盒,说:“阿姨,来这里洗洗。” 装修工老婆笑着客气了两句,走进厨房,看见了灶台上的剩菜,说:“中午吃土豆啊?” 周焱说:“啊,还有腊肉和青菜。” “我们那个时候啊,每次上船,都会买一个大冬瓜,船上可以吃很久,腊肉这些东西贵,不一定有,哪像现在条件好啊。” 周焱问:“您也是跑船的啊?” “是啊,跑了好多年了。我家里就是开船的,我十二岁就上船了,结婚后还一直做到了三十多岁,后来是我老公不让我做的,给我开了个烟花店。” “烟花店?现在还开着么?” “开着。” “夏天生意好吗?” 对方笑道:“又不是光过年才放烟花,生意还算可以,我们家也算老字号了。” 周焱给她挤了点洗洁精,眼一扫,看见了对方右手缺了根中指。 她只停顿了一下,对方笑着说:“这手指头是拉缆绳的时候绞断的。” “啊?”周焱吃惊。 “那时候年纪小,在船上干活粗心,不小心就绞断了,也没什么大事。” “……那您后来还呆在船上吗?” “呆啊,那会儿我才十七八,绞断了手指头真是去了我半条命哦,后来也就慢慢好了,各有各的活法嘛,没有一根中指罢了。” 李政听着里面的人说话,又问装修师傅:“燃气灶能不能修?” ** 洗好了碗,装修工老婆就走了,周焱甩干手上的水,把马尾绑成一个球,拧了块抹布,一边收拾被扔得到处飞的垃圾,一边擦着那些不被装修波及到的边边角角。 李政踩在箱子上据木条,木屑乱飞,他说:“走远点儿。” 周焱躲开了一下,说:“你还会这个啊?” “是个男人都会。”李政拿起木条看了看,换了根,接着据。 周焱拣出几个比较完整的花盆,边擦边说:“这些花盆是你买的?” “老刘叔的。” “……不会是你买来船的时候就有的?” “是。” 这些空花盆就这么放了两年…… 周焱觉得手指头都有点黏糊糊的,她问:“你从来没打扫过?” “打扫这个干什么。”李政招了招手,“过来。” 周焱走近他,“干嘛?” 李政把木条竖在地上,照着她的腿比划了一下。 周焱的个子在姑娘当中算是过得去的,两条腿修长白皙,站直的时候膝盖上还凹进去一个不太明显的窝窝。 周焱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下,刚一动,后面就扶来一只手。 李政半蹲着,抬头看向她,捏住她的小腿说:“别动。” 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腿上,周焱低着头:“做椅子是这么做的?” 李政说:“我不是木工。” “……还是让老师傅做。” 李政没吭声,拿着木条,又往上比了比,才说:“吃什么长大的,这么瘦?” “……九十多斤,不瘦。” 李政笑了声,“那是我没见过你这么‘胖’的。” 周焱又想往后挪,李政摁住她。 粗粝的指腹在她的小腿上擦了一下,这才放开她的腿,站了起来,说:“差不多这点儿高。” 周焱小腿发烫,就跟额心似的,攥着抹布又回去擦边边角角。 李政低着头,拍了拍手上的木条,又朝她看了眼。 擦到了船边沿的一道粗缝隙,里面似乎卡住了什么东西,周焱趴那儿仔细看了看,又左右找了找,捡起一片薄木片,插|进缝隙里,一点一点挑了出来。 似乎是个大件,卡的位置也巧妙,出来了一个角,是金属,她扔了木片,用手指头夹起来。 东西慢慢出来了。 午后艳阳高照,江面波光粼粼,她手上的东西被时光掩盖上了一层灰色的死气,只能依稀辨认出上面刻着英文商标,“v……ch……o……” 是一只男士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