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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Chapter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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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钟铭上午就出了门,他说要回钟氏交接点公事。    隋心故作轻松的笑问他中午回来吃饭不,钟铭在她额角轻轻一吻,说晚上回来。    他走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心心”的叫声。    隋心突然觉得心烦,准备来一场大扫除。    卧室、客厅、洗手间,每个她经过的地方,都不放过,连马桶都洗的泛光,好像只有双手动起来,才不用去想不愿意想起的事,好像只有双手动起来,才能让思维活跃起来,去思考。    也不知道钟政把钟铭叫去钟氏,又要玩什么花样。    钟政这个变态,自己心理阴暗,就想方设法的给别人添堵,尤其是钟铭一向看在他是大哥的份上,能避讳就避讳。    换做是她,如果手里有把刀,大概就刺过去了……    念头一浮出,隋心手上的动作一停,静了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恶念可以生的这样轻巧,不是因为冲动,而是日积月累的愤怒。    叹了口气,她将抹布洗干净,又拿着无绳吸尘器走进书房。    书房是整个套间里,相对保持的比较洁净的屋子,家具也简单,死角不多,相对好整理。    隋心将写字台擦拭干净后,登上矮梯,将每一排书册上方落下的尘土吸了一遍,两排书墙扫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    直到吸尘器碰到角落里的一个纸箱子,隋心愣了一下,仰着头望着那纸箱子片刻。    鬼使神差的,她将箱子搬了出来,打开。    里面是一摞摞光盘。    她定定的看了片刻,拿出其中一张,发现上面有用油水笔写下的日期。    【93年1月】    【93年2月】    【93年3月】    【9x年x月】    【……】    大约每个月都有一张盘,偶尔中间会断开几个月,直到【97年8月】结束。    这些光盘隋心有点印象,第一次到钟铭在温哥华租的小房间里时,她就见过,当时她问这些是电影么,钟铭说不是。    但里面是什么,钟铭没有说,她也没有追问。    93年,钟铭大概也就八、九岁。    这些的确不可能是电影,电影是不会按照月份时间记录的,那么是录影留念么?可是,钟铭小时候家里过的那样拮据,根本不可能买摄像机。    那会是什么?    ——    时间不知不觉中溜走,隋心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对着那些光盘呆坐了好一会儿。    这个纸箱子仿佛潘多拉的宝盒,仿佛蓝胡子的密室,她知道她不该窥伺,不该好奇,然而握着光盘的手指,却迟迟松不开。    她想知道钟铭的一切,但也许这里面的东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她只看其中一张,只看一眼,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好,也许是什么小学英语教学光碟?    呵,去骗傻子,钟铭才不会留毫无意义的东西。    隋心抱着箱子来到客厅,打开影碟机,按了几下。    盘托缓慢的弹了出来。    她顿了几秒,将【93年1月】放了进去。    盘托合上,电视上浮现出画面,却是一片的漆黑。    她正在诧异,小孩子的哭声却传了出来,撕心裂肺。    身子蓦然一抖,汗毛根根竖起,自背脊蔓延上的战栗,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她瞪大了眼,瞪着那画面。    那个小男孩用力敲打着门板,整间屋子都是黑的,唯一的一道光源是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在大哭,大哭着喊着。    哥哥开门。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会听话……    他没有看向光源,他的嗓子喊哑了,喘不上气,依旧在继续。    心口恶狠狠地揪在一起,眼角酸涩,有些东西涌了出来,划过面颊,冰凉一片。    她跌坐在地毯上,瞪着屏幕。    【93年2月】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害怕!    【93年3月】    小男孩脚边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玩具,他被玩具绊倒了,磕了头,流了血。    血划过眼睛,他用手一擦,看着手指上的血渍,吓傻了。    画面开始模糊,戛然而止。    【93年4月】    黑屋子,玩具多了一些。    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病恹恹的,不哭也不闹。    发呆,很久很久。    【93年5月】    ……    【93年6月】    ……    【93年7月】    小男孩坐的地方离摄像机很近,他手里捧着童话书,是《小王子》。    他就着微弱的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翻页。    他吸着鼻子,自言自语的说,我不怕,我不怕……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孔,稚嫩而圆润的面颊,浮现出小尖的下巴,向上翘起的鼻子,撇着的嘴。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那画面,盯着他。    不断涌出的眼泪,成了水雾,遮挡着视线,被她抹掉,又涌出。    直到他开始对这屏幕说话。    他在背诵课文。    “听听……秋的声音……大树抖抖手臂,刷刷,是黄叶道别的……话音……听听,秋的声音……蟋蟀振动……翅膀……是和阳台告别的……”    他抽噎着,努力背完,努力不让眼泪出来。    手指已经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却移不开。    心口的肉纠结成一团,绞着,流着血。    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疼,恨,愤怒,无力而为……    ……    最后一张。    小男孩静静的坐在镜头前,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镜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望不见一丝光彩,无神,仿佛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着镜头,除了眨眼,再无动作。    她呆呆的回望着,望进那双无神的眸子,被他封闭的窗口。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虑剂,尽管那不是什么大症候,积极治疗可以康复,他复发的次数并不频繁,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    他睡觉一直开着灯,但她小时候怕黑大哭时,他总会赶过来,搂着她,哄她睡觉。    他说,丫头,怕黑就背课文,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学会和孤独,和黑暗,成为朋友,它们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里,他站在黑伞下,用手电筒晃她的窗户。    她打开窗望出去,正对上他的笑,整个世界都被照亮。    他总是及时赶来,他总是看到她的需要。    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但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再度沦为黑暗。    ——    钟铭驱车回家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温馨的屋子,笑容恬淡的小女人,一桌的饭菜,和一只慵懒的猫。    这是他童年以后关于家的描绘。    小时候,他真实的家里只有母亲秦敏丽,但母亲对家的想象中,应该还有父亲钟远山。钟远山只在想象里,所以那个真实存在的家,不是他母亲期待的家,也不能被视作为家。    他母亲不属于他。    那时候,父亲钟远山有个家,一家三口,还没有移民,妻子袁平,儿子钟政。    这个父亲也不属于他。    母亲每个月会带他去拜访一次,那天袁平不在,只有钟政。    袁平知道母亲和他的存在,她刻意出门,但不带走钟政,因为钟远山说,要留两个儿子在一起,从小培养一下感情。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他和哥哥钟政在一起。    但事实上,钟政会将他带到游戏室,切断灯的开关,架起摄像机。    他求救,但游戏室是隔音的,他想告诉母亲,但钟政说,如果他告状,他们永远都不能来这里。    他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适应黑暗,等到长大。    后来,父亲一家准备去加拿大。    母亲和父亲哭闹了一场,怪他抛弃他们母子,父亲保证,一定会团聚。    钟铭是高兴的,他不用再去父亲北京的房子里了,也不用再见到钟政。    那个房子,也不属于他。    只是那段时间,母亲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时常搂着他说,长大要争气,要出人头地。    这样的念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成了家常便饭。    努力上进,力争上游,也渐渐成了他的习惯。    直到加拿大传来父亲和袁平离婚的消息。    直到钟政将那些光碟寄给他。    母亲和父亲的长途电话里,每一次都会提起移民,结婚,组成新的家庭。    他却已经木然了,那所谓的新的家庭,不属于他。    ——    母亲在等曙光照进世界,他在等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出现。    直到那个扎着两小辫,小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的小丫头出现在他眼前。    她对着那个硕大的五十九分,委屈的撇着嘴,一副眼泪随时会流下来却满脸倔强的样子。    她从书包里翻出两个棒棒糖,珍视的且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哥哥,你能教我么?”    心里一角有什么融化了。    他拿起一个,撕开糖纸,说:“张嘴。”    他将棒棒糖放进她嘴里。    他说:“来,我教你。”    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蹲守在花坛边。    他一出现,就会看到她的笑容,大大的,灿烂的。    整个世界都在发光。    他兜里永远揣着几颗糖,棒棒糖,泡泡糖,酸三色。    ——    他第一次教她骑车,她很笨,又怕摔跤,学了几个星期都没学会。    她学会骑车以后,没几天就在街上摔了,摔得很惨,小腿上鲜血直流,推着轮胎已经变形的车一瘸一拐的回来。    他拧着眉给她处理伤口,将车推到修理处。    她又从书包里摸出糖果,递给他:“哥哥,你别生我气。”    心里正在疼的角落,莫名的抚平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生气,只是在和自己较劲儿。    ——    他第一次知道她有做恶梦的毛病,怕黑,胆小,执着的每次做的噩梦都是同一个,梦到有鬼面人身的怪物,在追她,要吃人。    他尝试第一次爬到二楼翻窗户进她家,她爸妈不在,一个在加夜班,一个在出差。    他别扭的讲小王子的故事,她问他,小王子长大了是要娶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    后来,他还从她嘴里得知睡美人和美女与野兽。    ——    有一天,她下了学,脸色煞白的回到小区。    她捂着肚子,看到他就睁大了双眼,仓皇失措的问,她是不是要死了。    他问怎么了?    她说,她的屁股一直在流血。    他这才注意到她裙角上的血渍,愣住了。    陌生的而诡异的热度,迅速涌上他的脸,他极其不自在,让她立刻回家,去问妈妈,千万别说告诉过他。    后来,她终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一阵子见到他都低着头,红着脸。    他揉了揉她的脑瓜定,说:“怕什么,你就是我妹妹。”    嗯,她是他妹妹。    他这么对自己说。    直到他对家的描绘里,妹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这个妹妹。    属于他的妹妹。    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病态”,他对这个妹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    他是个一旦有念头就会付诸行动的人,只不过有些事需要很长时间的部署。    比如,母亲说他们可以去加拿大了,是移民,不是探亲。    这意味着他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他的“妹妹”,她很有可能会被别的男人骗走。    比如,母亲和父亲终于结婚了,他虽然不住在那栋名为家的房子里,却不得不面对“一家四口”的无奈。    比如,他进了钟氏,被钟政视为最大的威胁。    巨大的牢笼将他囚禁,他得挣脱,但首先要学会适应,适应那套规则,玩那套规则,制定那套规则。    他得成为那样的人,才有可能凌驾那样的人。    他和袁平合作,他保全钟政在公司的地位,却又扮演着钟政的假想敌,他得真的做出一些夺权的事才行,否则母亲会失望。    他得周全父亲和钟政的关系,否则父亲会失望。    他得开拓自己的疆土,让袁平相信,他对钟氏毫无野心,否则袁平会失望。    他创立了美嘉,美嘉属于他。    他苦心经营的在他的“妹妹”心里,留下每一道最初的记忆,让她忘不掉他,只等他搭建好整个世界,搭建好一个家,打开门,让她进来。    关上门,她再也出不去。    让她属于他。    就像现在,他的“妹妹”正在他的屋子里,等他回家。    ——    可是,当钟铭打开套间大门时,出现在眼前的竟不是脑海中那一室温馨的画面。    客厅里一片漆黑。    小区的地暖还没开始供应,这几天天空灰蒙蒙的,温度低了许多,如今屋里没有亮灯,越发显得冷清寒凉。    屋里静的出奇,唯有休闲室里发出微弱的光。    他穿过走廊,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休闲室里同样黑着,电视里蓝光一片,影碟机亮着灯,地毯上散落着几十张光碟,还有一个他不陌生的纸箱子。    心中蓦然一震,那双黑眸迅速扫向四周,飞快的寻找……    直到略过角落那蜷缩成一团的影子。    掌心攥拳,又松开。    他的秘密,终于还是被知道了。    他的秘密,终于还是被知道了。    他走上前,轻柔的力道,落在她的头顶。    双手环膝的身体似是一僵,埋在膝盖里的脸,木然抬起。    呆滞的双眼望过来。    他心里紧紧揪着,用力将她扯进怀里。    他在发抖,在隐忍,却没有丝毫放松。    直到感觉到腰背被一双手臂轻轻环住,耳边传来呜咽声。    他轻声道:“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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