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松江余家
沙船载重运粮远大于漕船耗时远少于运河漕运如果能改漕运为海运那么运输成本和沿途耗费肯定会大大减少松江府百姓的负担也就会大大减少造福民生善莫大焉。
只是一条运河从南到北从地方到中枢从漕丁运兵到户部尚书、内阁大佬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上面分肥运粮八百万石耗费却近三千万石还有那修缮运河的花销这里面当真是泼天一般的金银区区一府的民生又怎么能阻碍得了。
松江府本地大佬也在这漕运里面有自己的好处利益牵扯更不会去做什么漕运改海的麻烦事话说回来徐阶侵占良田过万顷死后不敢葬在本乡本土唯恐被人挖坟董其昌府邸被百姓涌入抄家焚毁这等人又怎么会做这等利国利民的麻烦事
世上有人万种除了那等利欲熏心之辈也有为国为民考虑的仗义豪杰松江府上海县余家就是这等人物。
余家早年经营棉田织场自黄道婆从海南带回黎民的纺织技术之后松江棉布便甲于天下余家就是靠着这个经营致富或许为了产布运销余家在隆庆年开始蓄养沙船专跑松江到天津的所谓北洋航线松江棉布和江南特产运到天津换回北方各色货物一来一去就是巨利。
万历二十年前后的时候余家就已经成了当地巨富和江南很多人家一样经营归经营子弟们还是读书进学光宗耀祖。
能有这样的生意头脑和敏锐眼光读书进学也不会太差隆庆年余家就已经有了秀才和举人要知道松江府一地读书人多如牛毛考秀才都会因为几千学子拥挤踩踏死人能有个秀才功名甚至得中举人十分的不容易。
万历十五年的时候余家有了进士而且留在京师做官从主事做到了户部某司的郎中。
按说这等精明人物读书种子在官场上也该玲珑剔透长袖善舞却没想到这位余郎中最热衷的便是漕运改海。
这提法不知道触犯了多少人刚提出来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笑谈或者是清流故作大言博名声等大伙发现这位余朗官是认真的立刻就容不得他了
没什么大张旗鼓的罗织罪名侍郎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余郎中所辖账目上的一个小错处然后就“勃然大怒”同气连枝的同僚没有一个人出头余郎中就这么被罢官回乡了。
回乡的余郎官并不气馁在松江府自己尝试海运和漕运比有巨大无比的优势只要用心经营自然是金山银海的收益余郎中在家不断的花钱疏通关系委托相熟的官员上疏试图将漕运改为海运减轻松江和整个江南的负担。
但他的一切建议都是石沉大海千里运河近百万人牵扯其中分润几千万石也就是几千万两的银子如此巨大的利益谁愿意去改变又有谁敢触碰余郎中不断的努力不断的失败终于急火攻心病死家中。
余郎中两个儿子大儿子憨厚好学秀才、举人、进士一步步都走的很顺却因为父亲的缘故没有留京直接放到江西去做了个知县在外官的路上一步步苦熬二儿子余致远则是聪慧风流在松江府被誉为神童十九岁便在南直隶中举前途无量。
除了这科举进学上的能耐之外这位余二公子也是风流场上的骁将十几岁年纪便是青楼佳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传说曾写过一本百花榜品评江南美人青楼楚馆画舫行院美人娇娘一上榜便身价百倍。
他父亲是精明能于科举官场上都是了不得人物却栽在了漕运改海上这位余二公子风流倜傥人生仕途怎么看也是一帆风顺更是家财万贯情场得意却也是执念在这漕运改海上。
他兄长去江西做官余致远则在本地主持家业当年他父亲已经算得上点石成金可在他手上两年船只数量居然翻了六成连山东供应辽东的军资生意和辽镇特产的运销都抓到不少自然是财源滚滚。
万历四十五年二十一岁的余致远做了这么几件事先是花重金走通了京师的门路请几位清流和内廷某位大挡答应谏言上疏内外疏通然后在京师和南京找寻了几位名声不错的勋贵名士致仕官员请他们在明年过来做个见证然后自行买卖粮草决定在万历四十六年的时候用家中船队运送和松江府粮赋同等额度的粮食去往天津。
这个道理也很明白懂如果海运更快损耗更小那么漕运改海说起来就更是理直气壮最起码可以争上一争。
江南重赋虽说豪门世家不受这个负担可也有不少人深受其害即便拖延拖欠也少不得挨上一刀的这等人家对余二公子的倡议最为赞同很多人愿意出钱出力这些人家背后往往也有些官员士子在眼看着这声浪就越来越大渐渐就要成了气候。
万历四十五年腊月初九天地森寒可江南的森寒和江北不同处处仍见绿意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萧索。
临近天黑黄昏时分松江府上海县每个人都顾不得天寒大家走出屋门或驻足院中或向着东北边走去。
“余二不是去码头了吗?”反倒是县城内的各处青楼里的女子能猜到去向
二公子余致远风流闻名却从不在留宿外处而且每隔一天都要去一次码头看看那边停泊的自家船队才安心。
此时上海县城的东北边红光映天那边正是码头所在这边少有晚霞映天黄昏时分这样的红光只有可能是火光。
永乐二年松江府清淤引吴淞江入刘家河疏浚黄浦江两江合流入海水流充沛泥沙不再淤积成为良港松江商人可以乘船逆流而上去往南直隶、江西和湖广沿江驻地贩卖货物贸易特产又可以出海北上去往冀鲁辽镇南下福建广东出远洋去高丽和倭国所谓“襟江连海”天生枢纽要点贸易中枢这就是松江重赋却富庶依旧的原因之一。
通州是说南通州就是现在的南通和崇明岛造出沙船大船停泊上海港口余家的船队自然也是停泊在此。
在港口中余家的船队正在熊熊燃烧大火带起的呼呼风声船板破裂的啪啪声还有江水涛声诡异的组合在一起不时有桅杆断折砸入水中激起水花爆开。
江面和天空都已经被大火映红本来才是黄昏可火光炽烈让人有入夜的错觉对比的四下皆是黑暗。
余家的船队太大所以在港口中独占一处距离其他船只较远看着这边如此大火大家纷纷扬帆起航尽可能的避远些。
相比于水面上的混乱和喧闹码头上却安静的很余致远站在距离岸边不远的地方他玉冠束发身披纯紫貂裘漠无表情的看着江面大火。
因为距离不远风吹火烧的热气烘人虽说天寒可码头上众人却被烘的浑身是汗四名汉子护卫在余致远身边自从余郎中被罢官回乡之后就请来武师看家护院这余二公子每日出入都有这些人护卫因为这个还被人讥笑说堂堂世家门第却弄这些粗笨武夫整日里做纨绔恶少的做派。
这四名护卫的注意力不在大火上他们一直看着距离十几步远的二百余名青壮尽管冬日这些人穿着也是不多都是水手的打扮他们神色灰败站在那边不时的看看水面又看看站在那里的余致远。
突然间有人向前动了一步他们这一动那四名护卫立刻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冷冷的看了过去其中一名护卫更是离余家二公子近了些这是早就定好的办法一旦有事三人顶住另一人拽着余致远就跑别看余致远贵公子模样身手远比一般的富贵出身灵便敏捷。
动的那个人却是水手中的一人他满脸愧疚神色就那么双膝跪地有这人带头二百余名水手纷纷跪在了地上。
几名护卫松了口气余二公子却没有理会只是安静的看着江面大火烧了有一阵船壳破裂舱室开始进水一艘艘沙船开始沉没火势也变得小了
貂裘玉冠俊俏郎君被火光霞光一映看着好似画中人一般跪在前面的水手还有身侧的护卫都在等着这余致远说话可这位公子就那么无喜无悲的站在那里平静的盯着沉没的船队。
看得久了水手和护卫们都觉得发冷码头上被大火烘的暖和这寒意却不是身上而是心里。
火光又弱了些知道起火之后上海县内赶来不少人以余家在当地的财势名声相熟的人当然不少若放在平常早就过来攀谈讨好现在大家都远远的站着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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