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连城
西凉的马蹄声,如同远天的闷雷,终于滚过了潼关,重重地踏在关中平原的心脏上。马超、韩遂联军起兵反魏的消息,如同燎原野火,在短短旬日之内,席卷了整个北方,也彻底点燃了建安十四年初夏的紧张局势。
马超的檄文与林凡的檄文隔空呼应,怒斥曹丕“欺天罔地,弑君篡国,囚父害弟(指马腾及曹植),人神共愤”。他自封征西将军、凉州牧,联合韩遂及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杨秋等关中十部,纠合羌、氐胡骑,号称二十万(实际兵力约八至十万),一举攻破潼关,斩杀守将钟繇之子钟进,兵锋直指长安!关中震动,三辅豪强或逃或附,形势岌岌可危。
曹丕在许都闻讯,惊怒交加。西凉之乱,远比江夏的“汉帜”更直接地威胁到他新生的魏国根基。他急调镇守关中的夏侯渊为主帅,徐晃、朱灵为副,领精兵五万西进抵御。同时,严令并州刺史梁习、雍州刺史张既稳固后方,征调粮草民夫,又下诏安抚(实为警告)益州刘璋,勿与马超勾连。一时间,原本准备南下的部分兵力与资源被紧急抽调到西线,曹丕“先南后西”的战略被迫调整。
这股来自西北的飓风,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身处漩涡边缘的江夏。
最先感受到压力变化的是段煨。这位新晋的靖西中郎将,在接到林凡“主动出击,袭扰曹军”的命令后,正苦于西陵兵力有限,难以对南阳曹军造成实质威胁。马超起兵的消息传来,段煨敏锐地察觉到,南阳西部,尤其是丹水、析县一带的曹军守备,似乎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部分郡兵被抽调前往武关方向加强防御,以防马超军从商洛古道东出。
“机会!”段煨眼中精光一闪。他不再满足于小股袭扰,亲率八百精锐(其中两百是随他夺取西陵的旧部,六百是西陵本地招募和整训的悍卒),携带十日干粮,乘着夜色悄然出城,不是向东回援江夏,而是向北,一头扎进了莽莽的荆山余脉之中。他的目标,是曹军南阳西部的重要粮草中转站——筑阳。
筑阳临汉水,是连接南阳盆地与上庸、房陵(此时在汉中张鲁势力影响下)的水陆要冲,储存着大量供应前线及武关方向的粮秣军械。守军原本有千余人,因部分被西调,只剩六百余,且多以为地处后方,防备松懈。
段煨率军翻山越岭,昼伏夜出,五日后突然出现在筑阳城下,趁夜发起猛攻。他身先士卒,攀爬云梯,手刃守门军校,麾下士卒见主将如此勇悍,无不以一当十。城内守军猝不及防,又闻“西凉马超已破潼关,关中义军四起”的呼喊(段煨令士卒散布),军心大乱。激战半夜,筑阳陷落。段煨下令将部分带不走的粮草军械付之一炬,浓烟滚滚,数十里外可见,然后携带部分轻便物资和俘虏,迅速撤离,返回西陵。
筑阳被袭,粮草被焚的消息传到襄阳,曹仁又惊又怒。他本已接到朝廷密令,需抽调部分兵力西顾,防备马超东出,正自为难。段煨这一击,虽未伤筋动骨,却狠狠打了他的脸,也暴露了南阳西部防务的漏洞。更让他警惕的是,段煨的行动如此精准迅速,显然江夏对北方局势的把握和自身机动能力,远超预估。
“林凡……段煨……”曹仁盯着舆图,眼中寒芒闪动。西陵这颗钉子,比预想的更棘手。若置之不理,恐成心腹之患,不断袭扰侧翼;若分兵攻打,则正中西凉马超下怀,且江夏本城方向压力减轻,周瑜恐会不满(双方虽有默契,但非正式盟约)。
权衡再三,曹仁决定采取守势。他增兵加强南阳西部各据点防务,特别是丹水、南乡、顺阳一线,并严令各地谨守城池,不得轻易出战。同时,他再次“无意”将筑阳遇袭、段煨活跃的消息,以及西凉战事对南阳防务的影响,透露给了江东方面。这一次,他加上了自己的判断:江夏军有西进北上、拓展生存空间之野心,西陵恐将成为其撬动荆襄乃至南阳的支点。
三江口,周瑜大营。
吕蒙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但兵败的耻辱和都督的申斥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和冷峻。当马超起兵、曹军西调的消息传来,尤其是接到曹仁方面“透露”的关于段煨袭击筑阳的详细情报后,周瑜召开了军议。
“马超起兵,关中乱矣。”周瑜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曹丕不得不救,其南线压力骤减,于我江东,是机遇,亦是挑战。”
凌统问道:“都督,是否可趁曹军西顾,加强在北岸的攻势,扩大合肥战果?”
“不妥。”鲁肃摇头,“曹丕虽西顾,然其在淮南兵力犹存,张辽虽败未死,恐已重整旗鼓。且我军久战,亦需休整。此时北进,恐难有大的斩获,反可能陷入僵持。”
周瑜点头:“子敬所言甚是。北线,当以巩固为主,遣使与张辽(或曹丕新任命的淮南主帅)接触,试探其态度,若能达成暂时默契,于我消化合肥、威慑徐州更为有利。”他话锋一转,“然,西线江夏,却不能再拖了。”
他指着舆图上被重重标记的江夏和西陵:“马超起兵,曹仁分心,此乃天赐良机,助我加速解决江夏!林凡、段煨,皆非安分之辈。西陵一失,其势已成。若再任其与汉中、西凉(若马超势大)勾连,则后患无穷!吕蒙!”
“末将在!”吕蒙肃然出列。
“命你率水军主力,并凌统所部陆营,即日起,加强对江夏水陆封锁,昼夜不停袭扰,疲其军民!我会再调拨一批攻城器械给你。此次,不必急于强攻,但需让林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让其军民无片刻安宁!同时,多派细作潜入江夏,散播流言,离间其新附之众,尤其针对那些北方流民和荆州本土人士!”
“遵命!”吕蒙眼中复仇的火焰再次燃起。
“另外,”周瑜看向鲁肃,“子敬,还需你再赴荆南一趟。此番,带些更实际的‘礼物’,与刘备重申盟好,并可暗示,若其能对江夏施加更大压力,或默许我军某些行动,待江夏平定,我江东愿在荆南商路、乃至长沙以北部分区域划分上,给予其更多实惠。务必……不能让刘备在此时与林凡走得太近。”
“肃明白。”
周瑜的意图很明显:趁曹丕被西凉牵制,北方压力暂时缓解之际,集中资源,以更凶猛、更持久的压力,从军事和心理上摧毁江夏的抵抗意志,迫使其内乱或投降。同时,稳住刘备,避免两线作战。
江夏,太守府。
段煨袭击筑阳得手的消息传回,虽是小胜,却极大地鼓舞了因长期被围而略显沉闷的军心。尤其是当西凉马超势如破竹、曹军疲于奔命的消息在林凡有意推动下传遍全城时,许多士卒百姓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看来“汉帜”并非孤立无援,天下反抗曹魏的力量正在汇聚!
然而,林凡、贾诩、文聘等人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们知道,暂时的利好,往往伴随着更猛烈的反扑。
“周瑜增兵,吕蒙袭扰加剧,这是要困死、耗死我们。”文聘看着每日激增的袭扰战报,眉头紧锁,“我军士卒日夜戒备,不得休息,长此以往,体力精力都将透支。”
“西陵段煨虽有小胜,然其兵力单薄,孤悬在外,压力更大。曹仁虽暂取守势,然其根基未损,随时可能反扑。”张嶷补充道。
蒋琬作为刘备的联络使,也委婉表达了其主公的“关切”,暗示江夏若处境过于艰难,或可考虑与江东“缓和”,以免玉石俱焚。这看似好意,实则也是在施加压力,试探林凡底线。
林凡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贾诩:“文和先生,西凉火起,却引来了周瑜更急的催逼。眼下之局,似松实紧,当如何破解?”
贾诩缓缓睁开微眯的眼睛,慢条斯理道:“周瑜急,是因他看到了机会,也看到了威胁。机会在于曹丕无暇南顾;威胁在于江夏坐大,乃至与西凉遥相呼应。其策略,便是趁此窗口期,以泰山压顶之势,迫我就范。破解之道,不在硬抗,而在……乱其心,分其势。”
“哦?请先生详言。”
“其一,固守示弱,外松内紧。”贾诩道,“吕蒙欲疲我,我则可将计就计。明面上,守军可显出疲态,减少反击,甚至故意让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外围据点,示敌以弱,骄其兵将。暗地里,精锐轮番休整,养精蓄锐。城内,加强巡逻,严查奸细,杜袭先生需格外留意流言与物资分配,确保民心不乱。”
“其二,西陵为饵,调动曹军。”贾诩指向西陵,“段煨将军新胜,曹仁必恨之入骨,且担忧其与马超呼应。可令段煨,不再固守西陵,而是以精干小队,频繁出击,忽东忽西,袭扰南阳、南郡交界各处,目标不必大,但求频繁,让曹仁觉得西陵军力活跃,威胁其侧后,迫使曹仁不得不分散更多兵力于广袤的荆山地区进行清剿、防守。此即‘以寡兵牵制重兵’。”
“其三,借力打力,祸水西引。”贾诩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马超起兵,其势虽猛,然关中十部各怀心思,韩遂更是老奸巨猾。其与曹军主力对决,胜负难料。我江夏可设法通过汉中,向马超透露两个消息:一是曹丕已密令曹仁,欲先稳定南阳后,即抽调精锐西进,与夏侯渊夹击凉州军;二是江东周瑜,有意与曹丕暂时妥协,共图中原,其首要目标便是清除‘汉帜’,下一步或许会与曹军联手对付西凉。”
林凡眼中一亮:“先生之意,是让马超更加警惕曹仁,甚至主动对南阳施加压力?同时,离间马超与周瑜(虽无直接联系)?”
“正是。”贾诩点头,“马超勇而少谋,易怒。得知曹仁可能西进,必更加猛攻关中,同时也会对南阳方向加强戒备,甚至可能分兵袭扰,进一步牵制曹仁。而关于周瑜的流言,即便马超不全信,也会在其心中种下对江东的芥蒂,未来若我军真与江东死战,西凉方面至少不会轻易与江东联合。此乃驱狼斗虎,乱中取静。”
“妙计!”文聘赞道,“只是,通过汉中联络西凉,是否可靠?且马超是否会相信?”
“阎圃在关中素有旧友,张鲁与羌氐亦有往来。传递消息,当无问题。至于马超信不信……”贾诩微微一笑,“只要消息‘恰好’被他派往东方的探子‘意外’截获,或者通过某些‘被俘’的曹军军官之口‘泄露’出去,不由他不疑。乱世之中,真真假假,本就难辨。只要种下疑心,目的便达到了。”
林凡抚掌:“便依先生之策!张嶷,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将文和先生之计,详细传达给汉中阎圃与西陵段煨!文聘将军,水寨防务,按‘示弱骄敌’之策调整!杜先生,城内舆情与物资,务必稳住!”
“是!”
就在江夏紧锣密鼓调整策略,试图在绝境中撬动局势时,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数,再次从北方传来。
夏侯渊率军与马超、韩遂联军在渭水之滨初次接战,互有胜负,僵持不下。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被曹丕“安抚”的并州黑山军残部张燕旧将孙轻、王当等人,突然在河东、河内一带再度起事,呼应西凉,袭击粮道!几乎同时,幽州以北的乌桓部落,也因曹丕抽调边军入关平叛而有所异动!
更让曹丕焦头烂额的是,许都城内,开始流传一种说法:先帝(曹操)临终前,曾有遗命,属意才华更盛、仁孝闻名的曹植继位,是曹丕与司马懿、华歆等人勾结,篡改遗诏,逼死先帝近臣,才得以登基!流言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某些“见证人”的名字。虽然曹丕迅速镇压,捕杀了一批散播流言者,但疑云已生,朝堂之上,原本慑于威势而沉默的某些势力,开始暗流涌动。
西凉烽火未熄,并幽烽烟又起,许都暗流汹涌。曹丕这位刚刚坐上龙椅的新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天下共主”宝座下的灼热与颠簸。他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稳定内部、应付北方层出不穷的叛乱上,对于南方的江夏,那份“必除之而后快”的急切,在现实面前,不得不被暂时搁置,至少是延缓。
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其影响远远超出了关中,也超出了曹丕的书房,悄然改变着长江两岸、乃至整个天下的力量平衡。
江夏城中,当林凡收到来自汉中的最新密报,获悉北方这一连串的“好消息”时,他站在城头,望着东方依旧严密的江东水寨和西方苍茫的群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
“文和先生,”他对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贾诩轻声道,“这风……好像开始转向了。”
贾诩捋须,望着北方天际隐约似有的尘烟(心理作用),淡淡道:“风从未停过,只是看谁能站在风口,又能借得几分风力。太守,真正的较量,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烽火连城,天下攘攘。江夏这面孤旗,在四面席卷的烽烟中,似乎找到了一丝摇曳存续的缝隙。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缝隙之外,是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天地。考验,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