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马溺沼泽 之 栽赃构陷(下)
踏莎行·疑云锁市
晓雾壅途,焦烟缠袖。巷深人倦添愁旧。残棚焦篓覆尘灰,寒痕印衣藏幽咎。
吏语浮轻,消防问后。灭火器空言虚守。数欺尘事藏私构,云深待解凭君究。
既定的轨迹一旦偏移,意外便如藤蔓般纠缠而至。今早的临桂金山路,便是这般光景。
刚下楼,小区巷道已堵得水泄不通,拥堵一路蔓延至大门口,金山路昨夜突发大火,路段临时封闭。往来人车只得绕道,从广播电视局方向拐进佳佳幼儿园,再穿过金源 太 阳 城 小区抵达金山市场。
这小区是私人产权,无严格停车限制,沿路停满各式小车,本就不宽的通道愈发壅塞,鸣笛声、抱怨声在晨雾里交织不散。
一夜折腾让肖童脚步虚浮,却深知今早必须赶去现场,自家表妹撞见那满地狼藉,定然要慌神。她本想先给表妹通个电话,可时间根本不允许:换下沾满灰烬的衣物,简单打理好长发,她还想在孩子睡醒前挤半小时补觉,哪怕只有片刻,也能撑过这难熬的清晨。
跟着人流步行出小区已费了不少力气。她沿地区粮库的铺面缓行,目光扫过金山路中间的第一排水果摊:靠近市场门口的两三户虽遭炙烤,损失倒不算重,彩钢棚上的电表焦黑变形,塑料篮、竹篓烧得蜷曲发黑,前日剩下的零星水果烤得面目全非,只要不认真计算就算不得损失,倒掉便是。只是空气中浓重的焦糊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肖童本想从第一排水果摊的第一个出口进入,可一辆装满苹果的三轮车堵死了通道,挪车费体力,她不愿劳烦车主老胡伯伯,便转向第二个出口,那也是金山市场门口出来的第一个出口。此处稍宽,却有辆皮卡车正在倒车,后车厢正对入口,两侧无多余空隙,根本无法侧身通过。
要知道,这是金山路六十个连体水果摊仅有的两个出口,加上金山广场与市场大门的入口,统共才四个进出通道。
肖童抱着微宝,在“一花一世界”花店门口等候。前面地区粮库门口,最后一辆消防车还未撤离,一根鼓胀的水管蜿蜒至市场门口,路边摊百货行方向不时冒出缕缕烟丝,想来还有残余火源,需持续浇水降温。一名穿橘红色短款运动服的消防员,背后印着“临桂消防 5 号”,正攥着毛巾擦拭掀开的引擎盖边缘,脸颊被烟火熏得泛红,额角汗珠顺着下颌滴落,不知是车辆待修,还是在等候进一步指令。
皮卡车刚驶离,一名环卫工推着斗车过来,暂时堵住了这个出口,好在斗车停放巧妙,刚好留出肖童抱孩子勉强通过的空隙。
此刻本是早高峰期,米粉的香气、松糕的热气该漫遍整个市场,可因路段封锁,鲜有路人能进来。水果摊巷道里只剩几户个体户守着摊位,脸上满是焦灼。偶尔有走错路的人闯过警戒线,承接下天空不时飘下细碎灰烬,混着几缕银丝般的水珠,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落在衣物上便成了擦不掉的暗痕,像是这场火灾刻下的无声印记。
刚跨进巷道,肖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抬眼望去,一名文职模样的消防员正低头记录,说话声来自他对面的人:“前面那排是他们私自搭建的,我们管不着。我们市场每月都做消防宣传,每周还组织个体户搞消防演习。”
走近些,肖童看清说话人正是今早见过的物业胖男人。此刻他的鞋面没了清晨来时的鲜亮,鞋底沾着水渍、灰尘,混着烟火熏染的黑与灰烬的白,斑驳不堪。他刻意挺直腰板,双手背在身后,却藏不住指尖不自觉的搓动,说话时眼神总往消防员的笔记本上瞟,刻意端正的语气里裹着几分刻意拔高的虚浮。
文职消防员一边听一边记,想来是要为《桂林晚报》撰写报道。胖男人似是怕表述不清,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消防演习的话。
消防员收笔抬头,目光扫过连成一片的水果摊,淡淡发问:“摊位的灭火器放在哪里?”
这话让胖男人神色骤然一僵,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颤了颤,眼神瞬间飘向别处,又强装镇定地收回目光,抬手蹭了蹭鼻尖,那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谁都清楚,金山路中间两排近乎连体的六十个水果摊,压根没有一个灭火器。
“这、这些都放在办公室,演习的时候才拿出来。”他语气卡顿了半秒,急忙补了句“平时统一保管更规范”,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转移话题,刻意放大声音强调:“这次过火的有46个摊位,面积410平方米,我们全所工作人员全程现场指挥,没造成人员伤亡!”说罢却不再与消防员对视。
“46个摊位,410平方米……”这组数字肖童清晨撤离火灾现场时便听过,此刻再入耳,心头骤然一沉。她没当场拆穿,默默转身退出巷道,踮脚抱着孩子紧贴斗车穿过出口,再度站回“一花一世界”花店门口。
店铺尚未开门。她放下微宝,用背带稳妥系好,站直身子抬眼望向金山路,眉头不自觉蹙起。
从金山市场大门口往西,金山广场旁的路段中间,排布着两排水果摊。两排共60个摊位,仅第一排留了两个出口。第二排摊位中间,一根电线杆立在长3.6米、宽2.4米、高1.4米的水泥墩上,周围堆满个体户的竹篮、彩条布、泡沫箱等杂物,摊位之间紧密相连,毫无间隙,近乎连体。
靠近广场的第一个是双胞胎的摊位,用一块工地模型胶合板做摊板,标准的2.4米长、1.4米宽,旁侧还摆着一个直径60厘米的米箩,整体宽度恰好3米;路边摊第一个百货行是罗双莲的,两块胶合板横竖拼接,把摊位填得满满当当,买卖双方都得站在摊外,长宽相加足有3.8米;原本两摊之间的消防隔离带,被一家包子铺占用多年,铺面一字排开两个直径45公分的屉笼,中间只留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包子铺内,靠近罗双莲摊位的彩钢旁,还立着一块1.4米宽的工地胶合板,抵着门口的角钢柱。
肖童在心里快速盘算:按最基础的算法,总面积410平方米,宽度9.5米,长度约为43.1米。可这43.1米要容纳30个摊位,每个平均宽度不足1.5米——可她分明看见眼前芒果姐对面摊位的小青柑,光是并排停放的两辆三轮车,宽度就是1.5米的两倍。
这绝不是计算失误,是刻意造假。
这组被反复强调的数字背后,是掩盖消防疏漏。肖童心头的疑云愈发浓重,目光扫过那些挤得密不透风的摊位、被前后堵死的消防隔离带,心底竟泛起一阵寒意。
这场火灾后的混乱里,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敷衍——没人管长期堆积的隐患,出了事只忙着编瞎话、改数字,连给报纸的报道都要做足表面功夫,这般应付了事的风气,难免让人不安。
她清楚凭着直觉看出的破绽,却没法深究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弯弯绕绕,唯有等宁德益回来,凭他的专业知识或许能解开迷雾吧。
望着消防车撤离后空旷的路面,肖童抱着微宝,脚步坚定地朝着市场大门走去,眼底除了疑虑,还多了几分对这周遭乱象的清醒,也藏着一丝无力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