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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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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回到法医中心实验室时,并没有急着把那枚名为“钥匙”的铜片送去金相显微镜下切片。
    有些证物是死的,怎么切都行;有些证物是“活”的,动刀子前得先搞清楚它的脾气。
    他找了一根极细的钓鱼线,将铜钥匙胚悬吊在恒温箱的正中央。
    下方,是一个经过无菌处理的培养皿,里面盛放着那滴从B79号柜门漆面上收集到的、本该早就蒸发的渗出液。
    两者相距17毫米。
    这是一个他在现场用直觉测出的安全距离,也是某种物理隔绝的极限。
    二十四小时过去。
    实验室里除了压缩机偶尔启动的嗡嗡声,安静得像座坟墓。
    沈默透过恒温箱的双层玻璃观察。
    培养皿里的液体并没有减少,违反了常温挥发的物理铁律。
    相反,那些液体像是受到某种引力的牵引,并未接触上方的铜片,却在铜片正下方的“投影区”空气中,凝结出了一层肉眼难辨的悬浮结晶。
    他调大显微镜头的倍率。
    显示屏上,那些结晶并没有乱长,它们像是一群有着严密纪律的工兵,在空气中搭建出了一个精密的螺旋状纹路。
    纹路层层嵌套,最终在核心处,极其嚣张地构筑出了那个熟悉的结构——“7→97”。
    沈默戴上手套,用镊子尖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层悬浮结晶的边缘。
    “哗啦。”
    没有声音,但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
    那层足以颠覆晶体化学常识的结构瞬间崩解,化作一堆毫无意义的白色粉末跌回培养皿。
    与此同时,悬吊在上方的铜钥匙胚,表面的氧化层突然褪去,露出如同刚出炉般的新鲜色泽。
    沈默迅速将红外测温枪对准钥匙。
    35.1℃。
    在设定为24℃的恒温箱里,这块死物自己把自己加热到了人体表层的温度。
    沈默放下镊子,脱掉手套扔进医疗废物桶。
    他看着那块在那儿“发烧”的铜片,眼神冷得吓人。
    这根本不是用来插进锁孔开门的钥匙。
    这是一个身份识别牌。
    它在发热,是在模仿活人的体征,试图告诉那扇门:“我是同类”。
    市博物馆档案室,空气里弥漫着老旧纸张特有的霉味。
    苏晚萤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桌上摊开的是一本发黄的《1953年沪产特种灯具登记册》。
    指尖划过一行行模糊的钢笔字,最终停在了一处备注上:“该批次灯具铜座底料混入微量钴蓝釉料,遇特定波长红外光可显影,用于战备夜间敌我识别。”
    她立刻调出了昨晚库房的监控录像。
    监控是无声的,只有黑白的噪点在跳动。
    进度条被拖动到她放下煤油灯的那一刻。
    画面中,她把灯放在水渍中央。
    肉眼看去,那盏灯也就是个普通的旧物件。
    但在监控摄像头的红外补光模式下,灯座底部竟然闪烁了三次。
    不是光的折射,是材料本身的受激辐射。
    苏晚萤盯着秒表。
    第一次闪烁,02:17:00。
    第二次闪烁,02:17:17。
    第三次闪烁,02:17:34。
    间隔精准锁定在17秒。
    她截取了那一帧画面,导入老式胶片扫描仪,调整对比度,把那个投射在地面上的灯影轮廓硬生生“抠”了出来。
    打印机吐出一张带着温热气息的相纸。
    那黑乎乎的影子根本不是煤油灯的形状。
    那复杂的线条、奇怪的凸起和凹槽,分明是一张B79号柜内部结构的机械剖面图。
    苏晚萤拿起剪刀,沿着影子的边缘剪开。
    在影子的核心位置,有一处明显的“空腔”,形状狭长,边缘平滑。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早就描好的铜钥匙胚轮廓图,叠在那个空腔上。
    严丝合缝。
    那不是钥匙孔,那是这台机器心脏部位缺失的一块拼图。
    “都让开,别挡着。”
    林工黑着脸,手里提着工具箱,身后跟着两个穿防护服的建科院技术员。
    “林师傅,检测仪显示这里的悬浮微粒严重超标,可能是金属疲劳产生的粉尘。”技术员看着手里的仪器,警报灯一直在闪红。
    “管路老化,掉点铁渣子有什么稀奇的。”林工嘟囔着,脚下生风,直奔B79号柜所在的区域。
    通风管道的百叶窗上积满了灰。
    林工没让别人动手,自己踩上梯子,熟练地拆下百叶窗。
    他的手伸进黑暗的管道深处,摸索了片刻,指尖触碰到了一枚冰冷且粗糙的螺丝钉。
    那是他昨晚亲手埋进去的。
    “找到了。”林工大声说,故意把那枚螺丝掏出来在技术员面前晃了晃,“看见没?固定支架的螺丝松脱,刚才一直在这儿震呢。”
    技术员松了口气,连忙掏出证物袋:“那就好,那就好,登记一下,‘脱落紧固件’。”
    林工把螺丝扔进袋子,封口。
    半小时后,博物馆后门的锅炉房。
    林工支开了所有人,把那个证物袋扔进了还在冒着热气的冷却池里。
    这里的水温常年保持在60度,里面加了高浓度的除锈剂。
    塑料袋软化,那枚锈迹斑斑的螺丝沉入池底。
    几分钟后,原本厚重的铁锈像是一层伪装的皮肤般剥落,露出了螺丝柱体上原本被掩盖的激光刻字。
    那只有三个字,极小,却极其锋利——
    “勿补全”。
    林工盯着池水里泛起的一丝蓝光,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却没点,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如果不把那颗螺丝拿走,B79号柜就会“完整”。
    在这个行当里,完整的东西,通常意味着它具备了启动的所有条件。
    王主任家里,气氛压抑得连空气都不流动。
    孙子坐在小板凳上抽泣,那张被老师退回来的画纸就被扔在地上。
    “爷爷,老师说我有病……说我看东西有重影……”
    王主任心疼地把孩子搂进怀里,那双粗糙的大手拍着孩子的背:“没事,老师不懂,那是艺术,是咱们爷孙俩的秘密。”
    他捡起那张画。
    原本的蜡笔画上,那个黄色的锁孔周围,确实多了一圈叠影。
    那是用极细的蓝色线条勾勒出的,像是一只只有轮廓的眼睛。
    王主任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拉出那个沉重的铁皮工具箱。
    “来,小宝,用这个。”
    他递给孙子一支黑色的油画棒,“咱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都盖住,涂黑,涂得严严实实的,谁也看不见。”
    孩子抽抽搭搭地接过笔,在那个诡异的锁孔上用力涂抹。
    黑色的蜡层一层层覆盖上去,直到那个荧光色的锁孔彻底消失。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那团黑色的色块突然发生了一种奇怪的漫反射。
    蜡油的纹理扭曲,竟然在黑色的底色上,反衬出了四个极淡极淡的白色字迹:
    门内无物。
    王主任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迅速夺过画纸,把它夹进了那本《城市照明管理条例》里。
    手册的封面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层蓝色的粉尘。
    那是他在锅炉房帮忙时蹭上的,成分和林工从螺丝上洗下来的铁锈渣一模一样。
    他本能地想去擦,手举到半空却停住了。
    他看着那些蓝色的粉尘,像是看着一层护身符。
    他没擦,反而用手掌用力按了按,让粉尘深深地嵌进封皮的纹理里。
    太干净的东西,留不住命。
    深夜,暴雨如注。
    沈默没有打伞,黑色的雨衣像是一层并不存在的皮肤,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
    他独自一人站在B79号柜前。
    那枚铜钥匙胚就在他掌心里,滚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炭,但皮肤却没有丝毫痛感。
    他没有尝试把钥匙插进那个并不存在的锁孔。
    他只是把手掌摊开,将那枚滚烫的铜片,轻轻贴在了柜门锁孔的外侧金属板上。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震动从柜体深处传来。
    这声音没有经过空气传播,而是顺着地面、顺着骨骼,直接在沈默的耳膜深处炸开。
    35.1℃的热流顺着钥匙,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柜门冰冷的钢板。
    紧接着,沈默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多不少,刚好17厘米。
    震动戛然而止。
    “它在等您问一个问题。”
    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沈默没有回头。
    苏晚萤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库房门口,手里依然提着那盏没有点亮的煤油灯。
    昏暗中,她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里,眼神平静得近乎悲悯。
    沈默看着面前死寂的铁柜,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门后是什么?”
    这是一个标准的、符合逻辑的、法医面对未知现场时必须搞清楚的首要问题。
    柜子没有回答。
    既没有开启,也没有异响。
    但在沈默的手心里,那枚铜钥匙胚发生了变化。
    它没有掉落,而是在那一瞬间软化了。
    坚硬的黄铜像是一摊拥有自我意识的水银,顺着沈默掌心的纹路迅速流淌、渗透。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熔化,这是物质层面的融合。
    沈默没有感觉到烫,只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异物感钻进了皮肤,顺着神经末梢一路向上游走。
    他抬起手。
    掌心里空空如也。
    钥匙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印刻在掌心皮肤下的暗红色痕迹。
    那痕迹微微凸起,首尾相连,正是那个死循环般的形状:
    “7→”
    苏晚萤提着灯走近,那双眼睛盯着沈默的手掌,语气里带着一丝早已知晓结局的淡然。
    “锁之所以是锁,是因为它缺了一块。”
    她抬起头,直视着沈默那双极度理智的眼睛,“现在,您补全了它。”
    “您才是那把没盖紧的门。”
    沈默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监控屏幕。
    满屏的雪花点疯狂闪烁,右上角原本正常走动的时间码,毫无征兆地从03:45直接跳变回了那个梦魇般的数字——
    02:17。
    沈默死死攥紧了拳头,那道印在掌心的痕迹在皮肉之下突突直跳,像是一颗新长出来的、不属于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B79号柜从来就没有想要隐藏什么。
    门后确实空无一物。
    因为所有的答案,都已经流进了提问者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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