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能不能让我靠岸
可手指抖得连抹布都快抓不住。
抹布在杯壁上来回摩擦，同一处地方反复擦了好几遍。
她注意到自己的指甲边缘有些开裂。
那是长期泡在酒精和清洁剂里的痕迹。
此刻，那点微小的疼痛反倒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但她仍不敢抬头，生怕对上某道目光。
吧台另一头的白先生全程看着，慢悠悠喝完最后一口，目光在景荔慌乱的侧影和角落里沉默的男人之间扫了一圈。
喝完酒后，他轻轻放下杯子，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他没多留，放下杯子，往台面上压了几张钞票。
然后起身走了，一句话没说。
他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变化。
随后便迈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暗处。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可这份静，比刚才热闹时更沉，更闷。
原本此起彼伏的笑声与碰杯声都不见了。
空气中那份甜腻的桂花香变得更加明显。
梁骞一直没吭声。
他就坐在那儿，手里攥着那只空杯，指尖一遍遍摩挲杯沿。
耳边反复响着那句轻飘飘的话。
今夜安。
老天爷翻脸不认人，说变天就变。
前一秒天边还烧着红霞，下一秒乌云就跟泼了墨似的铺满天空。
风也跟着来了，带着湿土味儿和凉飕飕的潮气，横冲直撞地刮过小巷。
院里的几盏壁灯被风吹得来回摇晃。
整个院子仿佛被卷入了一卷老旧的影像之中。
画面斑驳、节奏混乱。
景荔停下正在擦拭杯子的手，放下手中的抹布，转身朝门边走去。
她伸出双手握住门框边缘，用力将那扇厚重的木门往里推。
门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随着最后一段空隙消失。
她伸手将铁制的门闩横向插入槽中，发出清晰的咔嗒一声。
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划破天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轰的一声巨响炸开。
雷声裹挟着气浪冲击下来。
屋檐的瓦片都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雨点紧随其后砸落下来。
起初零星分散，不到半分钟便连成了片，迅速形成一层厚厚的雨帘。
院子里的石板路表面开始积水。
水洼逐渐蔓延，映出破碎的天光与火影。
住在厢房的两户客人被雷声惊醒，慌忙披上外衣，打开房门走出来。
他们站在走廊下，望着外面狂暴的天气，脸色发白，神情紧张。
其中一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门框。
“这雨下得吓人啊。”
一个年轻妈妈抱着孩子站在屋檐下，手臂收紧了些。
景荔抬起头，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
“别担心，夏天的雷雨，一阵子就过了。”
她话刚落地，头顶那盏吊灯突然闪了一下。
接着又闪一下，灯光忽明忽暗。
灯管内部传来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电流在挣扎。
紧接着，“啪”一声脆响。
所有光都灭了。
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啊！”
有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那个年轻妈妈吓得身体一抖。
怀里的孩子受惊，张嘴大哭，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旁边桌坐着的几个客人纷纷站起身。
其中一人低声抱怨：“搞什么鬼？怎么突然黑了？”
另一人立即附和。
“这破地方连电都供不上，早知道不来这儿了！谁愿意在这种鬼天气还被困在这儿！”
黑暗让人心神不宁，各种猜测在脑海中滋生。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外头风势未减，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飞进屋檐。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角落里突然冒出一点微弱的亮光。
火焰从打火机口跳了出来，在黑暗中摇曳不定。
景荔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旧打火机，“啪”地打着了火。
她脸上一点不慌，火苗刚稳，手就伸进吧台底下抽屉，摸出几根又粗又长的蜡烛。
一根根点上，搁在吧台边、走廊口。
火光晃着，不算亮。
可就是这么一摇一摆的红黄光，像给黑夜撕了几个口子，屋里屋外顿时静了不少。
娃也不哭了，瞪圆眼盯着那忽闪忽闪的小火苗看。
景荔没歇着，转头往墙上瞟了一眼。
她站起身，朝墙壁走过去，手指沿着木墙轻轻划过。
直到碰到那把挂在钉子上的吉他。
吉他的背带已经褪色，扣环也有点生锈。
但她熟练地把它翻正，解开固定带。
木头都磨出包浆了，琴身还有道裂纹。
那是经年累月被手心摩挲留下的痕迹。
裂纹横在右下角，用胶仔细粘过。
这把琴显然不是新物，也不曾被精心保管。
但依旧能用，音准也未偏移。
她随意跨上高脚凳，抱起吉他拨了两下弦。
凳子略高，她不得不稍稍踮脚，膝盖抵住琴身下方以求稳固。
左手搭上指板试了试品丝，右手拇指和食指勾出两个空弦音。
几个音符跳出来，在风雨声里显得特别干净。
大家都停了嘴，望着她。
她低着头，只顾看自己的手指。
烛光把她半张脸照得柔柔的。
琴声慢悠悠响起来，松垮却不散。
前奏用了四个基础和弦循环，节奏为四四拍，每小节换一次。
没有复杂的编排，也没有变调夹辅助，完全靠原调演奏。
低音弦打底，中音区点缀分解。
高音偶尔跳出来点缀一下旋律线。
她的嗓音有点哑。
第一个字出口时带着轻微的气息震动。
她在第二段副歌前微微闭眼，喉结轻动了一下，调整了气息位置。
唱的是首老掉牙的民谣，调子简单，词也直白。
讲一个人走夜路，淋着雨，想找地方落脚。
歌词共三段，每段八行，押韵方式为ABAB。
讲述者独自穿过雨中的街巷，路灯熄灭，方向难辨。
路上遇不到行人，也看不见招牌。
“风吹过，雨砸脸，就一盏灯能当伴……”
她在这句结尾处微微上扬。
但没有破音，保持了整体的压抑基调。
弹唱期间左手无名指滑了一下。
但她立刻补正，不影响节奏连贯性。
“走到头，能不能，有个门让我靠岸……”
这是全曲最后一次重复副歌的最后一句。
声音穿过雨帘，把人心里那点焦躁全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