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神之女
平心而论,这样耀眼的光辉,望山楹很不情愿做那个亲手掩盖住的人。
但是至少,在她没有一定的自保能力之前,不能放任自流。
“幸亏你已经十二岁了。”
“什么?”青善对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有些懵然。
“十二岁练气三层,在外门算是中等水准。既说不上很弱,也不会强到招了某些心思狭隘之人的眼。”
望山楹疲惫地叹了口气,想来是觉得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前,揣度人性本恶这个观点,太残酷。
她卡在喉咙眼里的半截话在舌根处迟疑没多久,换了个让人能更快接受的角度。
“你是想做个脚踏实地,每日刻苦修炼的普通弟子;还是身为五灵根,修炼速度却丝毫不落于其他人,短短几天就突破了的天才?”
五灵根修炼慢的劣势,在青善身上仿佛不存在一样。
“外门有那么多弟子,你能保证所有人都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一个凭空冒出的天才丝毫不好奇?”
真要是这样也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所有人都改修无情道了。
“他们打着友好切磋的名义上门,就算你安排得当,将一天十二个时辰掰碎了拆开分配,每天也至少要与几十号人对招、讨论心法。”
“时间长了,你难道能个个都接受,又或是全部拒之门外吗?”
这种事,答应一次就会没完没了。可若全然不去理会,又显得人太过高傲,到时候不明不白地在哪儿栽了暗跟头都不知道。
青善尽管心中明白这个道理,但是……
“没有但是。”
望山楹都不用她开口,光看青善脸上的表情就猜得出她想反驳,从袖中乾坤摸出个通红的果子扔过去,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想图日子安慰,就知道怎么做对你最有利。换个说法,整日活在别人艳羡的目光和吹捧里,你还有什么功夫去精进修为?”
青善坐着没起来,直到望山楹皱眉,手中灵力蠢蠢欲动,才瑟缩了下肩膀,提不起多少兴趣地啃了口苹果,“我明白了。”
“听得进劝,还算不是无药可救。”望山楹摸出个灵气萦绕的瓶子,“小还丹,能稍微增进些灵力。只有三颗,融进水里慢慢服用。吃多了易生丹毒,调理起来虽不费劲,但解毒的药贵得很,你掂量着用。”
留下这句,她便打算要走。青善连忙叫住了她:“师姐!”
望山楹微微偏了点头。
“你帮我许多,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望山楹摆摆手:“不必……也不是,”她很快反驳了自己,“我确实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帮忙。”
“是什么?”
望山楹似乎有在认真思考,她说:“在这座山上种一些花吧。不拘束什么品种,也不必经常记着它们,我只是想看点除了树以外的颜色。”
青善倏地愣住了。
在她十几岁的岁月里,从不觉得自己会享受到除亲生父母以外的年长者的偏爱。不论是谁,总归是事出有因,或者她想得到更多。
山楹师姐从第一次见面,就给她一种有点熟悉的感觉。
这种熟悉并不算久别重逢,而是一种预感,让她觉得,师姐是她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那会儿阿爹还在世,能带着她四处游玩,买些鲜花种子和系着铃铛的彩绳给年幼的青善做玩具,将她扛在肩膀上玩骑大马的游戏。而她一边笑,一边播下许多花种。
记忆中,那座山其实很荒凉,至于为什么能吸引她,也许是因为山顶有一座没有人住的,红色屋脊的房子——她喜欢鲜艳的颜色,更喜欢房子里供的那尊神女塑像。
虽然长大了一点后她知道了,那不是什么房子,而是一座供着山神的庙宇,只不过很多年前便断了香火。
哪怕很长时间都没有擦拭过,已经积累了很厚的灰尘。可神女的眉眼依旧清晰,似乎要活过来了一样。
阿爹问她:“这座山上几乎没有生灵啦。你就算撒再多种子,也很难长出些什么来,何必浪费呢?”
刚满六岁的青善回答:“我不期待它能立刻长成,只是想留下点什么,证明我来过这里,证明我在这里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这样,我心里就时常念着,来得也更勤些。”
“来的次数多了,红房子里的漂亮姐姐对我印象也更加深刻。”
一座被遗忘的神像,又不是活人,连这座山上昔日存活的生灵都没能眷顾,怎么会回应一个孩子的期待?
可阿爹没有拆穿,顺着她的话,玩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是啊,姐姐也在心里纳闷呢,怎么这个四处乱跑的野丫头,老是过来找她玩儿呢?”
记忆中的喧嚣过去,隔了数载,神女与当初年幼的、唯一的信徒才算正式相识。
如见故人。
“师姐,不对……”十二岁的青善呐呐着,竟不知该说什么,也想不到应该怎么称呼她。
神像其实与望山楹长得至多只有五分相似,当年雕刻的匠工怀着赤忱的心做出来的,是他幻想中在瑶池里起舞的仙子,而并非是生出灵智的林中妖族。
望山楹垂眸道:“那座山,确实是荒了许多年了。”
不论后来青善又去浇了几次水,它们也并没有开花。反倒无心插柳,唤醒了长久不见翠色,快要与荒山一并消亡的她。
她本就是由山脉湖泊孕育而出的精怪,活的年岁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修为也不差。
曾经她靠香火中的灰烬呼吸,而现在则倚着孩童给予的一丝生机,咬着牙凝聚出了虚像。虽然维系的时间不长,却不至于神魂消没。
至于后来,她被偶然经过的移花宗主木芳菲点化,化形成人,收为弟子。为了助她修行,连山的灵脉——她的根基也移栽到这里。
当初带她来流云宗前,木芳菲问她:“之后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吗?”
望山楹手心里握着早就不会发芽的种子,摇头。
在飞舟上闻到青善的气息时,望山楹确实很意外,甚至还怀疑过认错了人。
直到下了船,看见她闭上眼感受四周灵气的模样,与曾经那个倚靠着神像睡着的小丫头,相貌合二为一不说,连一些细微的习惯性动作也能对得上。
她甚至还拔了本命剑,引出一道真气再三试探,才真正确认。
她又见到了。
在那早已形销骨立的故乡选择了她,为她延续了生命,让她有了第二种活法,今天得以能够站在这里的孩子。
她静静地盯了青善好一会儿,刹那缭雾散去,足以令神魂也发颤的一种悸动从眼神到呼吸,最后飞快地窜入四肢百骸。
望山楹明白了一件事:她们是相互选择的。
先是在彼此最落魄的时候,被对方遇见、治愈。
时机差不多了以后,仅需一句话的暗示,青善就能迅速猜出她的身份,并与她因果相连。
这样的巧遇与默契,怎么不算是一种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