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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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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元年,二月中,夜已深。
    紫微宫,养心殿东暖阁。鎏金蟠龙烛台上的蜡烛燃去大半,烛泪堆叠如珊瑚。年轻的天子赵成并未就寝,只着一袭玄色常服,倚在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羊脂玉球,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似在倾听洛京遥远的市井余音。
    御前安静侍立着两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吕忠,依旧低眉顺眼,如泥塑木雕。稍前半步,跪着一个身着赤色麒麟服、腰佩绣春刀的精悍男子,正是北提举司(原北镇抚司)提举骆思恭。他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将近日京中大小事宜,尤其是崇仁坊韩国公府与清平坊沈尚书府的动静,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平康馆道士之事,承天府尹崔呈秀确已密报顾阁老。顾阁老当夜召集其子顾秉谦、礼部高尚书、鸿胪寺徐卿等密议,认定此为沈砚清、赵孟景等清流设局,意图污蔑构陷,搅乱科场,其心可诛。彼等议定,暂不动作,静观其变,但暗中已遣人监视平康馆,并开始搜集可能与清流有关的‘线索’以备反制。”
    “沈砚清处,自那陈文若夜访后,其与幕僚亦密议至深夜。幕僚多认为是顾党嫁祸之局。沈砚清虽表面安抚陈文若,言必面圣,实则已暗中布置,一面查访与顾党亲近士子是否接触过道士,一面草拟弹劾礼部、承天府渎职致流言四起的奏章,欲抢先发难。”
    骆思恭顿了顿,继续道:“齐国公府二公子陈文若,回府后与其父兄立下赌约,以今科能否中甲榜为赌,其父陈宗林已立字据。此外,陈文若离沈府后,曾密会越国公后裔姜忠焕,与其剖析武场策论可能方向,言及北疆用兵及与漕银折色、统购统销国策关联,见识……颇为不俗,迥异其平日纨绔之名。”
    听到这里,皇帝手中转动的玉球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他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吕忠:“吕伴伴,听见了?这洛京城,白日里是锦绣文章、太平盛世,到了夜里,可是热闹得紧。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几句真伪莫辨的‘风声’,就能让朕的股肱之臣们,如此费心劳神,各自盘算。”
    吕忠躬身,声音平和无波:“主子圣明。大臣们各为其……为朝廷计,难免思虑多些。”
    “各为其‘党’吧?”皇帝轻笑一声,收回目光,看向骆思恭,“那道士,可还安稳?”
    骆思恭头垂得更低:“回主子,道士仍在平康馆‘听竹小筑’,深居简出。期间确有两拨人暗中接触,一拨似与国子监某司业有牵连,另一拨……隐约有光禄寺的线。所谈内容,北缉事司(原东厂)的番子未能贴近,但交接之物,似是金银。道士身份已查明,乃朝天观挂单的云游道士,道号‘玄真’,半年前入京,平日只在观中研习丹经,少有外出。”他特意加重了“朝天观”三字。朝天观,乃皇室敕建道观,历代住持皆有皇家背景。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那抹玩味更浓,眼中却无甚笑意:“玄真……倒是会挑地方挂单。他这‘风声’,卖得可还顺利?”
    骆思恭道:“除接触那两拨,暂无其他。平康馆内外,顾党、清流、还有咱们北缉事司的眼线,都盯着呢,水泼不进。”
    “嗯。”皇帝将玉球置于炕几上,发出一声轻响,“盯着好。让他们都盯着。这潭水,看似被那道士搅浑了,可底下的大鱼,都还藏着呢。”他忽然看向吕忠,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兴味:“吕伴伴,你说,若是这‘风声’……不止在平康馆有,若是再多几处,更真切些,让该听到的人都听到,该动心的人都动心……这朝堂的水,会不会搅得更浑一点?斗得……再厉害一点?”
    吕忠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脸上依旧恭顺:“主子深谋远虑。只是……科场乃国之重典,若风波过大,恐伤及抡才大典本身,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皇帝淡淡道:“寒心?若真是栋梁之材,岂会被区区谣言左右?若本就是投机钻营之辈,借此筛出去,岂非好事?朕倒想看看,在这‘风声’之下,有多少人能把持得住,又有多少人,会原形毕露。至于斗……”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让他们斗。不斗,朕怎么知道,谁忠谁奸,谁可用,谁当黜?不把这水搅浑了,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脏东西,怎么翻上来?”
    他挥挥手,骆思恭无声叩首,退入阴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皇帝重新望向夜空,喃喃道:“陈文若……齐国公府那个出了名的纨绔?有点意思。沈砚清想借题发挥,顾介溪想稳坐钓鱼台……那朕,就再给你们添把火。传旨……”
    二月末,宫中传旨,明发天下:
    大楚天子诏:
    朕绍承大统,夙夜兢业,思得贤才,共襄盛治。兹特开恩科,广罗俊彦。文场大比,定于三月初三日,卯时三刻,于承天府贡院开龙门,依制举行祭告先圣、唱名搜检等仪,辰时三刻正式开考。武场大比,定于三月十五日,于西郊演武场,依制举行祭旗演武等仪,辰时一刻正式开考。着礼部、兵部、国子监、殿前司等各有司衙门,悉心筹备,肃清场规,务使考试公允,选拔真才。钦此。
    圣旨一下,承天府本就拥挤的街巷更是沸腾。士子们或闭门苦读最后冲刺,或奔走相告打探消息,或求神拜佛祈愿高中,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期盼。
    时间倏忽,转眼便是三月初三。
    寅时二刻,天色未明,寒气侵人。承天府贡院所在的崇文街,早已被灯笼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青衫磊落的寒门士子,有仆从簇拥的官宦子弟,更有众多前来送考、看热闹的百姓,将宽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兵丁、衙役呼喝不断,努力分开人流。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高悬“贡院”匾额,门前矗立着“龙门”牌坊。在灯笼映照下,“龙门”二字仿佛闪烁着诱人又冰冷的光泽。跃过去,便是另一番天地;跌下来,可能粉身碎骨。
    人群边缘,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一顶装饰颇为华丽、甚至显得有些俗艳的四人抬暖轿,在几名豪奴和丫鬟的簇拥下,费力地挤了过来。轿帘掀起一角,露出陈文若那张带着惺忪睡意的脸,他打了个哈欠,不满地嘟囔:“这么早……困煞人也。”说着,竟又缩了回去,似乎打算在轿中补个回笼觉。
    旁边骑着马、同样带着小厮的贾廷和看得嘴角直抽,连忙下马,凑到轿窗边,压低声音急道:“我的文若兄!这都什么时候了!龙门即将开启,众目睽睽,你、你还坐轿子?快下来吧!没看见旁人都在看你吗?”
    确实,周围已投来无数道目光。有认出陈文若的勋贵子弟,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有寒门士子面露鄙夷,低声议论“纨绔子弟也来充数”;更有不少看热闹的指指点点。
    “那不是齐国公家的二公子吗?他也来考?”
    “嘿,凑个热闹罢!难不成还能写出锦绣文章?”
    “带着丫鬟小厮坐轿来考科举?真是闻所未闻!”
    “人家是来走个过场,回去好跟国公爷交代赌约吧?听说赌得可不小……”
    嘲讽、质疑、好奇的目光如针般刺来。姜忠焕也早已到了,站在不远处,看着轿子,眉头紧锁,却并未上前。倒是陈文君,一身利落劲装,显然是送考(他自己要考武举),挤到轿边,担忧地唤了声:“二哥……”
    轿帘再次掀开,陈文若揉了揉眼睛,似乎才看清外间情形,对贾廷和的劝告和周围的嘲讽浑不在意,反而懒洋洋道:“急什么?这不还没开门吗?站着多累。”说罢,竟真就老神在在地在轿中稳坐。
    贾廷和以手抚额,几乎要仰天长叹。
    卯时三刻,吉时到。沉重庄严的礼乐声中,贡院朱门轰然洞开。主持此次文试的礼部尚书高文焕、副主考国子监祭酒等官员,身着庄重朝服,缓步而出,于龙门下举行祭告至圣先师、唱名、宣讲考场纪律等一应仪式。过程繁复庄重,无数士子屏息凝神,心潮澎湃。
    仪式毕,便是搜检入场。士子们排成长队,逐个接受兵丁仔细搜查,防止夹带。陈文若这才慢悠悠下轿,伸了个懒腰,随着人流向前挪动。搜检到他时,兵丁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虽是纨绔气),又听闻其名,动作不由得谨慎了几分,但该查的依旧仔细。陈文若倒也配合,只是神色依旧惫懒。
    进入贡院,穿过重重院落,便是密密麻麻如蜂巢般的号舍。天色已渐明,晨光熹微中,号舍显得格外狭小阴冷。陈文若按号寻到自己的位置,却发现除了惯例在考场外围巡视的左神机卫士兵外,在一些特定的号舍附近——尤其是那些一看便知是官宦世家子弟所在的区域——多了些其他身影。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是锦衣卫。而另一些,穿着褐色贴里、面无表情、眼神阴柔的,则是北缉事司的太监。他们并非固定值守,而是沉默地、缓缓地在一排排号舍间穿梭,目光如同冰冷的刷子,掠过每一个埋头准备的士子,尤其是在那些世家子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一些。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原本些许的窃窃私语都彻底消失了。
    陈文若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皇帝果然不放心,或者说,皇帝正等着看戏。他安然在自己的号舍坐下,整理笔墨。
    辰时三刻,净鞭三响,全场肃然。试题由受卷官分发至各号舍。当陈文若拿到那张印着试题的素白纸张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指尖仍微微一颤。
    抬头,一行醒目的楷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兹承平元年恩科文试,上题:《漕银折色论》,下题:《靖海扬波论》。
    尔诸生当悉心敷陈,务求实论,以彰才学,以裨国是。
    果然!一字不差!
    不远处的号舍,隐约传来贾廷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还有极低的一声“果真……”便戛然而止。整个考场先是一片死寂,随即响起极力压抑的、纷乱的呼吸声和纸张窸窣声。有人面露狂喜,有人眉头紧锁,有人惶惑不安。然而,无论是高坐明伦堂的主副考官,还是巡场的御史、锦衣卫、太监,所有人都面色如常,仿佛这惊天巧合,只是寻常。
    陈文若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慵懒,澄澈如寒潭,锐利如初刃。他提起笔,饱蘸浓墨,略一沉吟,便在那雪白的卷子上,落下第一行端正劲秀的楷书。
    《漕银折色论》
    臣闻:治国之道,在裕国而不伤民,在通变而能持重。今之漕粮折色,变实物为征银,诚为革弊求新之举。然法无万全,利之所在,弊亦随之。伏惟圣明垂鉴,臣谨陈管见如左:
    漕运之弊,积重难返。实物转输,道里悬远,舟车劳费,十钟不能致一石;胥吏侵渔,层层盘剥,民膏竭于道路,国帑虚于仓储。改征折色,一则可省转输巨耗,变虚耗为实银;二则可免百姓运粮之役,得专心农亩;三则银两轻赍,便于上纳,国库可速充。此其利之大者,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然臣窃忧者有三:一曰定价之权。粮价丰歉无常,若折价恒定,丰年则民贱粜而伤农,歉岁则民无粮而易银,必致鬻儿卖女,流离载道。二曰火耗之滥。碎银熔铸,固有折耗,然若任有司妄定火耗,三分加一,甚或对半,则新法之利未显,而盘剥之害已深,是去一弊而增一虐也。三曰银源之涸。百姓所出者粮,所纳者银。银非田间所产,必赖商贾转输。若豪商乘时垄断,压粮价而抬银价,则民受双重之困,国失征敛之实。
    故臣愚以为,欲行折色之善政,必先固其根本。根本维何?一在清丈田亩,使赋有所依,诡寄、投献无所遁形,此可参考前朝青苗法丈量核实之精神,务求田亩之数实。二在严考成之法,不仅考钱粮完纳,更须察州县执行之善否、民情之欢戚,有违戾害民者,虽额满亦罪之;有善于抚循、弊绝风清者,虽未足额亦奖拔之。如此,则官吏知所劝惩,不敢恣意妄为。
    更须于折色之外,辅以常平仓籴粜,丰年官价收储,歉岁平价放粮,以平抑市价,防备凶荒。又于运河枢纽、商贸汇聚之处,设官银局,公平兑换,防止奸商操控。此二者,乃折色之两翼,缺一不可。
    若此,则不出五至十年,赋役可均,国用可足,而民力得纾。然后,方可徐图进一步均平赋税、简化税则之良法,使我朝仓廪实而知礼节,百姓足而君孰与不足?此臣为折色策万全、计深远之愚忱也。
    【白话解释】
    我听说治国之道,在于使国家富足却不伤害百姓,在于变革却能把握分寸。现在的漕粮折色,将征收实物改为征收银两,确实是革除弊端、寻求新法的举措。但是法律没有完美无缺的,利益所在的地方,弊端也会随之产生。恳请圣明的皇上垂听,我谨陈述浅见如下:
    漕运的弊端,积累很深难以改变。实物运输,路途遥远,车船劳顿耗费,十钟粮食运到目的地可能剩不下一石;小吏侵吞剥削,层层盘剥,百姓的血汗耗尽在路上,国家的仓库却空空如也。改为征收银两,一来可以节省运输的巨大损耗,把虚耗变成实实在在的银子;二来可以免除百姓运粮的劳役,让他们能专心种地;三来银子轻便容易携带,方便缴纳,国库可以迅速充实。这是它最大的好处,就像拨开云雾见到青天。
    但是我私下忧虑的有三点:一是定价的权力。粮食价格丰年歉年变化不定,如果折合银两的价格固定不变,丰收年头百姓低价卖粮会伤害农民,歉收年头百姓没有粮食却要换银子,必然导致卖儿卖女,流离失所。二是火耗的泛滥。碎银子熔铸成官银,自然有损耗,但如果任由官府胡乱规定火耗比例,三分加一,甚至对半收取,那么新法的好处还没显现,盘剥的害处就已经加深,这是去掉一个弊病又增加一个暴政。三是银两来源的枯竭。百姓生产的是粮食,要缴纳的却是银子。银子不是田地里长出来的,必须依靠商人转运。如果豪商趁机垄断,压低粮价抬高银价,那么百姓就会受到双重的困境,国家也收不到实际的赋税。
    所以我认为,想要推行折色的好政策,必须先巩固它的根本。根本是什么呢?一在于清查丈量田地,使赋税有所依据,那些诡诈地寄名、投献土地的行为无处藏身,这可以参考前朝青苗法丈量核实的精神,务必追求田地数目的真实。二在于严格考核官员成绩的法令,不仅要考核钱粮是否完成缴纳,更要考察州县执行政策是否妥善、百姓情绪是否欢喜,有违背政策、伤害百姓的,即使完成了税额也要治罪;有善于安抚百姓、弊病断绝风气清明的,即使没有完成税额也要奖励提拔。这样,官吏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敢胡作非为。
    更必须在折色之外,配合设立常平仓买卖粮食,丰年时官府按合理价格收购储存,歉年时平价卖出粮食,以此来平抑市场价格,防备灾荒。又在运河枢纽、商贸汇聚的地方,设立官方的银钱机构,公平兑换,防止奸商操控。这两条,是折色政策的两只翅膀,缺一不可。
    如果做到这些,那么不出五到十年,赋税劳役可以均衡,国家用度可以充足,而百姓的财力得到缓解。然后,才可以慢慢谋划进一步均衡赋税、简化税收规则的好办法,使我们朝廷仓库充实而百姓懂得礼节,百姓富足了君主怎么会不富足?这就是我为折色政策筹划周全、考虑深远的诚恳心意。
    《靖海扬波论》
    臣闻:守在四夷,治安中国。东南海疆,万里波涛,昔为贡舶商帆之通途,今成萑苻亡命之渊薮。靖海之举,势在必行,然非仅恃兵威可竟全功。臣谨剖肝沥胆,为陛下陈靖海之全策:
    靖海之要,首在辨其源。今之所谓“海寇”,其类有三:一曰真盗,剽掠商旅,戕害生灵,此必剿绝,以彰天讨。二曰失业之民,或因海禁骤严,生计顿失;或因胥吏苛索,家破入海。此辈汹汹,实怀怨望,宜剿抚兼施,开其自新之路。三曰豪强私舶,假寇之名,行商之实,避朝廷抽分,拥武装以自保。此辈最为难治,牵涉既广,其利甚厚。
    故用兵之道,贵在知彼。宜选练水师,汰弱留强,装备坚船利炮,熟谙风涛礁屿。更须用间,分化瓦解,许以投诚免罪,重赏擒获渠魁。军事既振,则当肃清沿岸,设堡戍,联保甲,断其接济,使寇如鱼失水。然此皆治标之术。
    治本之策,在于通。夫大禹治水,在疏不在堵。海疆之患,亦复如是。臣愚以为,当于荡平巨寇之后,重开市舶,规范海贸。择良港设司,定则例,明抽分,使利归国课。鼓励大商领照出洋,亦允番舶依例入港,官府为之平交易、断争讼。如此,则海道为利途,商民乐业,孰肯从盗?此即“以通制乱”之上策。
    然市舶之利,必资于内地物产丰盈、匠作精良。故靖海之长远根基,仍在漕银折色与统购统销二策。折色充盈国库,乃可厚饷精兵,建造舰船;统购平抑内地粮价,保障军需,更可借此调控丝、瓷、茶等出海大宗货品之产销,蓄积国力,待时而沽于外洋,获十倍之利。兵精粮足,货殖繁盛,水师巡弋万里如庭户,商船往来诸国若比邻,则海疆不靖而自靖,天威不扬而自扬。
    未来五至十年,朝廷整改方向,当由单纯的军事清剿,转向海防—市舶—内政三位一体之长治久安架构。设总理海防事务衙门,统筹兵、户、工三部相关事宜;修订《市舶司则例》,鼓励探索新航路,结交远邦;更须将漕银折色、统购统销之效,惠及沿海灶户、渔民,轻其徭役,助其生计,使海疆之民,皆为朝廷耳目与屏障。
    若此,则今日之波涛,可化为明日之坦途;今日之寇患,可转为明日之税源。辟万里鲸波,布皇风于异域;收无穷海利,实仓廪于神州。此乃上承祖宗开拓之志,下开万世太平之基也。臣虽愚钝,敢不尽言?
    【白话解释】
    我听说守卫四方边境,才能安定中原。东南海疆,万里波涛,从前是贡船商船来往的通路,现在成了盗贼亡命徒聚集的巢穴。平定海疆的举动,势在必行,但是并非仅仅依靠军队威力就能取得完全成功。我谨剖开肝胆,为陛下陈述平定海疆的全面策略:
    平定海疆的关键,首先在于辨别其根源。现在所谓的“海寇”,大致有三类:一是真正的强盗,抢劫商旅,杀害百姓,这类必须剿灭干净,以显示朝廷的讨伐。二是失业的百姓,有的因为海禁突然严厉,生计一下子没了;有的因为小吏苛刻勒索,家破人亡逃到海上。这些人来势汹汹,实际上怀着怨恨,应该剿灭和招抚并用,给他们改过自新的路。三是豪强的私人海船,假借海盗的名义,做生意的实事,逃避朝廷的抽税,拥有武装来自保。这类人最难治理,牵扯很广,利益非常丰厚。
    所以用兵的方法,贵在了解敌人。应该选拔训练水军,淘汰弱小的保留强壮的,装备坚固的船只和锐利的炮火,熟悉风浪和礁石岛屿。更必须使用离间计,分化瓦解他们,允许他们投降免罪,重赏抓获匪首的人。军事实力振作之后,就应当肃清沿海,设立堡垒戍守,实行保甲制度连坐,切断海盗的物资接济,让他们像鱼离开水一样。然而这些都是治标的方法。
    治本的政策,在于疏通。大禹治水,在于疏导而不在于堵塞。海疆的祸患,也是这样。我认为,应当在扫平大海盗之后,重新开设市舶司,规范海外贸易。选择优良港口设立机构,定立规则条例,明确抽税比例,使利润归于国家税收。鼓励大商人领取执照出海,也允许外国商船按照条例进入港口,官府为他们公平交易、裁决纠纷。这样,海上通道就成为获利的途径,商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谁还肯去做强盗?这就是“用疏通来制止混乱”的上等策略。
    但是市舶司的利润,必须依赖于内地物产丰富、手工业精美。所以平定海疆的长远根基,仍然在于漕银折色和统购统销两项政策。折色充实了国库,才可以给精锐军队丰厚的粮饷,建造战舰;统购平抑内地粮价,保障军队需求,更可以借此调控丝绸、瓷器、茶叶等出口大宗货物的生产和销售,积蓄国家力量,等待时机与外国贸易,获得十倍的利润。军队精良粮食充足,货物贸易繁盛,水军巡逻万里海疆就像在自家庭院,商船往来各国就像邻居串门,那么海疆不用平定也会自然平定,朝廷威严不用宣扬也会自然宣扬。
    未来五到十年,朝廷整改的方向,应当从单纯的军事清剿,转向海防—市舶—内政三位一体的长治久安架构。设立总理海防事务衙门,统筹兵部、户部、工部的相关事宜;修订《市舶司条例》,鼓励探索新航线,结交远方国家;更必须将漕银折色、统购统销的效果,惠及沿海盐民、渔民,减轻他们的劳役,帮助他们维持生计,使海疆的百姓,都成为朝廷的耳目和屏障。
    如果做到这些,那么今天的惊涛骇浪,可以变成明天的平坦道路;今天的海盗祸患,可以转化为明天的税收来源。开辟万里海洋,传播朝廷威仪到遥远地域;收获无穷的海上利益,充实神州的仓库。这是上承祖宗开拓的志向,下开万世太平的基础。我虽然愚笨,敢不把所有想法说出来吗?
    陈文若笔走龙蛇,两篇策论一气呵成,既有对现状的深刻洞察,又有切实可行的具体建议,更放眼长远规划,格局宏大,思虑周密,文采斐然又言之有物。写罢,他轻轻吹干墨迹,阖目养神,仿佛耗尽了心力。
    不远处,贾廷和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有惊疑,有恍然,更有一丝棋手看到精妙棋局时的兴奋与冷酷。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提笔写下自己的策论。他的角度,更加犀利,甚至……带着一丝阴毒的巧思。
    《漕银折色论》(贾廷和版)
    臣闻:法不可独行,势不可逆取。漕银折色,利刃也,用之善则割腐生新,用之不善则伤国本。今朝廷欲行此法,当思阳谋锁链,环环相扣之术,使利柄在我,而弊窦自塞。
    一曰“定价阳谋”。不必定死折银之数,而颁“浮动格例”:以近十年粮价中数为基准,许州县据当年丰歉,于基准上下浮动半成呈报户部核定。此举似予地方之权,实藏中枢之控。户部可借核定之机,察州县官声民情——报浮价过高者,非庸即贪;报浮价过低者,非酷即蠢。贪蠢之吏,皆可次第汰换,而所用者,必为能体察上意、善于周旋之干员。是故,定价非仅为征银,实为甄别天下官吏之无声考课。
    二曰“火耗归公之谋”。明诏火耗不得过一分,且所耗银两,悉数解运入京,充作“平准基金”,专用于丰年籴米储仓。如此一来,火耗从私敛变为公赋,从污名变为善政。地方若多征,则京库多得,可增籴储;若少征或不征,则显其吏治清廉,可为楷模。朝廷坐收其利,而清浊之吏,自现形于基金账簿之间。
    三曰“绅衿一体纳粮之伏笔”。折色之后,田赋皆以银计。可徐徐图之,先言“为均平赋役”,要求所有田亩,无论官绅民户,皆需重新登记造册,明晰折银基数。此时阻力最小。待册成之后,再议“绅衿优免”之额,或减或免,主动权尽在朝廷。此乃温水烹蛙,步步为营之策。
    此三环相扣,看似广布恩德、体恤下情,实则每一环皆暗含机括,将官吏、豪绅、钱粮尽数纳入无形牢笼。行之五年,则朝廷不怒而威,府库不苛而盈,吏治不查而清。此非阴谋,乃堂堂正正之阳谋,顺之者昌,逆之者……自有后来者顶替其位。
    【白话解释】
    我听说法律不能单独推行,形势不能逆向获取。漕银折色,是一把利刃,用得好就能割除腐败生出新肉,用得不好就会伤害国家根本。现在朝廷想要推行这个法令,应当思考公开的谋略形成锁链,环环相扣的方法,使利益的权柄掌握在我们手中,而弊端漏洞自然堵塞。
    一是“定价的阳谋”。不一定固定死折合银两的数目,而是颁布“浮动价格条例”:以最近十年粮食价格的中间数为基准,允许州县根据当年丰收歉收情况,在基准上下浮动百分之五上报户部核定。这个举措好像给了地方权力,实际上隐藏着中央的控制。户部可以借着核定的机会,考察州县官员的名声和百姓情况——上报价格过高的,不是平庸就是贪婪;上报价格过低的,不是严酷就是愚蠢。贪婪愚蠢的官吏,都可以依次淘汰更换,而任用的人,必须是能体会朝廷意图、善于周旋的能干官员。所以,定价不仅仅是为了征收银两,实际上是甄别天下官吏的无声考核。
    二是“火耗归公的谋略”。明确下诏火耗不能超过百分之十,而且所有损耗的银两,全部运送到京城,充当“平准基金”,专门用于丰年买米储存进仓库。这样一来,火耗从私人搜刮变成了公共税收,从污名变成了善政。地方如果多征收,那么京城仓库就多得,可以增加购买储存;如果少征收或者不征收,那么就显示其吏治清廉,可以作为榜样。朝廷坐收利益,而清廉和浑浊的官吏,自然显现在基金的账簿之间。
    三是“官绅一体纳粮的伏笔”。折色之后,田赋都以银子计算。可以慢慢谋划,先说是“为了均衡赋税劳役”,要求所有田地,无论官绅还是民户,都需要重新登记造册,明确折合银两的基数。这时候阻力最小。等到册子完成之后,再商议“官绅优待减免”的额度,是减少还是免除,主动权完全在朝廷。这是温水煮青蛙,步步为营的策略。
    这三环互相扣连,看起来是广布恩德、体恤下情,实际上每一环都暗含机关,将官吏、豪绅、钱粮全部纳入无形的牢笼。实行五年,那么朝廷不发怒也有威严,国库不苛刻也能充盈,吏治不审查也能清明。这不是阴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顺从的人昌盛,违逆的人……自然有后来者顶替他的位置。
    《靖海扬波论》(贾廷和版)
    臣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昭昭之名。靖海之役,若只图犁庭扫穴,不过得一夕之安。当借此雷霆之势,布连环无解之局,使海疆永为我朝财富之泉,而非疥癣之疾。
    首局:“以盗制盗,以商养兵”。明面上,大军压境,清剿巨寇。暗地里,可密遣干员,接触那些“豪强私舶”,许以重利:凡能献巨寇首级、或引导官军破巢者,不仅前罪尽赦,更可获特许贸易牌照,其船队受水师庇护,抽分减半。此牌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如此,则海寇内部必生猜忌火并,官军坐收渔利。而得牌照者,为保其特权,必竭力维护航线安全,举报新寇,无形中成为朝廷编外水师。养兵之费,转嫁于商;靖海之责,分摊于“盗”。
    次局:“移祸东引,开辟财源”。待海疆初定,可宣扬“红毛夷”、“佛朗机”等远洋夷人船坚炮利,窥伺中华富庶。倡议组建“皇家远洋护航舰队”,宣称保护商路,探索新域。舰队所需巨资,可向那些获得特许牌照的巨商“募捐”,并许以未来新发现航线之优先贸易权。甚至可发行“海防债券”,利诱民间资本。此举一箭三雕:聚敛军资于无形,转移国内矛盾于外洋,更为将来开拓海外殖产、掠夺资源埋下堂堂正正之借口。
    终局:“盐铁专营,变本加厉于海”。借鉴统购统销之策,于关键海港设“市舶总督衙门”,不仅抽分,更对丝绸、瓷器、茶叶等出海大利之物,实行“出口配额许可制”。配额之分配,半由官定,半由“竞拍”。官定部分,用以安抚皇亲勋贵、有功将士;竞拍部分,价高者得,充实内帑。同时,对南洋特产如香料、苏木、珠宝等入口货物,实行“进口专营”,由官设“皇店”垄断发卖。如此,则海利之重,尽归朝廷与皇家,豪商虽富,不过为皇家掌柜;舶来珍奇,皆为内库禁脔。
    此三局层层递进,阳谋包裹阴谋,恩威并施,利权尽揽。表面上海晏河清,商旅称颂;实则每一缕海风,每一滴咸水,皆已标定价格,纳入皇家算盘。如此靖海,非为平波,实为将万里海疆,变为我朝取之不竭之金银池、用之不尽之兵源地也。后世史笔,当赞陛下“戡乱拓海,富国強兵”之圣德,至于其中机杼,又何须尽为外人道哉?
    【白话解释】
    我听说善于作战的人没有显赫的功绩,善于谋略的人没有明显的名声。平定海疆的战役,如果只追求彻底扫荡,不过得到一夜的安宁。应当借着这个雷霆万钧的形势,布置连环无解的局,使海疆永远成为我们朝廷的财富源泉,而不是疥癣一样的小毛病。
    第一局:“用海盗制服海盗,用商人供养军队”。明面上,大军压境,清剿大海盗。暗地里,可以秘密派遣能干官员,接触那些“豪强私人海船”,许给巨大利益:凡是能献上大海盗头领首级、或者引导官军攻破海盗巢穴的,不仅以前的罪行全部赦免,更可以获得特许贸易牌照,他的船队受水军保护,抽税减半。这种牌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样,海盗内部必然产生猜忌和内斗,官军坐收渔翁之利。而获得牌照的人,为了保护他的特权,必定竭力维护航线安全,举报新的海盗,无形中成为朝廷的编外水军。供养军队的费用,转嫁给商人;平定海疆的责任,分摊给“海盗”。
    第二局:“转移祸患指向东方,开辟财富来源”。等到海疆初步安定,可以宣扬“红毛夷”、“佛朗机”等远洋外国人船只坚固炮火厉害,窥伺中华的富庶。倡议组建“皇家远洋护航舰队”,宣称保护商路,探索新地域。舰队所需的巨额资金,可以向那些获得特许牌照的大商人“募捐”,并许给他们未来新发现航线的优先贸易权。甚至可以发行“海防债券”,用利益诱惑民间资本。这个举措一箭三雕:聚集军费于无形之中,转移国内矛盾到外国海洋,更为将来开拓海外殖民生产、掠夺资源埋下堂堂正正的借口。
    第三局:“盐铁专营,在海上变本加厉”。借鉴统购统销的策略,在关键海港设立“市舶总督衙门”,不仅抽税,更对丝绸、瓷器、茶叶等出口利润巨大的货物,实行“出口配额许可制度”。配额的分配,一半由官府决定,一半用来“竞价拍卖”。官府决定的部分,用来安抚皇亲国戚有功将士;竞价拍卖的部分,价格高的人得到,充实皇帝私人库房。同时,对南洋特产比如香料、苏木、珠宝等进口货物,实行“进口专营”,由官方设立的“皇家店铺”垄断销售。这样,海洋利润的重头,全部归于朝廷和皇家,豪商虽然富有,不过是皇家的掌柜;外国来的珍奇物品,都是皇帝私人库房的独占品。
    这三局层层推进,公开谋略包裹着秘密计谋,恩惠和威严一起施行,利益和权力全部收揽。表面上海洋平静商旅称赞;实际上每一缕海风,每一滴咸水,都已经标好了价格,纳入皇家的算盘。这样平定海疆,不是为了平息波涛,实际上是为了将万里海疆,变成我们朝廷取之不竭的金银池塘、用之不尽的兵源地方。后世的史笔,应当赞美陛下“平定叛乱开拓海洋,使国家富强军队强大”的神圣功德,至于其中的奥妙,又何必全部对外人说呢?
    贾廷和的策论,如同淬毒的匕首,美丽而危险,将权谋之术运用到了极致,充满了对人性弱点的利用和制度漏洞的精巧设计。
    日影西斜,净鞭再响。考试结束的钟声回荡在贡院上空。士子们或面色苍白、恍恍惚惚,或神情亢奋、志得意满,或摇头叹息、如丧考妣,陆续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号舍,汇入散去的人流。
    陈文若交了卷,慢慢走出贡院龙门。夕阳余晖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他眯起眼,看着外面依旧喧嚣的世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贾廷和跟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那一丝未尽之意,但谁也没说什么。
    贡院之内,试卷被迅速收拢。在都察院御史、锦衣卫、北缉事司太监三方共同监督下,开始了严格的糊名、誊录、编号程序。一本本承载着无数人命运与秘密的卷子,被送入深锁的库房,等待决定它们价值的那把尺子——或许不止一把。
    当晚,华灯初上。平康馆,流云轩。
    勋贵三废再次齐聚,这次还多了陈文君。桌上菜肴丰盛,美酒醇香,但气氛却与往日纯粹的纨绔宴饮不同,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贾廷和连灌了三杯酒,才长长出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文若:“文若兄,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指的是考题。
    陈文若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什么怎么看?考题不是明明白白写在纸上么?做就是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贾廷和压低声音,“那道士……那风声……还有考场里那些锦衣卫和太监!这分明是……”
    “分明是有人想让咱们看到这些。”陈文若接口,笑了笑,“看到了,然后呢?写也写了,考也考了。结果如何,等放榜便是。文君,武举准备得如何?”他转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庶弟。
    陈文君正色道:“二哥放心,弓马骑射不敢说绝顶,但绝不会丢陈家的脸。策论……也按二哥那日提点的方向,结合北疆与国策,做了准备。”
    “好。”陈文若点点头,给他夹了块肉,“多吃点,接下来还有武场,更耗体力。”
    贾廷和见陈文若避而不谈,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也只好暂且按下,转而说起考场见闻和各色士子的反应,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
    酒过三巡,陈文若似有醉意,倚着栏杆,望着楼下秦淮河,忽然轻声道:“你们说,这阅卷的帘子后面,现在是不是也热闹得很?那些糊了名的卷子,在有些人眼里,恐怕名字早就‘显形’了吧?”
    贾廷和心中一凛。姜忠焕也放下酒杯。
    陈文君若有所思:“二哥是说……”
    陈文若回过头,脸上醉意朦胧,眼神却清亮如星:“没什么。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放榜?还早着呢!说不定,到时候,有好大一场热闹可看。”
    他举起杯,一饮而尽。窗外,秦淮河无声流淌,映着满城灯火,也映着贡院那森严紧闭的大门。门后的卷山牍海里,两篇风格迥异却同样惊人的《漕银折色论》与《靖海扬波论》,正静静躺着,如同深水中的巨石,等待着被捞起的那一刻,必将激起千层巨浪。
    而那位深居宫中的年轻皇帝,此刻是否也正等待着,这些由他亲手投下的石子,最终会激起怎样的回响?无人知晓。只有平康馆的丝竹声,混合着秦淮河的流淌,在这承平元年的春夜里,悠悠荡荡,传得很远,又似乎,什么也传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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