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有的选吗?
就在这时,酒楼外忽地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夹杂着惊呼与器物碎裂的声响。
“快躲开!让开!”
在座的皆是江湖中人,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胆量与兴致。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比什么下酒菜都提神。
众人纷纷撂下酒杯碗筷,呼啦啦涌向门口、窗前,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只见长街之上一片狼藉,摊贩的货架被撞翻,鸡鸭惊叫着扑腾,行人仓惶躲避。
一道人影正踉跄着从远处疾奔而来——不,那已算不得“奔”,分明是连滚带爬的逃窜。
那人满身尘土,衣衫褴褛,破口处沾着早已发黑的血痂。脸上污浊得辨不清眉目,唯有一双眼睛瞪得骇人,里面填满了濒死般的恐惧与仓惶。
他左脚光着,右脚虽套着只鞋,却也破了大洞,露出血肉模糊的趾头。
显然,此人正拼命催动轻功步法逃命,可内力早已枯竭,身形歪斜如风中残烛。众人方才还见他勉强腾上对面屋脊,下一刻便气息骤乱,竟直挺挺从丈许高的房顶栽落,“砰”地砸在街心,尘土应声扬起。
谁知他求生意念竟如此之强,落地后连哼都未哼一声,便手脚并用地向前爬窜,仿佛身后追着的不是人,而是索命的无常。
“嘶——!”
酒楼门口,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汉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住那狼狈逃窜的身影。
旁人立刻察觉他的异样,低声急问:“陈兄,你认得他?”
锦袍汉子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缓缓点头,一字一顿道:
“岂止认得……那是……‘劈山掌’贺连雄!贺老爷子!”
“什么?!”
“贺连雄?可是坐镇苍云府,‘铁掌门’的那位贺老爷子?”
“地榜三百三十一位,‘开山裂石’贺连雄?!”
几声惊呼接连响起,如同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酒楼内外这群江湖客心中激起千层浪。
贺连雄之名,在附近几府可谓响亮。
谁不知他“劈山掌”开碑裂石,掌风所至摧枯拉朽?谁不晓铁掌门弟子如云,跺跺脚方圆千里都要震三震?
地榜虽只列三百三十一位,但能上榜者,无不是江湖中叫得上号的高手,在寻常武林人士眼中,已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
可如今,这位堂堂地榜高手、一门之主,竟如丧家之犬般,被人追得鞋履破损、满身血污,惶惶不可终日!
这简直颠覆了众人的认知。
“是谁?谁能把贺老爷子逼到这般田地?”
有人颤声问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贺连雄逃来的方向,充满了惊疑与恐惧。
众人屏息凝神,顺着那方向望去。长街尽头,尘埃尚未落定,并无异样。
但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仿佛随着贺连雄的逃窜而弥漫过来。
就在众人心头疑云密布,猜测纷纷之际——
眼前蓦地一花。
并非夸张,是真的“一花”。仿佛只是光影的轻微摇曳,又似有一缕微风拂过眼帘。
待得定睛再看时,贺连雄身后约莫三丈之处,已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这混乱狼藉的街景中显得格外突兀与醒目。
身姿修长挺拔,负手而立,明明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出尘之气,仿佛浊世中一朵孤高的雪莲。
然而,与这身清冷气质截然相反的,是他眉宇间凝聚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凛冽杀意,冰寒刺骨,令人望之心胆俱裂。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正中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那张过于白皙、近乎玉色的面容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一滴红梅,耀眼而夺目。
他就这样突兀地出现,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呼啸而来的劲风,甚至许多人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到来的。
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只是众人方才未曾看见。
白衣,红痣,和尚。
这几个要素组合在一起,瞬间击中了酒楼中这些江湖中人的记忆。
贺连雄脊背一寒,仿佛被一道无形冰刃刺穿,他猛地扭过脖颈,用尽残存的力气向后望去——
那一身素白,那一点朱砂。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骤然褪尽,眼中涌起滔天的绝望,嘶声裂肺:
“佛子……了因!你追我九天九夜……当真不肯留一线生机?!”
“了因?!”
“竟是了因佛子!”
“眉间红痣……是了,与传闻一般无二!”
酒楼内外,惊呼声再次炸响,比之前更加轰动。
谁能想到,刚刚还在酒桌上被众人津津乐道、行事诡谲之人,竟会以这般杀意凛然的姿态,骤然降临眼前!
而且,他追杀的对象,赫然是一位地榜上有名有姓的掌门高手!
贺连雄的嘶吼在长街上回荡,带着九天九夜不眠不休逃亡积累下的无尽疲惫与绝望。
他双目赤红,却不敢再回头,依旧艰难的向前逃离,深怕那白衣如雪的身影,下一刻就会将自己生吞活剥。
然而,了因并未因对方的质问而有丝毫动容,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
待贺连雄的吼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贫僧说了,”了因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只要你能逃出贫僧的手掌心,贫僧便放你一条生路。”
“放屁!”贺连雄几乎要呕出血来。
“了因!你……你追我九天九夜!翻山越岭,渡河穿林,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掌毙了我,却始终不远不近地吊着,逼我耗尽内力,榨干体力,像猫戏老鼠一般……你根本就没想立刻杀我,你就是想活活累死我!折磨死我!你这妖僧,好毒的心肠!”
他声音嘶哑凄厉,在寂静的长街上回荡,控诉着这九天九夜非人的煎熬与绝望。
酒楼内外众人听得真切,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这才恍然,为何堂堂“劈山掌”贺连雄会狼狈至此,原来是被身后这白衣僧人如同附骨之疽般追逐了九天九夜,不得片刻喘息,生生从一位雄踞一方、内力雄浑的掌门高手,耗成了如今这般油尽灯枯、狼狈逃窜的模样。
面对贺连雄血泪般的指控,了因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寒。
他竟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了因的声音依旧平静:“贫僧就是想累死你。”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如此冷酷地承认自己的意图,甚至丝毫不掩饰或伪饰,如此冷酷地承认自己的意图,这种坦然反而比任何狡辩或怒斥更让人心底发毛。
众人看向那白衣僧人的目光,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寒意。
这和尚……行事果然如传闻般,难以常理度之。
“可你……有的选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贺连雄的心口。
是啊,有的选吗?
面对一个能将自己从老巢一路追杀至此,让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亡命奔逃的恐怖存在,除了按照对方设定的“游戏规则”——逃,直到逃不动或者被追上——之外,还有什么选择?
反抗?九天前或许试过,结果显而易见。
求饶?这和尚中州一行,可是证明了自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