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周砚,你该死
夜色如墨,将周家那喜庆的红绸衬得好似浸了血。
宋柠一身素白长裙,站在那贴满了喜字的新房内,一边不住地咳嗽着,一边将桌上的龙凤烛扫落在地,换上了一对祭祀用的白蜡烛。
单薄的身躯随着咳嗽剧烈颤抖着,如同寒风中被洒落的纸钱。
她病了。
病了很久了。
连京中最好的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开春。
只是这件事,周砚不知道。
那会儿,他正陪着她的长姐宋思瑶,饮酒赏花,谈天说地。
说来,也是可笑。
她与周砚,自幼相识,在她娘亲死后的十数年里,是周砚陪着她,一步步熬过了那段最黑暗、最无助的日子。
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他知道她娘亲其实是被宋思瑶的娘亲活活气死的。
也知道她爹爹偏心,不管她与宋思瑶因何事起了矛盾,最终受罚的人都只会是她。
每每看着她因受家法而浑身是伤,周砚都会红着眼发誓,等到了年纪就将她娶进门,再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甚至会提着剑去找她爹爹对峙,警告她爹,她是他的未婚妻,谁若再敢伤她,他定以命相搏!
那一日,少年眼尾猩红的模样如同炽热的烙铁,在宋柠的心上印下了永世都消不去的印记。
所以……
宋柠怎么都想不明白,周砚今日,为何会娶宋思瑶为平妻。
大抵是她咳嗽的声音实在太响,床上昏睡的二人也在这时悠悠转醒。
见到宋柠,宋思瑶惊得立刻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嗔怒道:“宋柠,你怎么能擅闯我的新房?来人!快来人!”
“不必白费力气了。”宋柠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有气无力的声音泛着低哑,“这府中上下,皆被我下了药,今晚,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听到这话,宋思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四肢竟是瘫软无力,心中惊骇,忙看向周砚。
却见,周砚强撑着身子坐起,一双好看的眉头微微拧着,看向宋柠的眼里,满是冷漠,“宋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一身艳红的喜袍,将周砚俊俏的五官衬得愈发棱角分明。
恍惚间,宋柠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周砚,也是这般红衣墨发,意气风发地将她迎进了门。
只是,十八岁的周砚不会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她,更不会连名带姓地唤她:宋柠。
情深似海,终究难敌物是人非。
宋柠很快就从回忆里抽离了出来,没有回答周砚的话,只是看着那跳动的烛火,浅浅问道:“周砚,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砚的眉眼越发冷了。
他当然记得!
一年前的那个雪日,乾儿小小的身体被人从湖里捞上来,湿漉漉的,肿胀,发白,几乎与那漫天的大雪融为了一体……
今日,是乾儿的忌日。
“你选择今日,迎娶一个害死他的人进门,周砚,你想让乾儿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凄厉的质问,几欲泣血。
周砚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还未开口,就听着身旁的宋思瑶急急出声:“我说过很多次了,是乾儿自己贪玩,失足落水的!与我无关!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更何况就连肃王殿下都证实了此事与我无关,妹妹为何硬要将这罪名硬扣在我头上?!”
“啪!”
宋柠忍无可忍,扬手狠狠一巴掌落在了宋思瑶的脸上,那双被恨意侵蚀的瞳孔剧烈颤抖着,“肃王是你义兄,目击者是你的丫鬟,你当然可以脱罪!”
说话间,眼泪已然汹涌,“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跟我抢,大到我住的院子,小到一块糕点,只要是我的,只要我喜欢,你统统都不放过!你见不得我高兴,所以你就杀了我的乾儿!”
“你明知那日我会去拜祭我娘,便故意支开了乾儿的奶娘,然后将他丢进了湖里!宋思瑶!乾儿他才一岁!他那么小一个,连路都还走不稳,你怎么能忍心将他淹死在湖里!”
多冷啊!
那样大的雪,她的乾儿浑身都湿透了,该多冷啊!
宋思瑶被宋柠那一脸的狰狞吓到了,一时间不敢说话。
可周砚冰冷的声音,却陡然响起,“所以,那日你为何非要去祭拜你娘?”
宋柠猛然一愣。
就见周砚那双眸子泛了红,竟是同当初找她爹对峙时一模一样。
“你娘死了多少年,我便陪了你多少年!为了你,我不惜顶撞长辈,绝食了整整五日才终于令得我娘松口,同意你进门!成婚后,我更是将你捧在了掌心里!怕你掉一滴泪,怕你受一丝风!你药苦,我寻遍全城找蜜饯;你夜惊,我寸步不离握着你的手到天明!我总以为时日久了,你总会看见活人。可我错了!在你心里,死人永远比活人重要。连我们的骨肉,都比不上坟前的一把枯草!”
“是你害死了乾儿!”
那一声愤怒至极的嘶吼,令得宋柠呆愣在原地。
她看着周砚眼底汹涌的恨意,终于明白,周砚为什么要娶宋思瑶。
因为,他恨她。
他不恨宋思瑶心狠手辣害死乾儿,却恨她在娘亲忌日那天去祭拜,恨她将乾儿留给了奶娘,恨她没有无时无刻陪着她的乾儿!
所以,他便将那个她最厌恶,最憎恨的人娶进了门,妄图让她后半生都不得安乐!
他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呵。”
一声嗤笑,竟是撕心裂肺。
只是可惜啊……
她不会有后半生了。
而他们,也不会有。
宋柠伸手,端起一支蜡烛,任由那烛泪滴落在手背上也丝毫不觉得疼。
“周砚,你说的对。那日,我不该去祭拜我娘的。”
如若一早就知道乾儿会死在宋思瑶的手里,那,她定会守着她的乾儿,寸步不离!
是她错了。
她轻轻说着,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烛火一点一点缠上了红绸,“所以,我们都该去地府,给乾儿赔罪!”
“宋柠!你疯了!”
宋思瑶一声惊呼,挣扎着便要下床,却连站都站不稳便扑摔在了地上。
周砚亦是踉跄着冲到门边,却发现门窗早就已经被上了锁。
耳边,传来宋柠轻轻的笑声,“你逃不出去的。周砚,开心吗?我们快见到乾儿了。”
她没有看好乾儿,她该死。
可他竟将害死乾儿的人娶进门,他更该死!
火,越烧越旺。
在宋思瑶凄厉的惨叫声中,周砚扑到了宋柠的面前,死死掐住了宋柠的脖子,满目狰狞,“宋柠!我周砚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与你扯上了关系!你跟你那个早死的娘一样,都是祸害!你就该烂在泥里,就该不得好死!”
周砚的恨,如同身后越来越旺的火,炽热、暴烈,恨不得要将她吞噬。
宋柠却只是笑着,“没关系的周砚,我们会一起下地狱。”
一根横梁落下,恰好砸在了周砚的背上。
宋柠随着周砚一起倒地,鲜血瞬时模糊了一切。
宋柠不自觉地便哼起了娘亲曾经教给她的童谣的:
“萤火虫,夜夜红,
公公挑担卖胡葱,
婆婆养蚕摇丝筒,
儿子读书做郎中,
新妇织布做裁缝……”
曾经,她哼着它哄乾儿入睡,眼下,她哼着它去找她的乾儿,真好。
只是恍惚间,她却好似看到了一道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朝她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