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看到粥和纸条时的沉默
李秘书的电话挂断后,书房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微的嗡鸣,和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的、一道道明暗相间的光栅。韩晓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站在那片光影交界处,一半脸沐在光里,苍白得近乎透明;另一半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猎手已经锁定了猎物,摸清了巢穴,甚至窥见了那最柔软脆弱的咽喉。下一步本该是雷霆一击,或精巧设伏。可那碗早已冷透、碗底残留着一点凝固米浆的白粥,和那张皱巴巴、印着潦草字迹的外卖小票,却像两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缠绕在她刚刚绷紧、蓄势待发的弓弦上,带来一种滞涩的、恼人的阻力。
命令已下,计划在酝酿。可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卧室的方向。不,是飘向记忆里,床头柜上那曾经存在过的、一碗温热的粥,和那张廉价纸张上笨拙的关心。
“酒后伤胃,喝点热的会舒服些。”
这句话,连同那碗粥滑过食道时温润的、略带粘稠的触感,顽固地盘踞在意识的某个角落,挥之不去。与调查报告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与身体深处残留的耻辱痛楚、与胸腔里沸腾的毁灭欲,激烈地碰撞、撕扯,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分裂。
她应该感到加倍的愤怒。这算什么?犯罪后的廉价施舍?试图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意”来稀释罪行的恶心尝试?这比纯粹的邪恶更令人作呕,因为它披着一层伪善的外衣,试图混淆是非,动摇她的判断。
是的,一定是这样。那个罗梓,心思深沉,演技精湛。他算准了像她这样的人,习惯了被奉承、被讨好,但也同样会对底层偶尔流露的、看似“质朴”的关怀产生一丝动摇。所以他留下粥和纸条,玩一手以退为进,打一张苦情牌,试图激发她那可笑的、属于“上等人”的怜悯心,或者至少,让她的报复不那么决绝。
这分析冷酷、精准,符合她一贯的思维模式。可为什么,心底那个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声音,仍在固执地低语:如果真是如此算计,那碗粥的温度,为何刚好是入口最舒适的程度?那张纸条的笔迹,为何慌乱潦草得像是最后一刻仓促写下,而非精心准备的表演?一个处心积虑的罪犯,在逃离犯罪现场前,真的会有耐心和心情,去慢慢熬一锅火候恰当的白粥吗?
“够了!” 韩晓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她用力闭上眼,纤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不能再想这些了。这些无谓的纠结和心软,是软弱的表现,是猎物对猎手的可悲同情,最终只会害了自己。
她需要绝对的理性,需要像处理一桩棘手的商业并购案一样,剥离所有无关的情绪,只看核心利益和最终目标。
目标是什么?
让罗梓付出代价。为自己昨夜所受的伤害和屈辱,讨回公道。同时,确保此事不会对她的声誉、事业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最好,还能从中获取一些……控制力,或者别的什么。
报警,看似最直接,但风险不可控,且“收益”仅限于让罗梓入狱,而她可能承受名誉受损的二次伤害。pass。
私下物理报复?低级,且容易引火烧身。pass。
用钱封口?不仅侮辱自己,还可能被对方视为可长期勒索的肥羊。pass。
那么,剩下的选择……她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那份刚刚打开的、关于罗梓母亲张桂芳的详细病历和费用报告上。
【患者:张桂芳,52岁。诊断:慢性肾脏病5期(尿毒症期)……目前治疗方案:每周三次血液透析……月均治疗费用(扣除基础医保后自付部分):约4800-5200元……主治医师刘明磊表示,患者身体状况不稳定,近期出现并发症征兆,建议如有可能,尽快进行肾移植评估……肾移植手术及后续抗排异治疗,预计总费用在40-60万元之间,且需匹配肾源……】
40-60万。对一个每月收入仅够支付透析费和基本生活、没有任何存款甚至可能负债的外卖员来说,这无疑是个天文数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悬在头顶最锋利的一把刀。
韩晓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这行数字上轻轻划过,屏幕感应到温度,微微亮了一下。一个清晰、冷酷、甚至堪称“完美”的方案雏形,在她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型。
控制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毁灭他,而是掌握他无法割舍的软肋。对罗梓而言,他母亲的命,就是他最致命的软肋。而钱,或者说,支付他母亲医疗费乃至肾移植费用的能力,就是掌控这个软肋最直接的钥匙。
他不是需要钱吗?不是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可以深夜冒雨接单,甚至……铤而走险吗?
那她就给他钱。很多很多钱。多到足以覆盖他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甚至包括那遥不可及的肾移植。
但代价是——
他不是留下了道歉信,说“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任她处置”吗?
很好。那他就用他自己来“承担”好了。
一纸契约。用巨额的金钱,买断他的一段人生,买断他的自由,买断他作为“人”的尊严和自主权。不是简单的封口费,而是更具约束力、也更隐秘的“劳务合同”或“特服协议”。他可以继续做他的外卖员,或者,她可以给他安排一个更“合适”的位置。但本质上,他将成为她的所有物,一个必须绝对服从、随叫随到、无法反抗的……奴仆。
用他母亲的命,拴住他。用巨额债务(哪怕是以“赠与”或“借款”形式),锁死他。用那份隐秘的、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的把柄,威慑他。
他要为他昨夜的罪行,付出自由的代价,付出灵魂的代价。他将活在随时可能失去母亲的恐惧中(如果他不听话),活在对债主的绝对服从里,活在对秘密曝光的永恒战栗下。这比单纯的牢狱之灾,更漫长,更痛苦,更像一种凌迟。
而她,不仅报复了,还得到了一个完全受控的、或许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同时,彻底堵住了他的嘴,将这场灾难转化为一场隐秘的、对她绝对有利的交易。
冰冷而高效。残忍而精准。非常符合她韩晓的风格。
想到这里,韩晓一直紧绷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达成某种残酷平衡后的满意。仿佛一个棋手,终于看到了将死对手的清晰路径。
然而,就在这个“完美”方案在她脑中愈发清晰、冰冷的理智即将完全占据上风时——
“咕……”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来自胃部的鸣响,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突兀地响起。
韩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是那碗粥。那碗一个多小时前,她带着复杂心绪喝下的、简陋的白粥,早已消化殆尽。空腹带来的微弱灼烧感和空虚感,提醒着她从昨夜到今晨,除了那碗粥,她粒米未进。宿醉和剧烈情绪消耗了大量能量,身体在发出抗议。
而随着这生理性的微弱抗议一同泛起的,竟是那碗粥滑过食道时,那温润的、略带米香的、朴素的……舒适感。
以及,那个男人在昏暗厨房里,可能笨拙地淘米、看着火候、小心翼翼将粥盛出的模糊画面。
“啪!”
韩晓猛地将平板电脑反扣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她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甚至带倒了高背椅。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她不能再待在这个空间里!不能再被这些毫无意义的、软弱的联想干扰!
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去公司。用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永无止境的会议、勾心斗角的谈判,来填充每一秒,塞满大脑,挤走所有不该有的杂念和莫名其妙的“沉默”!
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抓起桌上的手包和车钥匙,快步走向书房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叩叩”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试图驱散那令人心烦的寂静。
经过客厅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瞬。目光扫过被粗略收拾过的茶几,归拢在角落的酒瓶,光洁如新的地板(除了玄关处那双早已干涸的泥鞋印)……一切都指向那个男人“善后”的痕迹。也指向他昨夜确实在这里,存在过,施暴过,也……“收拾”过。
然后,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玄关角落里,那个扎得紧紧的黑色垃圾袋上。
里面是染血的床单。最直接的罪证,也是昨夜那场暴行最耻辱的见证。他把它打包好,留在这里。是留给警方,还是留给她处理?
她盯着那个袋子,看了足足有十秒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风云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然后,她移开目光,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去碰那个袋子,径直走向大门。
手指按在门禁面板上,复杂的密码锁发出轻微的电子音,厚重的雕花木门应声而开。门外,清晨的阳光已经完全驱散了夜的阴霾,花园里草木葱茏,空气清新,带着暴雨洗涤后的透彻。她的那辆哑光黑色的迈巴赫静静停在门廊下,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一切都干净、明亮、秩序井然。与门内那个发生过肮脏秘密、弥漫着复杂气息的世界,仿佛截然割裂。
韩晓深吸了一口室外清冷的空气,挺直脊背,一步步走下台阶。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顶级隔音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车内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引擎启动时低沉的嗡鸣。奢华的真皮座椅包裹着身体,车载香氛系统散发出她惯用的、清冷疏离的雪松香气。
她系好安全带,戴上墨镜。深色的镜片遮住了她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留下一张精致、冰冷、无懈可击的侧脸。
车子平稳地滑出别墅大门,驶上通往市区的盘山公路。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
那个叫罗梓的男人,他的脸,他的信息,他母亲的病历,那个“完美”的控制方案……如同精密编写的代码,在她脑海中冷静地运行、推演。
而那碗粥的温度,那张纸条上潦草的字迹,以及看到它们时,那漫长而纷乱的沉默……
被她强行压缩,加密,拖入意识最底层的某个角落,贴上“无关情绪干扰”的标签,然后,彻底锁死。
现在,她是韩晓总裁。要去打一场必须赢的战争。
至于那个猎物,和他的命运……
她的手指,在包裹着高级Nappa皮革的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节奏稳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韵律。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拿到了制定规则的那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