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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零章 合江蘇錄試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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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七日黄昏时分,四川贡院圣字贰号考舍。
    苏录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答卷,收拾好了考具,在号舍中静坐着等待交卷的钟声。
    看着墙上缓缓东移的光影,他默默反省这次考试。
    说实话,考了这么多回试,这是他心里最没底的一次……
    因为对手是杨慎。
    苏录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非常非常想赢杨慎的。
    而且杜藩台已经近乎明示,他老师又被刘瑾盯上了,他也很有可能会被牵连。所以杜藩台让他尽力争取中解元,那样别人在动他的时候才不会肆无忌惮……
    所以这回他目标就是解元。而想中解元很简单,能战胜杨慎就行……
    好吧,一点都不简单!
    苏录研究过杨慎的文章,只能说与自己各有所长,而且杨慎的学问也极其扎实,境界之高远超同侪。
    这不废话吗?杨慎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什么老师教出来的?他爹是杨廷和,老师是李东阳,平时在一起学习的都是翰林,再配上个天才的大脑,回四川考试纯纯降维打击!
    苏录很清楚,难以靠‘清真雅正’四个字压杨慎一头,最多一人各占俩字,而这种情况下,解元指定是杨慎的。
    不说杨家在四川可怕的影响力,单说杨慎本人的才名就足以压他一头,苏录的外号便很说明问题了……
    虽然近来官方有将两人强行双骄的意思,但在公论中,苏录还是无法跟杨慎齐平的。
    所以这回四平八稳肯定赢不了,要想以弱胜强,必须尽力发挥自己的长处,有多少本事都得使出来!
    但苏录心里始终有所顾忌,因为当下人治《礼》,就像后世人学物理一样,水平差得太大了。有人一辈子停留在高中阶段,高手则掌握到大学物理,而大师们已经在量子力学和波函数的世界里畅游了。
    虽然大家学的都是物理,但很难有共同语言,甚至连认知可能都完全不同。
    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礼记》本质上是一门考据学,需要有扎实的史料和科学的方法做支撑,才能谈得上深入。
    但这年代,知识垄断极其严重,绝大多数读书人在《礼记》之外,只学习朱熹和他弟子的论述,最多再研究下大众化的郑注孔疏就到头了。
    他们接触的就相当于高中物理教材,只能以熟读背诵和字面理解为主,根本无从进行深入研究。
    而那些家学渊源、藏书丰富的学者才能接触到善本、孤本及多学派注疏。
    他们学的就类似大学物理了,可以运用训诂学、音韵学等基础工具,探索文本深层含义了。
    只有翰林院的大师级学者,才能接触到宫廷藏书、古代的简牍史料。
    相当于进入了量子力学的领域。可以融合历史学、社会学、考古学等跨学科方法,进行颠覆性考证和革命性的研究。
    三个层级差距之大不可以道里计,苏录拜刚山先生、阳明先生这样的名师所赐,已经在第二个层级向第三层级进发了。
    他担心碰上的考官会停留在第一层级,自己的文章一旦超出了对方的认知范围,会被刷为落卷。
    因为乡试同考官里可没几个进士,而是以本省的教官为主。无论是县学州学还是府学的教官,基本都是举人出身,而且是进士无望的陈年老举,才会选择出任教职……
    想想水学正的水平,就知道苏录绝非杞人忧天了。
    所以苏录曾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收着劲儿,写点水教谕们能看懂的东西,那样中个举应该是稳的。
    但输给杨慎也是稳的……
    正举棋不定时,他从杜藩台那儿得知了主考官是庶吉士出身,而且两任提学的刘丙,便不再犹豫了。
    对方学问比他高得多,而且还是治礼的前辈,他尽管使出浑身解数,肯定都能接得住!
    再说根据阅卷的流程,就算同考官给他刷落卷了,后头还有‘搜落卷’……主考官会再过目一遍落卷,挑出几颗遗珠,以示慎重取士。
    要是搜落卷也漏掉的话,放榜后还可以申诉,证明判卷有误,依然可以给自己补个解额……当然解元就别想了。
    但不冒险,解元也没希望。
    对苏录来说,亚元和孙山没有任何区别……
    思来想去,他决定豁出去了!
    反省到最后,苏录确定再来一次,自己还会这么干。于是便放下纠结,准备坦然接受任何结果,绝不后悔。
    当墙上的影子被暮色吞没,明远楼上敲响了完场的钟声。
    考生们纷纷起身到巷口交卷,然后回考舍收拾收拾准备离场。
    考巷中,如释重负的长叹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哼起了小曲儿。
    “御街驰马踏香尘,帽插宫花映朱门。人人尽道潘安貌,怎知纱帽罩貂蝉?”
    不管考得好坏,九天磨成鬼的应试总算结束了,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苏录也不例外,看着自己战斗了九天的号舍,竟生出一丝不舍。
    他便从考篮摸出笔墨,在墙面空白处,也题了一首离场诗——
    ‘棘闱暂别风云路,且凭豪气寄此身。
    莫笑今朝题壁客,他年雁塔看题名。’
    最后留下大名——
    ‘合江苏录试於此!’
    题罢,便大笑而去。
    另外,即兴诗抒发的是那一刻的感受,换一个字都会失真,所以不需要严格押韵……
    ~~
    外帘的考试结束,内帘的阅卷依然如火如荼……
    礼房同考官徵德先生面对刘丙的质疑,先是无言以对,然后彻底崩溃,随即便称病不出,坚决不肯再阅卷了。
    这也体现了《礼记》的难学,它本质上是一门考据学,没有史料支撑和科学的考证方法,真的学一辈子都不堪一击。
    刘丙也不劝那徵德先生,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不追究他的责任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对一众同考官训话道:
    “遇到自己拿不准、没见过的地方,不要着急下结论,拿上来与我二人共参。须知生而有涯学而无涯,自己不知道的未必就是错的!”
    “是啊,考生的前途可比诸位的面子重多了。”张彦也正色道:“再者,你批错人家的卷子人家肯定要申诉,到时候丢人才丢上天了呢!”
    “是。”众考官忙齐声应下,打起十二分小心继续阅卷。
    至于礼房的考卷,本来就是最少的,所以只有徵德先生一位同考官。眼下没法换人,于是刘丙决定亲自批阅,甚至连之前批过的,都重批了一遍。
    临时加担子自然不爽,哪怕是自己给自己加的,但刘丙很快就高兴起来。
    “不错不错,六七年间,蜀中治《礼》大有长进,文章整体都上了一个台阶。”
    “这是因为萧提学在蜀中,推广苏弘之的‘假说演绎法’啊。”张彦轻声道:
    “眼下蜀中治《礼记》的学子,都已经跳出了空论道德的窠臼,改用此法治学了。”
    “怪不得,我说文章怎么都大有长进。”刘丙恍然道:“放在以前,已经是中举的水平了。”
    张彦见刘丙没问‘苏弘之’是谁,便轻声问道:“主考大人也听过苏弘之的大名?”
    “当然。”刘丙点头道:“他和他老师阳明先生共创的王苏惣学,在我们贵州可是显学。”
    说着正色道:“黔中本无学,阳明先生始开贵州文风。”
    “啊?惣学是苏弘之共创的?”张彦惊呆了。
    “是的。”刘丙道:“阳明先生亲口承认的,他说惣学是与苏弘之切磋出来的,很多关键之处都是受其启发。”
    “厉害……”张彦一阵咋舌道:“看来我们蜀中,他日必出一位大儒。”
    “嗯。”刘丙认同地点点头。
    ~~
    刘丙组织阅卷十分用心,他不止严格要求同考官,还以身作则,非但对礼房所有考卷进行了细致的点评,还亲自认真审阅了每一份落卷,确保不会再出现之前的情况。
    在主考官的带领下,同考官们又认真审阅了二三场的考卷,综合三场成绩,遴选出了正榜七十,副榜二十份试卷。
    这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七了,下面就该决定名次了。
    乡试的名次除了解元外,相对没那么重要,哪怕是经魁也不会整天挂在嘴上,依然还是以举人自称的。
    所以排名的过程比较轻松,一直到定下五经魁,该定解元时,衡鉴堂中的气氛才紧张起来……
    一省解元啊,那是比普通进士还要荣耀的头衔,在地方上的含金量,也比普通的三甲进士高多了!
    不夸张的说,全省读书人的荣耀全都系于解元一身!
    “按例,解元当从五经魁中出,”刘丙看着大案上并排摆放的五份试卷,上头皆已用青笔写上了‘经魁’的字样,沉声问众人道:
    “不知诸位属意哪位经魁独占鳌头呢?”
    一众同考官便欲言又止。
    “只管畅所欲言。”刘丙微笑道:“反正最后是我和张大人负责。”
    “是。”众考官这才各抒己见。
    “以下官愚见,似乎礼魁首更胜一筹。”
    “下官斗胆推诗魁首为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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