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要为民做主
这四水河虽然是漕运要道,但毕竟只能算是支流。
日常事务,归四水河汛的管河主簿(正九品)负责。
不一会儿,随着管河主簿来了,知县也引他落座,遂即开始引荐起来。
知县满脸堆笑的介绍道:“这是这是林仁守,林公子。诸子监三大司业的高徒,兰台林大人的贵婿。”
四水河管河主簿闻言,忙不迭起身拱手:“原来是林公子,久仰!久仰!”
知县道:“林公子,此刻有话,但说无妨。”
林寅便将,以流民为役,以工代赈,凿冰开河,让商船纳粮之事,从头到尾,讲了出来。
管河主簿越听,眉头越紧,此事听起来简单,实则有许多难点。
好在只是凿冰,恢复旧有河道,而不是开辟新河道,若不然难度更是巨大。
若要新开河道,需河道总督衙门立项,工部勘合,层层报批少说也得半年。
但这破冰疏浚是岁修旧例,只需管河道员备案即可,流程上简便得多。
但总归还是个担风险,又没好处的麻烦事,事关流民还容易惹得一身臊。
这些封建王朝的官老爷,只喜欢抽象概念上的老百姓,并不喜欢实际生活中的老百姓。
但林寅既然亲自开口,他们也得罪不起。
这些个官场基层的老油条,只是因为没有门路,这才久居人下,有志难伸,但哪个不是人精?
知县和管河主簿,只是对了个眼神,便达成了共识。
一来是讲述客观上的困难,甚至夸大困难,让林寅知难而退。
二来是提出简单易行的偏门方法,告知官场潜规则,让林寅也同流合污。
这样既做了顺水人情,免得徒增是非,还成了林寅的指路人,岂不是一举三得?
管河主簿说道:“林公子,不是下官不愿意帮你,只是这其中的复杂,远超你的设想。
其一,这河道岁修银子,是定额下拨的,额外破冰需要申请抢修银子,这要管河道员的批文。
其二,这流民做差役,不比在编的河夫,这没有编甲登记,出了人命,河道衙门担不起这个责任。
其三,这破冰之前,要做冰情勘探,整个流程,也是漫长的时间消耗,我不知道公子等不等得及。
其四,商船纳粮需漕运司发通行勘合,咱们河汛只管河道,管不了商船调度啊。”
林寅闻言,一时头皮发麻,这种只讲困难,不谈方法的态度,基本就是一种消极,甚至婉拒的意思。
林寅沉住气,问道:“那你认为应该如何?”
管河主簿略作思忖,说道:“林公子,讲白了,你开凿河道就是要筹粮,筹粮的目的是为了让流民不闹腾。所以,咱们只要想最简单的法子,让流民不闹腾就行了。林公子你何必舍近求远,大费周折呢?”
林寅听罢,心中便已有数,这些基层的小官小吏,没有后台靠山。
数十年刀笔生涯,这才勉强混了个一官半职,都是怕事到了极致,一点风险也不敢冒的。
林寅冷冷道:“那你认为,还有甚么简单的法子?”
管河主簿一时无话可说,便以求助的眼光,看向知县。
知县便说道:“林公子,你手头有亭卒,再不行,县衙里也有衙役。公子只管带过去,若有个闹事的,直接抓起来。这没有饭吃了,不是还有树皮、草根、还有土吗?跟着粮米,掺着混在里面,只要他们有口东西吊着命,饿不死,最多就是埋怨几句,反不了的!这么多年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林寅闻言,一时心凉到了极致。
一个堂堂知县父母官,只知道攀附权势,阿谀奉承。
一个河道九品芝麻官,只知道明哲保身,避祸自保。
这大夏朝的基层官场,竟已腐朽到了这般地步!
林寅想到这些天,那些一路上漂泊无依的流民,那些不得已打家劫舍的流民,那些为了口饭吃而苟活的流民。
心中更是不忍,一时气愤,拍案而起,对着知县,县丞,管河主簿,便怒斥道:
“你们一个是父母官,一个是河防官。
食朝廷俸禄,戴乌纱冠帽,却只顾功名利禄,不见百姓死活!
你们也曾读圣人书,焚膏继晷考科举而获功名。
如今却视民命如草芥,弃流民于沟渠!
肩上竟无丝毫担当,只想着一己私欲,把圣贤教诲抛诸脑后,将为官初心弃如敝履。
你这知县,知我有后台,便热络攀附,见流民饥寒,却置若罔闻。是为不仁!
你这主簿,明哲保身,见民难而避,见责任而推,是为不义!
我林寅虽位卑言轻,却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知人饥己饥,人溺己溺!
尔等身居要职,遇到流民生死大事,反倒成了缩头乌龟,踌躇不进,百般推诿。
我林寅,羞与尔等为伍!”
林寅斥罢,几欲拂袖而去。
这知县和管河主簿闻言,也愧疚无地。
但他们那种刻入骨髓的,对于权势的贪婪和风险的规避,仍然让他们无动于衷。
知县自知理亏,连连挽留认错道:
“林公子,你教训的是!可就算我们这层愿意帮你,这担风险的事儿,咱姑且不提,就这牵扯到上头的事儿,也不是我们所能搞定的。而且无论是拨赈灾粮,还是凿冰通河道,这里头明里暗里都有不小的开支。”
林寅深知,官场无朋友,真要人搭一把手。
既要把甜头给够了,还要帮人把风险摘干净,这才可能劝得动他们下场帮忙。
黠鼠小官,朽木至极!
林寅冷冷说道:“你们这层点了头,你们上头,我自会再去打点关系。
堂尊大人,你今年五十有六了,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却还只是个知县,若能面见韩夫子,让他在顺天府尹面前美言几句,我想会有不一样的前景。
主簿大人,你这九品官想来也当了几年了。凭我列侯府和亲家荣国府的权势,略助你一臂之力,并非甚么难事。”
知县和管河主簿闻言,一时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果然这些人精,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棺材不落泪。
知县赶忙堆笑道:“林公子,实不相瞒,这县衙的仓廪确实没有多少存粮了,但林公子今日这般开诚布公,我们再有所隐瞒,那才真是于情不合,天理难容了。
我这打个担保,林公子这四水亭的粮,我与县丞,亲自去乡绅和大户那,挨家挨户的借都会凑足斤两。
这开凿冰河之时,需要县衙配合之事,我们无不从命。”
管河主簿闻言,也笑道:“林公子,您既然能在上头那说上话,只要把直隶管河道员和漕运司那谈拢了,其余的小事,只管全部交给下官。”
林寅心中真是厌恶至极,但封建王朝的衙门生态便是如此。
无利不起早,风吹两边倒。上官放屁都是宝,下面人命不如草。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林寅最后问道:“堂尊大人,这赈灾粮今日能拨给我多少?大户那借的粮,要多久才能到?”
“按照四水亭如今的暴增的流民人数,我眼下只能给你挤出两日的赈灾粮。大户那的粮米,快也要两三日,慢也要四五日,但我会尽力为之。”
“行,希望堂尊大人,勿忘今日之言。”
“林公子之事,我不敢不牢记于心!”
事宜谈妥,林寅与他们既已谈定,便仓促离席。
如今的风险是,一旦赈灾粮吃完了,但大户的粮暂时还没到,又当如何。
这凿冰通河道之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完成,商船的粮,一时也筹不到。
流民饿着肚子是不等人的,每饿一天便多一天的风险。
林寅思来想去,竟有了一个应急之策。
林氏田庄!
这样便可顺道把霸占田庄的老奴才换了,把田庄收回来。
不仅列侯府能增添额外收入,若是没粮了,还能暂时接济一番。
自己再怎么说也算是官绅地主,眼下邻省遭了灾。
自己放粮赈济流民,做些善事也没有甚么不妥。
虽然说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但实际上,但凡能把差事办到卓越的,从来不会是公私那般界限分明。
全力以赴,精益求精都唯恐力所不能及,唯恐达不到预期的追求。
哪里还有心思去斤斤计较呢。
只是如今还需要打点,上级河道衙门和漕运司,自己目前是够不着了。
只能试着去找找荣国府帮忙了,毕竟岳父临走前,将自己托付给了他们。
人情不用,过期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