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定乱止风波
这亭长虽然是个小吏,事务琐碎繁多。
但有佳人相伴,你侬我侬,倒也不觉无趣。
晴雯心思活络,如今已能替黛玉分担些亭务杂事,比如核对赈粮的出入数,整理巡逻的记录等等。
尤氏姐妹也勤学好问,常用的字认全了,简单的流民名册、物资交接单,也能一笔一画誊写得整整齐齐。
这些天林寅白日里边去巡逻,看看流民和商船。
夜晚便回来,与黛玉、晴雯、尤氏姐妹,说说今日的见闻,谈谈亭务的经验,再一同共度春宵。
这般有忙有闲,红袖添香的日子,倒过得格外飞快。
不知不觉间,十天光阴便悄然而过了。
次日清晨,诸事已毕,这才踏出门去,便听得林竺来报。
“老爷,不好了,四水河那的流民起了动乱。”
林寅也忙的顾不得与金钗们辞别,分别骑上马,便与林竺往四水亭赶去。
“是甚么缘由乱起来的?我先前不是定过了章程?”
“若按先前的情况,章程自然可行。可邻县和其他亭的流民,都往咱县里跑了,许多流民也跑到了咱亭里,赈济粮快不够了,何况又有妖人组织流民闹事。”
“是甚么路数的妖人组织闹事?”林寅眉头拧得更紧了。
“是个算命的,听说算的可准了,流民都快把他奉为仙师了。”
“快带我去看看。”
林寅闻言,一时来了兴致,这算得不准要抓,算得准更要抓。
算不准是妖言惑众,算得准是妄议朝政。
虽然易学是一门成体系的正经学问,但玩弄这门技术的江湖中人,学艺是否精通姑且不论。
大多都掺杂了大量的私心和人情揣摩,动辄以玄理或教义包装,似是而非。
在这个流民四起的时刻,更是敏感,稍微处置不当,便会成为祸起的源头。
这亭里真要出个甚么天师,教主,那自己这辈子仕途就算是走到头了。
林寅一时快马加鞭,赶忙向四水河驰去。
林竺在一旁抱怨道:
“河北那么大的地儿,要我们京郊这几个县去消化这些流民,这些祸端早晚得闹起来!”
林寅深以为然,当真一个头两个大。
再这般下去,流民增长的数量,迟早会超过四水亭的承受范围。
但眼下,先要把流民安定下去,再去把这个妖人处理了。
……
林寅快马来到四水亭,眼见流民已在聚众闹事。
数十个流民围着粥棚叫嚷,有的拿着空碗往地上砸……
人群前头,一个膀大腰圆的肌肉壮汉,高声大骂道:
“他娘的!这粥是越来越稀,碗里还净是沙子,这是人吃的东西?”
这话刚落,流民们立刻跟着嚷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就是!定是狗官把赈粮贪了!圣上明明发了上谕,要京县衙门给咱发粮救命,凭甚么到这儿就成了掺沙的稀水?!”
其余流民闻言,也被煽动了起来,骂道:“还我们救命粮!”
流民一时更加纷扰喧闹,这事态渐渐向失控的方向演变。
林寅先前的举措并无甚么问题。
只是流民人数越来越多,而赈济粮没有增加,粥必然会被稀释。
粥里掺沙,也是为了过滤混吃混喝的泼皮,是必须之举。
一切的问题在于,当流民的增量,超出了正常承受范围之后,矛盾就不可避免的必然发生。
此刻纵有千般道理,也辩不清了。
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唐良、范山、陈不平见林寅到来,齐声高喝:“亭长大人到!”
这声喊穿透嘈杂,流民们下意识住了声,纷纷转头望去。
林寅翻身下马,右手紧握着刀把子,步伐沉稳地往人群中走来。
林寅剑眉斜飞,眼神锐利如锋,周身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原本激愤的流民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喧闹的场面瞬间静了大半。
林寅不说话,只缓缓环顾四周,锐利的目光扫过满地碎碗,掀翻的粥桶。
最后将目光,牢牢盯在那为首的壮汉身上。
那壮汉先前还挥舞拳头叫骂,被这目光一盯,一时有些发怵,不敢多言。
林寅见流民聚众,民意沸腾,气势汹汹,这时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此刻真假与是非,已经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一个说法和交代。
人心似水,民意如烟,此刻立了威,便即刻要施恩,立出青天的形象,把民心笼络回来。
林寅突然沉声说道:“把今日发粮的亭卒给我绑了!”
范山不敢耽搁,立刻带两个亭卒上前,将那正手足无措的发粮亭卒按跪在地。
亭卒脸都白了,连连叩首:“亭长大人!小人冤枉啊!这赈济粮定量有限,绝非小人克扣啊!”
林寅俯身,拍了拍发粮亭卒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此刻我也只能借你项上人头一用。汝死之后,汝之妻子,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亭卒身子一僵,望着林寅眼底的郑重,想到亭卒差事的贫寒,想到家里的八旬老母,和年幼的孩子,终是闭了嘴,不再喊冤。
林寅直起身,雄浑的声音陡然拔高,传遍四水亭:
“此人监守自盗,私扣赈灾粮,才让大家喝上掺沙稀粥!押下去,待查清克扣数目,再行发落!”
说罢又转向流民,高声说道:“传我口令,即刻起,粥要熬得稠能插筷,沙粒尽数筛去!再有敢私扣赈灾粮者,如同此人,定斩不赦!”
“青天大老爷!”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流民们纷纷跪地叩首,欢呼声此起彼伏,先前的怨愤早被感激取代。
唐良在旁劝道:“可如此发粮,粮米就不够了,撑不了几日了。”
林寅眼见如今流民形势发生重大变化,果断说道:“不够的我去找县衙去要,我能要多少便要多少。
先前以工代赈的法子不能变,流民吃了粮就得干活。让流民们分拨凿冰,将原先冻结的河道开凿出来。
愿意捐粮的商船,可走这条破冰的河道;他们有利可图,就会愿意捐粮。
倘若将来粮价大涨,不愿捐了,要么按船缴粮,要么付银抵粮,断不许凭空过境!
除了吉壤官船,其余商船一概按此规矩来。所有收支走公账,每一笔都要记明细,日后若有上官追查,所有责任我一力承担,绝不牵连你们!
你们先这样办起来,这里头相关的告示和细则,我自会去找县衙和河道衙门谈妥,后续补颁下来。”
“是!大人!”唐良、范山几人听得心头一震。
既惊叹于他转瞬想出的筹粮妙计,更折服于他一人担责的魄力。
先前的慌乱早已散去,此刻望着林寅的背影,只觉有这样的上司,哪怕前路再难,也敢跟着往前闯。
林寅感叹,在大夏王朝想正儿八经干件事儿,真不容易。
就这制止流民的决断,其中就有诸般风险和隐患,其实很多行为已然超出了亭长的权限。
但若不这么做,局面便会失控。
僵化去走相关流程,逐级找人,更是迁延日久,必将生变。
想要迅速决断,就难免要做出一些超出权责范围,甚至承担一定政治风险的事儿。
这不仅需要有能力,头脑,担当,更重要是要有后台和靠山。
单纯论办事,那是容易的。但若是要论起权责范围,论起人情世故,论起利益分配,那才是难中之难。
少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林寅差亭卒把闹事的刺头壮汉,叫到跟前,不怒自威的问道:
“如今,克扣粮秣的人我已拿下,往后流民的粮米,必定足量发放,你心里,可还有甚么不忿?”
“大人英明,我心服口服!”
“按理像你这般煽动闹事的,亭里有权将你拘捕。但我敬佩你是条好汉。这样,我们做个交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当咱们走个过场,之后我就把你放了。你看如何?”
这刺头壮汉,心有所动,直爽说道:“大人说了算!”
“你叫何名姓?来自何方?为何闹事?”
“小的叫齐大壮!河北沧州人士,随乡亲一起逃荒,只是想讨一口饱饭吃,咱们吃不饱肚子,觉得粮米被贪墨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想要个公道!”
林寅见他豪爽,知道他是个快意直言,又有号召力的人,心中觉得此人可用,便夸道:
“不错,是条好汉,我就喜欢你这坦荡直率的性子,这样,我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
你是河北人,你替我把这些河北的流民组织起来,配合河道衙门凿冰。
平日里配合亭父和求盗,别让流民闹事,该给的赈灾粮,我一点不会少你们的。
你也知道,这流民越来越多,我这差事的压力也很大,你若是愿意替我分担一些。这赈灾的事儿,才能办好不是?”
齐大壮闻言,见这亭长这般相貌堂堂,又为民做主,对自己礼敬有加,一时热泪盈眶,心中感激:
“大人这般信得过小的,小的哪有不应的道理!往后大人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林寅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子,也不知是五两还是八两,便放到了齐大壮手里。
“拿去给乡亲们买些吃的喝的,往后的事儿,还得拜托你了!”
齐大壮泪眼盈眶,几欲哭了出来,当下噗通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响头,便回去安抚流民去了。
林寅见这流民之事,已是安定,便要去找那算命的妖人,探个虚实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