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淬毒的温柔
沁芳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苏浅月眉宇间那缕日益深重的阴郁。
《清心咒》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修炼都让她心神不宁,杂念丛生。白凛持续的缺席与沉默,更是像一根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柳芸和赵倩那边也迟迟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只含糊地回报说宗主闭关之处守卫森严,无人得见。
不安如同藤蔓,日夜缠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苏浅月抚摸着腕上一只新得的、能凝神静气的暖玉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必须主动出击,必须重新牢牢抓住师尊的心。既然他因伤不能来,那她便去“体谅”他,去“照顾”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扎根疯长。她精心挑选了一些温和滋养的灵药,又换上一身素雅却不失娇柔的月白裙衫,对镜再三确认自己脸色虽苍白却更显楚楚可怜之后,便带着两名侍女,径直往凛冬殿而去。
越是靠近凛冬殿,那股刺骨的寒意便越是明显。殿外的守卫弟子见到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却不敢强行阻拦这位宗主心尖上的人,只得躬身放行。
踏入殿内,苏浅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里的冷,与沁芳殿的暖玉温香截然不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死寂之冷。她一眼就看到了寒玉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只一眼,她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
那是白凛吗?
那个曾经清冷如玉山,威仪自成,令无数修士敬畏仰慕的太上忘情宗宗主?
此刻的他,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瘫软在玉台之上,墨发凌乱地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条紧绷,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斑驳血迹。周身气息微弱到了极致,甚至比她这个“重伤未愈”的人还要不如,那境界……竟已跌落至金丹期?!而且气息极其不稳,仿佛随时会彻底溃散!
苏浅月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身旁的侍女慌忙扶住。她捂着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装的,是切切实实的震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师尊他……怎么会伤重到如此地步?!仙骨剥离的反噬,竟恐怖如斯?!
“师……师尊?”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靠近。
寒玉台上的身影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声音惊扰。白凛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苏浅月看到了他一双彻底失去神采、布满血丝与浑浊泪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清冷与睿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茫然,以及……一种让她心悸的、仿佛看待陌生人般的空洞,甚至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空洞深处还掠过了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退缩与恐惧?
他在怕她?为什么?
苏浅月的心彻底乱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寒玉台前,泪水涟涟,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他,却又不敢:“师尊!您……您怎么会……弟子来了,弟子来看您了!”
白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才终于辨认出她是谁。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又是一口淤血从嘴角溢出。
“师尊!”苏浅月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取出丝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又端起旁边准备好的灵泉水,想要喂他喝下。
她的动作轻柔,眼神充满了担忧与心痛,将一个关心则乱的痴情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然而,在她低下头,靠近白凛的瞬间,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异常熟悉的气息——那是属于月倾颜的、带着些许冷冽的独特体香!虽然很淡,几乎被血腥气和药味掩盖,但她绝不会认错!
这气息……怎么会出现在师尊身上?!而且似乎是……从师尊的衣袍上散发出来的?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难道师尊他……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去祭奠过月倾颜?!甚至……接触过她的遗体?!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被背叛的刺痛让她动作僵了一瞬,但随即,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不能问!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依旧是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声音哽咽着:“师尊,您一定要撑住啊!都是为了弟子,您才……弟子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您若有什么不测,弟子……弟子也绝不独活!”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带着决绝的意味,若是往常,白凛定会心疼地安抚她。
可此刻,白凛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张他曾经视为生命之光、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脸庞,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响着玉符中的信息,回闪着月倾颜绝望的眼神。
为了她……为了她,他付出了仙骨,付出了修为,付出了道途,更……亲手杀死了师尊的女儿!
值得吗?
这个如同心魔般的问题再次浮现,带着尖锐的嘲讽。
他看着苏浅月那双盈满泪水、看似纯净无暇的眸子,第一次,试图从中寻找除了依赖、柔弱和爱慕之外的东西。有没有一丝……算计?有没有一丝……得以存活并获得更强大仙骨的……窃喜?
他不知道。他的心太乱,他的道已崩,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只是觉得累,觉得冷,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阿月……”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你……回去……好生……休养……不必……管我……”
他让她走?他竟然让她走?!
苏浅月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她预想中的反应!师尊应该紧紧抓住她的手,从她这里汲取温暖和力量才对!
“不!弟子不走!”她用力摇头,泪水决堤,“弟子要在这里陪着师尊!弟子要照顾您!您若赶弟子走,弟子就跪死在这里!”
她说着,竟真的俯下身,以头触地,长跪不起,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耸动,显得无比倔强又无比可怜。
白凛看着她这副姿态,心中百味杂陈。有习惯性的心疼,有挥之不去的悔恨,有对自身处境的绝望,更有那丝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猜疑……
他闭上眼,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用尽。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苏浅月压抑的啜泣声,和白凛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交织。
苏浅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传来刺痛,心却比膝盖更冷。师尊的冷漠和抗拒,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千疮百孔。还有那属于月倾颜的气息……像是一条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她不能失去师尊!绝对不能!
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必须重新成为他唯一的依靠,唯一的牵绊!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
她抬起泪眼,看着寒玉台上气息奄奄的白凛,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绝望、狠厉与孤注一掷的光芒。
师尊,这是你逼我的。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有些羁绊,一旦形成,便是永生永世,无法剥离。
而她,需要这样一道,最牢固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