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孤,以前那么糊涂吗?
一夜未睡!
翌日凌晨五更天!
未央宫未央殿!
晨曦未分,夜空还黑咕隆咚的,但整个未央宫形同黄昼,路上有蚂蚁在爬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入内!
群臣像是羊群一样五五六六前前后后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而就在其中,有九位宾胪俗称的礼官,在官员中穿梭,安排官员站位!
一个礼官站在第五排右侧史高旁边停了三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史高衣着面孔。
进贤两梁冠!
黑色介帻衬于冠下!
绛色朝服,中衣皂色!
腰佩革带,挂着兽头鞶,绶带青绶三彩挂在革带右侧,左侧挂着一枚玉佩!
另配双印,脚穿黑色方头舄!
确认无疑之后,这才继续往后边走去!
“别紧张,朝议也就那么回事!”就在前面老态龙钟样子的陈掌,见史高神情紧张,淡然一笑。
史高神情一愣,对着陈掌微微躬身一拜。
他不是紧张,是亢奋!
虽然一夜未睡的和太子宫属官论了一夜,但他现在跟打了鸡血一样,不仅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精神在高度亢奋。
甚至说实话,他现在有点激动。
这也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么重要的场合!
入目所见,单是两千石的官员,就超过三十人。
无他,在他前面站着足足四排人!
朝议是严格按照位次排序,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立于西方东向,在他之前有四排!
东方西向属于文官丞相,同样有四排四列!
御座下是侍中,常侍!
他属于第五列之首,因为假少傅领衔太子宫,秩比两千石,与中郎将同排。
在他前面,除了三公九卿之外,还有王国相,司隶,三辅内史,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及四部都尉!
如果把他前面的‘假’字去掉,他就能往前跨两步!
太子没有权?
太子宫属官均匀的分布在不同位置,而且全是列入百官公卿表的官员,由太子全权任命。
昨晚太子宫内朝议事的除了张光,连太子中郎将侯杰,左郎将陈康,右郎将卫戎,都从西往东的站在左边武将第六排。
“史少傅,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不算什么本事,有什么本事,今日朝会就拿出来,让老夫好生瞧瞧!”朝议还没有开始,一道老气横秋的戏谑声就骤然响起!
“少傅!”史高心情很糟糕的转身,对着年近五十的石德微微躬身一拜。
“别,史少傅如今才是太子宫少傅,老夫可受不了少傅这一拜!”石德以怨报怨的戏虐一笑。
“事急从权,还望少傅莫要介怀!”史高很头疼的说了句抱歉,便转过了身子。
汉武帝这个人,真的令人无语,他也没想到,昨晚竟然把石德给放了!
没有恢复石德的太子少傅职位,但鸿胪右丞的官职还在。
所以这不仅排在了他的后面,而且依旧隶属于太子宫。
估计石德现在对他是怀恨在心了。
咚!
却是此时,一道钟声响起,原本还交头接耳,闲聊家事的群臣,像是集体把嘴巴给缝住了一样,戛然而止,所有的官员全部面容上骤然带上了严肃之色,横平竖直的站直了身子。
卯正六点,点卯了!
“陛下到!”
一道尖锐又响亮的声音骤然响起。
从内朝走出来的汉武帝,大步流星的走在了龙椅前,站直了身子的雄视着下方群臣。
“拜!”
领衔的礼官高声长吟一声。
“陛下万安!”
顷刻间殿内文武大臣,殿外六百石以下官员及吏员像是被泰山压顶般,整齐划一的被压弯了腰!
“诸卿免礼!”
汉武帝广袖长拂,声音也就御前能听见,但紧跟着,传声的侍中跟吼一样的复述一声:“诸卿免礼!”
半躬着的文武大臣再次齐刷刷的起身。
“飒”的一声,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公孙贺,从最前方走了出来,站在了御座前中朝官员的鱼龙台侧边位置,挺着腰板的目视文武百官,雄厚的嗓音板正道:“诸卿奏事!”
“陛下……”
按照流程,太常卿靳石率先出列,开始了长篇大论。
“陛下……”
“陛下……”
“陛下……”
九卿依次出列,跟背课文一样,简背五百字以内的课文,将各州郡及边防情况简略介绍了一遍。
刘据和公孙贺同排,完全没有在听这接近五千字的长篇大论,脑子里还在复盘,内心更是无比的忐忑!
今日无论如何,他这个太子,要拿出大汉太子的决心和底气!
刀枪火海,尽管来!
汉武帝没有在乎刘据到底在想什么,在干什么,神情凝重的坐在龙椅上,甚至时不时打开文书的翻看两眼。
虽然没有发问,但时不时的拿出红砂笔在文书上圈了又圈,并查漏补缺的落笔批注。
批注的文书中常侍迅速的拿起来,递给在御前的领衔中朝的官员霍光和张安世。
霍光和张安世拿到文书后,近乎一心两用的一边听着九卿汇报,一边迅速的提笔回答汉武帝的批注,甚至时不时的要把文书递给身后的太中大夫,甚至吏员去查询,调取相关文书。
九卿奏事完毕,整座大殿只剩下御座前‘飒飒’脚步声的安静了近十分钟,文臣武将也全部在等着,直到汉武帝抬头道:“继续,给丞相赐座!”
“百官奏议!”公孙贺也站了接近四十分钟的再次主持朝议,说完,便转身对着汉武帝一拜:“老臣谢陛下!”
公孙贺便迅速的落座,再次振声道:“陇右一事,沉疴已久,如何处理?”
来了!
史高神情也是凝重了下来。
来了!
刘据的虎躯一震,变得十二分凝重起来。
整座朝堂内所有朝臣都在此时变得极为严肃了起来。
陇右之争来了!
大司农桑弘羊出列奏议:“陛下,陇右无非涉及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金城太守李息,陇右太守徐自为,天水太守赵龚,安定太守李盛,陇右从事郭谦,刘让,王青,陈铭如何处置?”
“第二个问题,陇右今后谁去治理,又该如何治理?”
“老臣以为……”
不等桑弘羊说完,司马护军任安眉头一皱的出列:“陛下,材官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司马赵龚,李盛,纵然为政有失,但四人皆为平羌功臣,为将一方,所治理陇右并无大乱。”
“且四人皆擅于军事,陇右羌人虽臣服吾汉,但依旧需要镇守,末将以为,应另外委任郡守治理陇右,四人隶转都尉!”
桑弘羊眉宇一沉,冷哼道:“司马此言差矣,四人皆为太守,牧守一方,治理一方,若无治理之才能,为何不主动请辞?”
“如今倒是一句为政有失,隶转都尉,就将朝廷十余年来不遗余力的支持轻轻揭过,岂有这样的道理?”
“身为太守治理无方,若无降责何以为公?那今后这天下牧守官员,皆渎职任上,一句为政有失,便可轻轻揭过?”
任安眉宇再沉,同样冷哼:“这岂能一样,陇右太守名为政牧,实为军牧,一防边境,二安境内,三屯良田,镇守羌人无乱,便是完成了为政之要,不仅不可罚,尚需赏!”
两大军政头子亲自下场厮杀,你一言我一句的激烈争辩了起来!
而直到此时,汉武帝这才将目光投向了稳稳站着一动不动的太子刘据!
可看着刘据眼观鼻,鼻观心,一点也没有想要参与进去的想法。
不由冷哼一声,忽然开口问道:“太子觉得该如何处置?”
顿时,原本还争吵的桑弘羊和任安眉宇一皱,停止了争吵。
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了刘据。
不少人都露出了揶揄之色,太子殿下要来了!
‘哼’刘据也冷哼一声,一副自信满满的出列摇头:“父皇,儿臣觉得司马护军和大司农说的都有道理,太守治理无方要降责,但牧守陇右无乱要赏赐!”
“或降或赏,自有父皇定夺!”
可听到刘据的话,众多大臣便暗暗一惊,露出疑惑之色。
太子之变略有耳闻,可太子什么时候会在朝堂和稀泥了?
平时那准备把朝堂都掀翻了的态度去哪了?
汉武帝心里轻哼一声!
即便是早就料到这逆子会这般说话,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以后想要点这逆子的态度,恐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这逆子不仅学会了装腔作势,还顺带又继续反问他!
不过,哼!
逆子你以为这还是昨夜奏对?
“太子此言,令臣深感不安啊!”御史大夫商丘成面色不善的出列:“太子监国数次,况且这陇右之事亦为太子监国时所决,若连我大汉储君都没有丝毫主见!”
御史大夫一顿,深拜危言耸听的大声一惊:“陛下,吾朝危矣!”
汉武帝一副要为昨夜报仇的心态,继续盯着刘据!
可不等多看两眼,丞相公孙贺便起身出列:“御史大夫慎言,陇右之事事转急下,与太子有何关系?况且太子也没有说错,此事本该就由陛下定夺,如何就让御史大夫这般危言耸听?”
“陛下,太子监国理事,若无主见,如何理政,令文武百官信服?”五官中郎将刘屈髦不由眉宇一沉,再次出列。
中间行道站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中郎将此言着实有失偏颇,司马护军与大司农所争,各有其理,此刻太子殿下并未监国,理应由陛下定夺,何错之有?”
太子詹事陈掌出列不由冷哼。
“难道太子连理政之见也拿不出来了,这样的太子,以后陛下如何能放心让太子监国?”
第三排的贰师将军李广利不由一沉,出列沉声。
“贰师将军又怎知太子殿下无理政之见,难道这朝政理事还需要向贰师将军上奏启事?”史高立刻疑惑出列。
“这是朝议,太子既然有理政之见,如何就不能拿出来议一议了?”
御史中丞不由一沉,再次出列。
“呼!”石德深吸一口气,与同排的御史中丞出列站在一起!
少傅你盯着第六排,只要有人攻击孤,就站出来与其论辩,把孤摘出去!
想到太子亲自叮嘱他,他很不情愿但还是站了出来:“按制陛下归朝,太子归位,陛下问政中朝,并未将陇右一事交由太子处置,太子若有政见,只需中朝殿前奏议!”
“鸿胪右丞此言差矣,太子为储君,理政之见当由百官为证!”
“中散大夫此言更差矣,事权从属,陇右一事交由光禄大夫集议,如何又能扯到百官为证,难不成满朝文武,皆为太子师,太子殿下需要向满朝文武考教答问,你配吗?”
太子冼马曹宗位列武班二排的出列冷斥。
“你!”中散大夫顿时怒向从生。
“陛下,中散大夫妄议太子,理当受斥!”
“陛下,中散大夫殿议储君,是觉得吾汉储君可由此议决吗?”
“陛下!”
太子中郎将侯杰,左郎将陈康,右郎将卫戎唰唰唰的接连站出来,开始攻击中散大夫李义!
听到这些话,众多的文武大臣也眼皮子跳了两下。
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议论陇右官员呢,怎么就扯到这里了。
尤其是殿议中心的任安和桑弘羊,一副疑惑的眼神往后看了一眼。
诸位,请问你们在闹什么?
‘呼’李广利也是眉宇一沉,凝重的盯着刘据的侧方背影。
太子真变了啊,难搞。
若是往日,早就犬吠朝堂了,今日竟然这般沉得住气,一言不发。
而且,这太子宫属官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在朝堂之上这般有章法了。
刘据跟木桩一样双手蜷握肚皮上,直捋捋跟木桩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眼皮下垂,目视地板。
听着后面你一句我一句对薄公堂的话,尤其是侯杰,陈康,卫戎三人责问中散大夫李义,心里直接美滋滋了起来。
原来,这太子宫,也可以变得这般强悍!
我以前朝议为什么每一次都和父皇朝臣大吵一架?
孤,以前那么糊涂吗?
“啪啪啪啪……”汉武帝拍着御案,看着二十多个人从前往后一个个站在行道,扯到无边无际的太子宫属官。
尤其是后面那几个,竟然还上升高度。
又瞅着纹丝不动的刘据,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看明白了!
也无奈死了!
这逆子,真能装啊!
“够了!”汉武帝拂袖冷声道:“霍光,此事由你集议,你来说说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