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为何朕心神不宁,眼皮狂跳不止?
“什么叫这件事就此结束?”
“怎么就又问太傅的意见?”
“怎么就我畅所欲言?”
公孙贺已经六十岁了,白苍苍的眉毛胡子都被气歪了的很想把这三句话直接滚在刘据的脸上。
可话已经到嘴边了,却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只剩下内心颤抖,太子对史高太过信任倚重了,太子也被史高蛊惑的是非不分了。
什么太子宫议政,就是纯粹的走个过场!
可看着对面霍光,史高,陈掌甚至于就连旁边自己的儿子都在等着他回答太子问话。
公孙贺深吸一口气:“匈奴自狐鹿姑继承匈奴王位后,有一改颓废之势,其中匈奴左贤王及日逐王,从龙城南下有要犯我大汉边境的迹象。”
“而且这狐鹿姑这些年,再次将西嗕,屈射,浑吁,昆坚等部落慑服,开始频繁跟与西域诸国接触。”
“朝廷预估两年内匈奴必有大举南下的迹象,故此要早做准备。”
“至于说盐铁税再加征三成……”
公孙贺还在详细说明,而且很聪明的开始带上背景回答问题。
可刘据却渐渐亢奋了起来,眼睛里面有光,心里更是舒畅,有一种尝到甜头之后再也收不住的感觉。
不一样了。
真的不一样了。
换做以前,姨夫怎么都要说教他两句。
自舅父死后,姨夫公孙贺便主持太子宫大局。
平时那都是问他这个问他那个,经常把他问的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不一样了!
真的不一样了!
看着姨夫一脸不情愿但还要认真思索着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浑身上下舒畅。
‘原来,原本,本来就应该是我来问!’
‘我,刘据,才是太子!’
‘为什么以前没有人教孤这样做?’
‘难道连最亲近的家人们,都不希望孤的境况好转?’
刘据不知道公孙贺都说了什么的心里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公孙贺没有声音了,想都没想的便张口:“陈詹事如何看待此事?”
问完,刘据便瞳孔缩了起来,眸光沉沉的盯着一副睡着了的陈掌。
这一次你再不正面回答孤的问话,那你陈掌,孤的三姨夫,你就回家睡觉去吧!
嗡!
公孙贺的头皮都要被揭开的瞳孔坍缩的盯着刘据。
太子!
两个带着满腔怒火的言语差点就从嘴里面蹦出来,然后就恶狠狠的盯着史高。
他想不明白,史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让太子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变成这般咄咄逼人,目无尊长的样子。
“殿下认为老臣的提议可妥善?”
“殿下认为老臣的提议可妥善?”
“殿下认为老臣的提议可妥善?”
仿佛这句话还在大殿内盘旋。
所有的属官也是瞳孔坍缩的在刘据和公孙贺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脑海里还轰鸣着公孙贺结束问话!
而太子,竟然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直接问陈掌陈詹事!
太子这是怎么了?
太子难道不应该先回答太傅的问话?
史高,究竟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呼!”一直惺忪样子的陈掌,长吐一口气,觉也不睡了,眼睛也不闭了,正襟危坐了下来,严阵以待的板直起来,连说话声音都变大了的回道:“老臣就太傅的提议补充三点!”
“第一点,目前来说狐鹿姑重心在征服原本依附于匈奴,后反叛的匈奴部落,小股骑兵的骚扰对我大汉边境造成不了威胁,不必放在心上。”
“第二点,各地盐价虽有不同,但官盐的价格平均在一石六百钱,而一石粟米价格在一百五十钱,盐价已经远高于正常价格,继续加征普通农户就真的吃不起盐了。”
“第三点,相比起陛下刚继位时期,农具的价格足足翻了三倍,一把普通的镰刀价格甚至涨到了八十钱,继续加征难不成让农户连干农活的农具都买不起?”
说完,陈掌便不再说话,也不再追问史高!
明显感觉到太子对他不满,这不满的源头,就是他刚刚把问题抛给了史高。
太子的行事真的变化太大了。
和往常一样让大家集思广益,明显行不通了。
但说到底,太子这就是急功近利!
听完陈掌的回答,刘据这才满意的点头,然后目光再次在下方搜寻,准备继续问。
却是史高,阻断刘据继续问话的接过陈掌话语:“太傅和詹事所言,不无道理,但我想说的是!”
“说到底,还是朝廷这些年对匈奴用兵,屡战屡败导致匈奴有时间重新整合各部落,给了匈奴休养生息的机会!”
“太初二年,浚稽山之战,赵破奴两万骑兵全军覆没,主将被俘!”
“天汉二年,天山之战,李广利三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仅数千人逃回!同年李陵兵败投降匈奴。”
“天汉四年,余吾水之战,李广利,韩说,公孙敖率二十万兵马,耗费无数,无功而返!”
“此后便停止了对匈奴用兵,转向稳固河西,经营西域!”
正在找人继续问的刘据不由一愣,目光转头向史高。
刚要发问,却是公孙贺领先一步的拍案而起,沉声咬文嚼字的加重拉长‘假’字:“假……少傅少在这里东拉西扯,现在讨论是匈奴有再犯雍凉之态,加征盐铁的问题!”
史高眉毛一挑,真的想把公孙贺拎起来锤一顿的拍桌子站起来:“事涉匈奴,旧帐就必须要翻一翻!”
“狐鹿姑是什么时候继位的,天汉五年,而在元封六年之后,天汉五年之前,匈奴乌维单于去世之后,匈奴先后经历乌师庐,呴犁湖,且鞮侯,呼衍稽四任单于,天汉年间是匈奴最虚弱的时候,吾汉却对匈奴用兵屡战屡败!”
“太傅认为,是朝廷没有足够的钱粮,还是给吾汉将士少发了一文钱的俸禄?既然都没有,那是谁之过错?”
“匈奴犯我边境,举国之力伐之亦无不可,可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莫说加征三成,就是吾汉财政再翻十倍,有何用?”
史高顿了顿,两眼一眯,盯着公孙贺沉声冷厉道:“太傅,想好了再说话!”
“你!”公孙贺浑身像是火炉子一样,已经在逐渐失去理智。
“啪”的一声,刘据兴奋的拍着桌子,眼前犹如天光大亮,脑瓜子无比清明的激动道:“没错,侄……史少傅说的没错,对,就是这样!”
“乌师庐在位三年,好大喜功,频繁征伐,呴犁湖在位不足一年,且鞮侯在位三年,呼衍稽在位不足三个月,天汉年间可谓是匈奴最虚弱的时候,可有人!”
“没错,就是李广利,这一切都是李广利的错,李广利误我大汉,想我大汉厉兵秣马三十年,耗费无数钱粮,征召无数将士,将昔日凶威赫赫,辱我大汉的匈奴击败远遁!”
“李广利何止误我大汉百年啊,当为吾汉千古之罪人,朝廷耗费钱粮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刘据亢奋的话越来越响亮的彻响大殿!
思路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公孙贺,陈掌,甚至于霍光都眉头紧皱的盯着刘据。
可刘据根本就不管什么盐铁加征之事,也不管匈奴有再犯雍凉之态,握紧拳头的更加亢奋道:“若是孤舅父在天汉年间在世,此时此刻的匈奴,亦如西域诸国般早已俯首称臣,胆敢来犯,何须加征?”
嗡!
公孙贺瞳孔不由收缩,只感觉脑瓜子嗡嗡在响,整个人犹如被雷击般的愣在原地,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也反应了过来,这是绝佳反击李广利的机会。
天汉四年后,朝廷再无对匈奴用兵,匈奴也没有再犯大汉边境,同时大汉与匈奴进入了长达十二年之久的互相扣押使节阶段。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天汉四年余吾水之战,李广利失利所导致。
陛下没有追责李广利,在此期间汉匈处于和平期,也就没有人再纠结此事。
可现在,匈奴休养生息五年,有再犯之姿,此时不重提旧事,此时不追究李广利的责任,更待何时!
可难受啊,太难受了!
公孙贺只剩下神色复杂,心思难明的盯着史高,心底有点发毛!
这个人作为敌人,真的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整座大殿内太子宫属官,也是明白反应了过来,只感觉被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如果问太子宫有没有明确的敌人,众所周知,有,这个人就是李广利!
但这更让他们神色惊疑!
今日的太子殿下,变化真的太大了。
若是往日,朝廷加征盐铁,此时此刻自家太子殿下一定是忧国忧民。
可现在的太子殿下,不管是陇右之事,还是现在的加征盐铁,从开始议事到现在,竟然只字未提民生之艰,百姓之难。
唰!
太子詹事骤然起身,对着刘据抱手一拜,高呼道:“殿下英明!”
众多太子宫属官迅速的起身,长拜一声:“殿下英明!”
闻言的公孙贺也迅速起身,跟着高呼起来:“殿下英明!”
满意!
非常满意!
刘据看着众多太子宫属官的拜服高呼,心中大定,此前还担忧自己是不是太过分的不安,全部烟消云散。
自信!
空前自信!
他现在什么忧虑都没有了,他是太子,他刘据是大汉的太子!
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子宫的意志!
谁在称尊亲,谁敢言他过,孤为太子,当引领大汉走向新的高度!
刘据不由自主的看向史高,眼中充满了敬佩和信任,扫向众多属官,郑重其事的对着史高一拜:“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少傅,当为孤师!”
“!!!”公孙贺,陈掌,石忠,陈康,卫戎等众多太子宫属官,眼皮子狂跳的将目光投向史高。
虽然心思各异,甚至轻叹,愤怒不甘,却明白,今日太子宫议政,史高在太子宫的地位,稳了!
哪怕是有意见,也得避让三分了!
“姑父此话可就折煞侄儿了,侄儿能为姑父效力,那是侄儿的荣幸,岂敢乱了礼法尊秩!”史高微微躬身拜服。
刘据已然开始了蜕变,而且这个成长会在高压下蜕变的无比迅猛!
“倒是孤激动失言了!”刘据心中也是略有尴尬,刚刚太激动了,主要是史高的沉稳很容易让他忘记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这才一时激动忘记了此事。
不过,这是太子宫,他刘据的地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即目光快速移动,又落在了公孙贺身上:“继续下一件,河内河东旱情一事!太傅有何意见,可畅所欲言!”
‘想把人气出心啊!’听到刘据又这般问他,公孙贺真的要暴走了的瞪着刘据。
‘老夫是你姨夫,你个瘪犊子!’
可瞅着刘据那亢奋的样子,公孙贺咬牙切齿的又坐了下来,狠狠的对着史高做出了一个怒容满面的表情,内心极度无奈的张嘴:“河内河东旱情……”
……
却是全程只要太子不问话,就一句话都不说的霍光,内心也是逐渐悸动!
本来今日太子和史高殿前奏对,他就有所感觉。
此时亲眼所观太子宫议事,他可以确定,太子的态度只要开始转变,大汉朝堂新的风暴,就会到来。
不过,于他而言,并不值得忌惮。
他反倒是很好奇,太子宫接下来的重点,会在什么地方!
这个有待观察!
太子宫议政定调,这对已经从光禄勋拿出来的文书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太子宫在这里议政半日,连对处理十二道文书的参考价值都没有。
但是,这里面是有重点的,没有人提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在场,有人装糊涂的没有支声。
不过,无所谓!
明日朝议,牛鬼蛇神都通通冒出来了。
整整两个时辰,太子宫灯火通明,全程连入厕都没有的快速讨论,将十二道文书全部议论了一遍。
也是没时间了,眼看亥时临近,刘据快速整理文书,和霍光同乘入宫!
“老臣也去,殿下,等会奏对千万不要顶撞陛下,有什么事,老臣就算是撒泼打滚,也会护殿下周全!”
公孙贺也是深吸一口气,坚决要跟着刘据一起去。
虽然刘据在太子宫议事,让他面子上很难堪,但,就算是怨恨他,他公孙贺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护着太子!
“姨夫放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日的孤,有信心面对父皇的奏对!”
刘据信心满满的对着公孙贺拍着胸脯。
可看到刘据这个样子,公孙贺眼皮子狂跳了一下。
张了张嘴,就看到刘据在那硬要拉着史高一起进宫,“侄儿,你也跟着孤一起去,孤的信心就更大了!”
不止公孙贺眼皮子在跳,史高的眼皮子也在跳,坚决不去的摇头:“殿下,臣还有要事,就不去了,相信殿下足以应付奏对!”
刘据想了想,的确还有比奏对更重要的事,也不硬拉着史高进宫,拍着胸脯自信道:“也是,侄儿你且等着孤凯旋归来!”
踏上车驾,便没入了灯火通明的入宫道路。
宣室!
“陛下,太子入宫了!”
汉武帝被中常侍小心的唤醒,奇怪的揉了揉右眼皮:“顺德,朕小憩之时可是有大事发生,为何朕心神不宁,眼皮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