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父皇,脑子不对了?
回太子宫的马车上!
霍光头顶进贤两梁冠,着皂袍单衣,革带配刀,一侧挂着水色苍玉坠,佩着奉车都尉青绶银印,一板一正的拿起一道文书,递给刘据:
“陇右本是贫瘠之地,部分郡县酷吏却好大喜功,强令百姓开垦荒田,导致谷种浪费的同时,田地颗粒无收。”
“然新增荒田已悉数上报,陇右刺史要按实收取新增谷粮赋税,致使良农逃亡。”
“好在,见事态渐重,陇右刺史开仓济粮,陇右大定,然原定送往陈仓仓廪的十万石赋粮,却至今毫无音讯。”
听到这位汉武帝最倚重的四十二岁的霍光张口,就在刘据身边坐着的史高,眼皮子狂跳了一下。
霍光领奉车都尉兼光禄大夫。
光禄大夫霍光,中朝领头羊,汉武帝秘书处秘书长之一,没有印绶,也就是说没有一丁点的决策施政权,不领职但可以安排到任何一个职位上,整个大汉汇聚到朝廷的文书,光禄大夫都要过一手!
而都尉一职在汉武帝的手里可以说是职权甚浓,掌各郡兵事的同时,部分都尉甚至是军政一肩挑。
而在中朝,也就是光禄勋内,设有四都尉,奉车,驸马,骑,协律,四都尉分掌御车,副车,建章营骑,乐府。里面的建章骑营就是羽林郎。
奉车都尉霍光,实权官职,是仅次于太尉府司马,左右前中后五将的比两千石将领,与五官中郎将同级。
通俗易懂的职位解读就是!
汉武帝的四大护法!
奉车都尉专职统领汉武帝御驾出行安全的宿卫!
五官中郎将专职统领未央宫安全的宿卫。
驸马都尉专职统领汉武帝出行清道夫的宿卫。
骑都尉专职统领只听令于汉武帝一人的骑兵营。
而霍光,通俗易懂就是,出则奉车,入侍左右。
而现在,这位四大护法之一亲自来给刘据送文书,就不是简单的送文书,而是相当于科举殿前策论大题的监考官。
只考一个人,那就是刘据!
汉朝赋税结构尚算简单,如果和后世比,那都是小儿科收税,整体来说分为田租税,口赋,算赋,更赋,赀算,盐铁专卖,关市税,酒税,山泽税,牲畜税等。
别看霍光在那啰里啰嗦的照本宣读,实际上汉武帝出题的问题,是开垦令新增良田与朝廷田租税的问题。
而陇右四郡只是过渡区,却也是最为棘手的地方,陇右问题处理不好,新增的一千多里国土,先后迁徙一百二十余万汉人的河西走廊就没办法处理。
经营接近三十年的河西走廊至今为止一毛钱收益都没有,还在跟无底洞一样空耗国力。
里面涉及核心问题是新增国土内的新垦田地赋税问题,换而言之,朝廷投入河西走廊二十多年,要见成果了。
这里面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
却是霍光没有停顿,继续拿起文书递给刘据,一口气说完:
“匈奴声势再起,亦有再犯雍凉之态,然军费浩繁,凉州边屯亦需耗资,盐铁专卖再加征三成,所增之利入少府以充军需。”
“河内河东皆有旱情,流民渐起,有饿殍之相,两郡太守均上奏中庭,请开官仓赈济,暂缓算赋口赋之征。”
“蜀地有震,死伤至千余,近有流言渐起,称上天示警,当加重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以谢天谴。”
“宫中永巷发现刻有陛下生辰八字的桐木人偶,疑为巫蛊厌胜,左都侯彻查其中。”
“新任楼兰王骑墙左右,与匈奴来往渐密,西域恐有乱象,然楼兰王遣子为质,已至长安驿站。”
“雍凉边屯戍卒已有五年未曾轮换,近言思归心切,士气低落,请调换防,以谪戍实边,并缩短戍卒服役年限。”
“燕王闻陛下身体不安,上书请命回京宿卫前后,常侍左右,尽人子孝道。”
“赵王御地千里,薨没已有数月,然分封事宜缓慢,朝廷使者在赵地多有掣肘,难以跟进。”
“陛下有意扩建甘泉宫,兴求仙,祭祀神居十二宫,需征调十万民夫,工期三年。”
“刺史郡县官员,皆由朝廷选拔,陛下亲命,现有十二县县令被刺史先斩再任后奏,两郡太守为任十二年,垂垂老矣,请辞中庭,三郡太守一部刺史监察无度,政令混乱,已令其回京述职。”
“太常卿提议封皇孙刘进为赵南王,辖八县,定都赵南。”
一口气说完。
霍光便安静了下来。
十二道文书,也全部转移在了刘据的面前。
刘据瞳孔都有了一丝丝放大的盯着霍光,多年养成的监国气势虽然保持了镇定,但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父皇,是什么意思?
脑子不对了?
这是要他一次性处理这十二道文书?
这里面部分文书全部往来文书他都看过,甚至不是刚刚发生的问题。
陇右包括安定,天水,陇西,金城四郡,属凉州刺史部,这个问题自去年八月他在监国期间就有凉州的绣衣使者捅了上来。
赵王刘彭祖今年四月就薨了,而且有传言在三月就薨了,秘不发丧向朝廷请命立赵淖为太子。
甘泉宫扩建是父皇三月返京后提出来的,如今的甘泉宫除了祭祀之外,已经变成了方士窝,天下各路诸侯王天天在给父皇敬献方士,这些方士全被安置在了甘泉宫,得到父皇喜爱的就给修神宫。
除了永巷冒出的什么巫蛊,要封他的儿子皇孙为王,燕王刘旦的事他不清楚之外,其余的事情他或有耳闻,或处政其中。
正因为了解,才更清楚,处理其中一个就足够让太子宫用尽浑身解数了,现在要一次性处理十二件。
父皇这是不当人了啊!
刘据表面不说话,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霍光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份一份的把文书递给刘据之后,便安静的坐在对面,也不说话,也不离去。
刘据忍不住的侧头看向了史高。
史高在此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连和刘据的对视都没有。
可内心!
疯癫老头让你接着你就接着呗,看我干啥?
也要无语死了,完全把他给刘据的节奏全打乱了。
只能说,汉武帝老年是真的疯癫啊!
不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早上他满口蛊惑之言的把刘据过去处处和汉武帝作对的锅甩给历任太子少傅,也包括石德。
汉武帝干脆利落的把石德扔大牢里,信不信并不重要,今天下大牢,明天就可以恢复原职,后天就可以把他扔大牢。
但这口锅还没有甩干净,接下来干两件事。
石德死间!
刘据转变!
正向反馈给汉武帝,就能暂时稳住局势了。
但汉武帝疯癫的想法,我把石德下狱了,我立刻就要看到刘据的转变。
一件事或许他可以谋划清楚,十二件事而且还是涉及不同理政领域的问题一次性全砸下来。
今夜奏对,明日朝议,刘据和太子宫裤衩子都要被摸透。
而为了商议这十二件事,霍光只需要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就能摸清楚太子宫现在实际运转是个什么情况。
根本不需要干涉太子宫事务。
甚至于,要是这次摸不到底,明天汉武帝能把丞相府的文书全扔到太子宫。
政务处理这种事,太子宫人手就那么多,超负荷一运转,什么问题都暴露出来了。
而这里面,汉武帝想看到什么?
这才是究极目的,至于处理政令,能从光禄勋递过来,基本就差一道圣旨的事情了,还需要太子决策?
可太子必须要决策,如果刘据今晚去奏对,干瞪眼瞪着汉武帝,估计明天朝议就真的要多一个议题。
太子无德无能,当废!
“父皇是要孤,定夺这十二道文书所事?”刘据见此,沉思着看向霍光问道。
“老臣不知,陛下只吩咐,要太子殿下今日亥时入宫奏对!”霍光没有停顿,如实的回道:“想来明日朝议也要有所定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刘据不由皱眉。
“殿下,未正二刻了!”无且立刻做出了回答。
刘据迟疑了一下,再次看向霍光问道:“那孤是否可以调取相关文书?”
霍光点了点头:“想来陛下的意思,相关文书殿下是可以一应调取的,包括光禄勋。”
刘据顿了顿,追问道:“那相关人员呢?”
霍光起身,微微躬身:“殿下若有疑惑,老臣当有表率,自然,老臣仅能代表老臣!”
说完,霍光又坐了下来。
帝王之心深似海,父子打架倒霉的是臣子。
陛下没有直接说,可让他送文书,就是要他作为顾问大臣,太子若有问,可做回答。
这是对太子的奏对,何尝不是对他霍光的奏对。
太子需要奏对十二道文书,而他需要奏对自己看到的,既不能多说话,也不能少说话,还要如实说话。
头疼啊头疼!
“孤……明白了!”刘据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和史高说话,吩咐无且道:“传召太子宫属官,殿中议事!”
但父皇,真的是疯了。
就三个时辰,要他把这些事情全部理清楚做出一个完整的决策建议,然后去殿前奏对。
明日朝议,也要议政决议。
即便是他再蠢也明白,父皇对他今日干的这么多出格之事,根本就不在意,这是非常明确释放出的态度。
但是,今夜奏对,明日朝议。
即便是他再不懂父皇,也明白,父皇到底要干什么!
有霍光在,他也不敢多问史高,可他明显的感觉到一股浩瀚压力压在了他的肩头,这比之前要难上几十倍啊!
以前虽然监国理政,但也没有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处理这么多的事情。
相当于原本他一天只需要扛着一座山,父皇脑子突然不对了,一次性给他扔来十二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