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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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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随安一愣。
    他向来知道她聪明,知道她反应快,知道她在会场上能一寸一寸拆别人的逻辑,却没想到,她会在这样一条冷清的街边、在垃圾桶旁边,把这一句挑得这么直白。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去,带起她鬓边还没擦干净的碎发和湿气。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酒精把她的眼睛熏得有点红,情绪却没有完全失控。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承认,你的眉眼确实有几分像她。”
    话到这里顿了一下,他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到不远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路牌上。
    “但性子……”他轻轻摇了下头,“完全相反。”
    他很少在别人面前提那个“她”。
    那是他年轻时候的一个影子,娇弱、浪漫,把世界看得过于简单,爱恨全写在脸上。
    而眼前这个女人,不是。
    顾朝暄从来不会把情绪摊在桌面上,她习惯先把所有算式在心里过一遍,再给出一个看上去最合理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未必是对自己最温柔的。
    她会熬夜把合同拆到凌晨三点,也会在会场上把 LP 的问题一刀刀拆开,让别人下不了台,却又留足余地让对方能体面收场。
    她会在被酒精熏到吐得眼泪直掉的时候,还记得分清楚这句问话里潜藏着什么立场、不公平和可能的伤害。
    周随安把湿巾包装重新塞回兜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一小团塑料边角,语气淡下来:
    “她是她,”他说,“你是你。”
    “我会投 LeXPilOt,不是因为你像谁,是因为你把那套逻辑树搭得比大部分律师都清楚,也比我见过的很多创业者更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他没往下再说“替身”两个字。
    那种字眼太轻率,落在这个夜里,会显得粗鲁。
    只是又停了一会儿,补了一句几乎算是破例的解释:“我看人的习惯,一直是先看脑子,再看脸。”
    “你像谁,是个附带条件,不是充分条件。”
    街角的红灯再次跳到绿。
    车里暖黄色的灯被司机悄悄关掉,只剩远处店铺的光打在这片人行道上,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站得稳,一个还微微倚着墙,却在这一刻,各自把一点误会和旧影,从夜色里慢慢拎了出来。
    “看得出来,周先生对她很不一样,……冒昧问下,你们当年为什么分手?”
    “她是画画的人,”他说,“从骨子里信一个很浪漫的逻辑,只要真心、只要坚持,美的东西就总能被看见。”
    “而我是做资本的。习惯从反方向看世界:先算成本,再看机会;先看能不能不死,再想要不要好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没有往下堆形容,只补了一句简短的结论:“长久来看,三观确实合不拢。”
    他们不止一次在现实问题上争执过……为了一幅画该不该卖给“不喜欢却出价高的人”,为了一份资助合同要不要在附加条款里放一个“对赌”,为了一次旅行的钱是该省下来买画材,还是该先还掉一点信用卡。
    那些争执一开始还能被拥抱和亲吻糊过去,后来就变成了一次比一次更长的沉默。
    “最后才意识到,”他淡淡道,“不是谁对谁错,而是看世界的起点太不一样。”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顾朝暄“哦”了一声,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那弧度里带着一点近乎理性的讽刺:“那你现在还记得她,是因为还喜欢?还是因为……你不太习惯自己被人当成‘坏人’?”
    周随安看着她,骤然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淡:“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像在做尽职调查。”
    他没有直接回答“喜不喜欢”三个字,而是顺势把话题拨回到她身上:“那你呢?”
    “今晚这么难受,是因为感冒?因为酒?还是……因为被旧情闹的?”
    顾朝暄原本被酒精撑大的那一点脆弱,在这一刻被问得有些无处安放。
    她握着水瓶的手往下一滑,把瓶盖拧紧了,随后抬起眼睛看他。
    那双眼睛里还有刚刚吐完的血丝,却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明。
    “周先生,”她说,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你刚刚不是说,你看人先看脑子,再看脸吗?”
    “那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再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答多了,误差太大。”
    说着,她把空水瓶丢进垃圾桶里。
    “走了,今晚麻烦你送我,改天请你喝咖啡。”
    她朝车走去,周随安看着她的背影往前走。
    风把她的长裙下摆卷起来一点。
    黑色的布料在路灯下被勾出柔和的线条,她的长发被风带起,又落在肩头,背影看上去不柔弱,却有一种倔强的单薄。
    “顾小姐。”
    他悠悠喊她,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男人站在路灯下,西装外套敞着,领带略微松开,但整个人依然是那种“随时可以进会场”的利落状态。
    街口的红绿灯在他身后一明一暗,给他打出一点若有若无的轮廓。
    “下个月有一场全球创新与宏观风险对话年会,今年轮到上海办主会场。”
    那种会,对绝大多数创业者来说,连“听说过”都算沾光——政策、监管、跨境资本、央行代表、机构负责人、基金合伙人,各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实打实决定走向的人,会在同一栋楼里待两天,把他们眼中的“世界”和盘摊开一部分。
    “我会过去几天。”他顿了顿,又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语气,不算邀请,更像是某种——开口就已经默认她有资格坐在那种场合里的“平视”。
    上海。这个城市在她脑子里倏地划过去一圈……金融城的玻璃幕墙、法律服务和资本市场扎堆的写字楼、她早年在律师事务所培训时看过的那些案例:跨境并购、境外发债、红筹架构拆回境内上市。
    那是一个和巴黎完全不同的战场。
    同时也是离北京,比巴黎近得多的地方。
    她收了收神,把所有这些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碎片压了下去。
    门锁轻轻“咔哒”一声,她拉开车门,俯身坐了进去。
    没有回答“去”或“不去”。
    只是用实际动作,把这个问题暂时悬在半空,不推开,也不伸手去接。
    ……
    飞机落地法国的时候,窗外是一整片压得很低的云。
    代表团按行程先在里昂停了两天。
    地方政府、市政厅、行政服务大厅、营商环境展示中心,他一站一站走过去,听人讲流程、讲数字、讲企业开办时间如何从几个月压缩到几天,讲中小企业税务辅导和合规提醒系统。
    翻译在旁边接力,他在本子上记下一串串关键词,又把它们压缩成寥寥几条结构线:权力下沉、数据打通、风险分级。
    到了第二天黄昏,罗讷河边的风把雨意吹得发凉。
    他一个人站在桥上,看对岸一排老房子的灯光一点一点亮起来,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反而松了些。
    里昂给他的,更多是制度框架上的“样本”,可以写进研究报告、可以在会上一页页摊开;真正让他在意的,仍然不在这座城市。
    第三天一早,高铁从里昂开往巴黎。
    列车穿过一片又一片冬季农田,褐色、暗绿、浅灰被压扁在车窗外。
    车厢里暖气很足,同团的人有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有人翻着行程材料复核时间。
    陆峥把外套搭在椅背上,拉开随身的资料夹,里昂段的安排用一支红笔划了个干净的收束符,巴黎那一页则被他往前翻了翻,压在最上面。
    ……
    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密起来,低矮的厂房换成了成片的公寓楼,涂鸦在混凝土墙面上延伸,桥梁与立交把城市切成一块一块。
    广播响起即将抵达终点站的提示,同团的人陆续整理包和外套,互相确认晚上的集合时间。
    列车减速、入站,钢轨的摩擦声拉长了几秒,最后停在一片光线稍显晃眼的站台边。
    玻璃外一阵人声和广播声涌上来,外事部门的联络员已经举着牌子在前方等候。
    陆峥起身,顺手扣好外套的纽扣。
    他走在队伍最前一列偏侧的位置,离团长只隔了半步的距离,站位清楚标明了他是核心负责之一,但又刻意避开了正中央最醒目的那一格。
    车站大楼的玻璃门被推开,巴黎的空气迎面铺开来。
    这不是第一次因公出国,但他第一次以这样一种身份进入这座城市。
    行程表上的每一个场所都对他而言是熟悉的概念,却是陌生的地理坐标。
    他把这些坐标迅速在脑子里串成一条线:从火车站到酒店,从酒店到法学院,从法学院到孵化器,再到那场主题名词堆砌得极为漂亮的圆桌年会。
    当天晚些时候,代表团在酒店稍作休整。
    会议资料被整齐地摆在房间书桌上。
    外事联络人通过内部群发来次日的具体安排,只是将纸面上的内容再一次数字化,提醒每个人几点在哪里集合,着装要求,注意事项。
    他洗了把脸,靠在椅背上闭目歇了十几分钟,又重新坐直,把第二天的发言重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晚上并没有安排正式活动。
    同团的人有人结伴去附近转了一圈,看塞纳河夜景,或找一家评价不错的小酒馆吃饭。有人干脆在房间里补觉,调时差。
    陆峥照例选择独自出门,沿着酒店旁边的一条街慢慢走过去。
    夜里的巴黎并不像明信片那样梦幻。
    街道略显潮湿,路边的梧桐树光秃秃地伸着枝条,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便利店门口站着抽烟的年轻人,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用一种有点漫不经心的姿态打量匆匆路过的行人。
    路口有外卖骑手停下车,低头检查手机上的订单。
    公共垃圾桶边堆着白天遗落的纸杯和外卖盒子。
    这座城市的日常,比宣传册上要粗糙许多,也真实许多。
    他沿着人行道走到一个路口,停在红灯前。
    对面是一家还没打烊的咖啡店,大玻璃窗内,几张桌子上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冷光,有人戴着耳机埋头敲字,有人托着腮,盯着文档发呆。
    柜台后面,咖啡机喷出一串蒸汽,店员用布擦着台面,动作不紧不慢。
    他站在路口边,静静看了几秒。
    手机在掌心里微微一沉。
    他低头划开屏幕,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指尖顿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
    同一座城市的另一端,远离塞纳河的商务区,高层酒店把夜景封在三十几层的玻璃之后。
    房间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被灯罩削得很暖,落在凌乱的床单上,映得人皮肤也带着一点被晕开的光。
    空调出风口低低送着暖气,窗帘拉得很严,缝隙里漏出一点城市的霓虹。
    有人压在柔软的床褥里,喘息还没完全收回来,指尖搭在男人的肩上,指甲隐隐透着一点粉。
    她笑着说了句什么,带着法语腔的英文,被床头柜上一阵震动给打断。
    手机屏幕亮起,名字跳在最上面。
    ——陆峥。
    邵沅愣了一秒。
    随后像是被什么逗乐了一样,低低笑了一声。
    身边的人察觉到他的分神,懒懒问他是不是客户来电话了。
    他没回答,只抬手把对方搭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指轻轻拨开,从她肩窝里抽身出来,自己侧过身去,拿起手机,滑动接听。
    “喂。”
    嗓音带着刚刚用力过后的发哑,还有一点没来得及压下去的喘意,尾音轻微发虚。
    ……
    电话另一端,街口的风顺着听筒窜进来,在那一头变成一团被削弱了的低响。
    陆峥只听了一秒,就大致把对方的状态归了类……
    他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语气淡得很:“在干什么?”
    简单四个字,问得直白。
    那边安静了一瞬。
    随即,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一点被撞断兴致之后的不耐,又因为是他而懒得伪装:
    “春宵一刻值千金,”邵沅懒懒拖长尾音,“你猜呢?”
    床上的女人听见了“春宵”两个字,笑着伸脚在他小腿上蹭了蹭,嘴里含混说了句什么。
    邵沅抬手,按住她的脚踝,随意捏了捏,示意她安分点,眼睛却落在窗外那一小条被霓虹染亮的夜色上,手机贴在耳边,等着那一头的陆峥接话。
    “……沅子,我来巴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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