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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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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见过蜘蛛吃人吗?
    我见过。
    不是故事,是我身上的事,更准确地说,环绕着我生命的事。
    一九八八年,我生在蛛村,一个地图上找不见的地方。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不像看婴孩,像看一件从古老诅咒里爬出的活祭品。
    我懂事起就在想,若我真是蛛神的一部分,他们为何不怕我?
    若我不是,那从我娘肚子里爬出的红蛛,又算什么?
    他们说,我娘生我那晚,电闪雷鸣,后山的蛛坑嘶鸣了一夜。
    接生婆尖叫着跑出来,语无伦次,说我娘先生下了一只巴掌大、通体暗红的蜘蛛。
    那蜘蛛落地不动,腹肚却诡异地蠕动,涨大。
    在众人注视下,它用自己的螯肢,缓缓划开了自己的肚子。
    里面,是蜷缩着的、浑身沾满粘液的我。
    无声无息。
    所以,我叫巫祝。
    既是“祝”,祈愿村庄平安;也是“蛛”,我脱胎而出的本源。
    我是蛛村的圣女,也是他们眼中,最不祥的怪胎。
    村里的女娃,从会吃饭起,就被灌一种浓白的“养身汤”。
    我看着她们喝下去,浑身暖烘烘,吹气似的胖起来,胳膊腿像新挖的藕节,走几步路都喘。
    因为蛛神,爱丰腴的祭品。
    每年春深,总有刚满十四的胖丫头,被套上崭新、红得刺眼的衣裳。
    在夜色初临时送进后山那个终年绕灰雾的蛛坑,再也回不来。
    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红衣,第二天齐整叠放在村口老槐树下,干净得像从未沾过身。
    所以,她们都怕蜘蛛,更怕自己不够胖。
    不够胖,便是“无用”,那下场,比送上蛛坑更惨。
    即便侥幸不做祭品,也要变成生养祭品的人。
    女人成婚前,得过一关,“蜘蛛验身”。
    一只巴掌大的花蛛会爬遍全身,最后钻进腿心,再爬出来。
    验过了,才算有资格嫁人,生下……明天的祭品。
    唯独我,不用喝汤,也永远胖不起来。
    我瘦得像根秋后的干柴,风一吹就晃荡。
    村里的蜘蛛见了我,会停下所有动作,微微俯下身体,像是在……朝拜。
    然后默不作声地绕行,仿佛我既是它们的神祇,也是它们的瘟疫。
    村长说,我是蛛神意志的延伸,是守护村庄的圣女。
    但村里的孩子朝我扔石头,他们的父母会迅速把孩子拉走,在我身后关上房门。
    我恨这个村子,恨那些眼神,恨后山里那个看不见的鬼东西。
    有时,我会偷偷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指尖拂过那些被送回来的红衣。
    布料冰凉,我想,上面是否残留着她们最后的线索?
    这个吃人的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多待。
    我父母是我唯一的温暖。我爹是村里顶好的织工,能用蛛丝织出云霞。
    我娘温婉,说话声气总是轻轻的。
    他们倾尽所有护着我,将那沉重的“圣女”名号和一身的流言蜚语,挡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家门外。
    正因如此,我只有一个目标:带他们离开,永远离开蛛村。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烧了整整十四年。
    我曾以为,我有很多时间去准备。
    直到我十四岁生日那天,才发现——我等不到了。
    那天一早,天就阴得厉害。
    后山蛛坑方向的灰雾,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弥漫,让我心慌。
    午后,瓢泼大雨砸下。爹却显得异常高兴。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油纸包。
    “小祝儿,快看!爹托人从城里捎的!叫蛋糕!”
    他揭开油纸,露出那个我从未见过的、覆着雪白奶油的圆东西,上面插着几根细细的红棍。
    甜腻的香气,馋得我口水直流。
    娘点燃红棍,顶端绽出小小的、温暖的火花。“小祝儿,十四了,许个愿,吹灭它。”
    我看着跳跃的火苗,和火光后爹娘带笑却难掩疲惫与恐惧的脸。
    闭眼默念:“愿蛛神安眠。愿我永远可以离开这里。”
    我吹灭火苗的瞬间,屋外猛地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嘶鸣!
    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刺入耳膜!
    后山的灰雾剧烈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了!
    爹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它……它等不及了……”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爹摇了摇头,眼中好像有泪水。他拍了拍娘,摸了摸我的头:“小祝儿,快吃蛋糕吧。你不是想吃很久了吗?”
    “爹,娘,你们也吃。”我把蛋糕推过去。
    爹摸我的头,手冷得像冰:“爹不爱吃甜腻的,你吃。多吃点……过了今晚……”他话没说完,便被娘打断。
    娘看着我,眼泪滚落:“娘看着你吃就好。”
    雨,入夜未停。
    我躺炕上。
    那来自后山的嘶鸣与窥视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它不再满足于远远看着,它想要……靠近。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红的、温暖的、属于蜘蛛的腹腔内。
    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我。
    一个古老而贪婪的意志,在我耳边低语:
    “巫祝,去死吧!”
    又梦见爹娘对我笑,笑着笑着,他们的身体开始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红色的蜘蛛,朝我涌来……
    猛地惊醒。
    屋裡漆黑,窗缝透进微光,雨声小了。
    那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雨,不是风。
    是娘在理线。
    我迷糊撑起身,循声望去。
    微光下,看真了。
    娘站炕边,背对我。她手里,攥着一根粗长的麻绳。
    爹安静立在她面前,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悲凉的温柔笑意。
    他看的不是我娘,是我。
    “不能再等了……”
    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决绝,“‘它’要醒了……不能再让祝儿当‘容器’了……”
    爹就站在娘面前,一动不动。
    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最后只剩下认命的平静。
    他就那样看着娘,又好像,是在看着我。
    然后,娘把绳子绕过了爹的脖子。
    爹没动,甚至把头仰起来些,让她绕。
    娘双手攥紧绳子两头,一只脚蹬在爹的腰上,身子猛地向后一仰!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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