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药灰烧出的门神
夜色如墨,药阁的熔炉余烬未冷,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仿佛一颗不肯安息的心脏。
云知夏独坐观星台,玉简摊开于膝上,那八字金文“奉养非长生,替罪换命迟”已被她反复描摹数十遍。
每一笔划都像一根针,刺进她记忆深处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
她闭目,脑海中飞速掠过三年来经手的每一批皇陵供香——产地、配比、炼制时辰、签收记录……无一不合规,却偏偏,有一条线,始终绕不开昭宁宫。
小竹悄然推门而入,怀中抱着一叠泛黄的账册,指尖微颤:“掌令使,三年内所有‘皇陵供香’出入明细,已尽数调出。其中有异……昭宁宫每月初七申时三刻,必遣密使取香,路线固定,由内侍省监亲签‘安字令’,从未假手他人。”
云知夏睁开眼,眸光如刀锋出鞘。
“不是取香。”她缓缓起身,指尖轻点账册上那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记录,“是换香。”
她冷笑一声,声音冷得像霜:“他们不是要烧我……是要用我当替罪羊,祭他们的‘长生局’。”
长生?
她唇角一勾,满是讥诮。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只有愚者妄图以他人之命,换自己延寿一日。
而她,恰好成了那枚被选中的祭品——身份低微、医术出众、又曾执掌药阁,一旦事发,便是“私改供香、祸乱龙脉”的死罪。
她转身步入密室,烛火摇曳中,从暗格取出“伪陵钥”残片。
金属冷光映着她清冷的侧脸,她将残片置于案上,召来老锁匠。
“我要你再造三把。”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钉,“一把齿纹带荧光,便于追踪;一把内槽藏药粉,接触锁芯即释无色无味之烟,可留痕三日;第三把……”她顿了顿,眼神锐利,“我要它能自毁。”
老锁匠一震,眉头紧锁:“自毁钥?一旦触发,连带锁芯熔断,整道门便彻底锁死,再无人能开。”
“对。”云知夏点头,唇角扬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我要他们打开门,却进不了门。”
沈青璃立于门侧,听至此,忍不住低语:“若他们发现是假……会不会生疑退避?”
“发现?”云知夏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那便让他们发现。我要的不是他们不动,而是让他们——带着疑心,也得踏进来。”
她转身望向窗外,夜风卷起檐角铜铃,声声入耳,如催命鼓。
翌日黄昏,墨八悄然归来,面覆黑巾,手中提着一个昏迷的俘虏。
此人是前夜混入药阁外围的探子,已被她以迷香制住,今晨放归。
“荧光钥已藏入其贴身衣袋。”墨八沉声道,“他若回昭宁宫,必经皇陵暗道。”
云知夏颔首,指尖轻抚茶盏边缘:“他们等这把钥匙,等了很久。既送上门,岂有不接之理?”
当夜,三更。
密报自暗线传来,字字如刃:
“昭宁宫密使持钥夜探皇陵,行至第三墓道,钥入锁孔刹那,锁眼骤现幽蓝荧光,映出持钥之人面容——内侍省监贴身太监赵德全,左颊有旧疤,身形矮胖,确系其人。墨八未现身,仅以夜影镜录其形貌全过程。”
云知夏立于药阁高台,接过密报,指尖抚过那“赵德全”三字,眸光渐深。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每日捧香入佛堂、口中念佛不绝的老太监。
她笑了,笑得极轻,却带着彻骨寒意:“佛前烧香,求替身消灾?可你们烧的,从来不是香灰,是人命。”
她将密报投入炉中,火焰腾起,瞬间吞噬纸页,只余灰烬飘散。
局,已成。
她不再等谁先动手,而是亲手将棋子推至对方必应之位——伪钥为饵,荧光为眼,药粉为证,自毁为杀招。
四步齐出,只待那一夜,门开而人不得入,欲逃而罪已录。
她转身,吩咐小竹:“传令下去,药阁即日起加强守备,所有密档重锁三重,非掌令亲令,不得启封。”
小竹应声欲退,却被她叫住。
“等等。”云知夏忽然停步,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枯死的药藤上,良久,才淡淡道,“再派人去城西‘济仁堂’查一查,最近可有异常进出。”
小竹一怔,点头退下。
墨八立于廊下,看着她孤影伫立,忍不住低声道:“您已布下天罗地网,何须再查小药铺?”
云知夏未答,只抬手拂去肩头一片落叶,声音轻得像风:
“他们敢动皇陵,便敢动民间药源。今日是供香,明日……未必不是药油。”
她眸光微敛,寒光乍现。
“我等的不只是他们上门,而是——他们露破绽的那一刻。”两日后,药阁晨钟未响,急报已至。
城西“济仁堂”昨夜遭劫,十坛“软骨药油”不翼而飞,门窗无损,守铺学徒昏睡不醒,脉象虚浮,正是中了迷香之征。
坊间流言四起,说是江湖贼寇为炼制毒药而来,可云知夏只一眼便看穿——这不是劫掠,是调虎离山,更是试探。
她端坐药阁主殿,指尖轻叩案上密报,眸光冷冽如霜。
“软骨药油……凡人服之筋骨酥软,三日难行。若混入军中饮水?”她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一场兵变,只需一坛。”
沈青璃立于阶下,面色发白:“掌令使,城南禁军驻地距济仁堂不过三街之隔,若贼人图谋不轨……”
“他们图的从来不是禁军。”云知夏缓缓起身,素手一展,将一张暗纹药笺置于案上,“你看这油渍残留——边缘呈蛛网状扩散,非泼洒所致,是有人用布帛刻意吸附。带走的不是药油,是‘样本’。”
她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他们在验药性,试配比,为的是下一步——以药代毒,以医为刃。”
殿内死寂。
片刻后,云知夏抬眸,目光落向沈青璃:“你带人去追,顺着城南废巷一路搜查,留下足迹、散些药粉,务必要让‘他们’看见——我们慌了,乱了,急着找药了。”
沈青璃一怔:“可……若真贼人逃脱?”
“逃?”云知夏冷笑,“我让他们走的。”
她袖中滑出一枚玉瓶,瓶中液体澄澈如水,唯在光下泛出极淡的紫晕——三日前封存的“护心丹”母液,此刻已被她亲手混入微量“断魂霜”衍生物。
此毒无色无味,遇热不显,唯在剧烈运动后随汗液渗出,沾肤即留微不可察的赤纹,三日不散,如同命门烙印。
“我要的不是找回药油。”她将玉瓶交予暗卫,“我要的是——他们亲手把罪证,带回昭宁宫。”
当夜三更,月隐云深。
小竹伏于高台暗角,手中密线连着望远镜枢轴,声音压得极低:“掌令使,来了!昭宁宫密使携钥现身,目标废弃药窖后墙暗洞——是您埋药之处!”
云知夏立于观星台最高处,黑袍猎猎,目光透过镜片,清晰捕捉到那道鬼祟身影——赵德全亲信太监,手持“自毁钥”,撬开石缝,取出藏匿的玉瓶,甚至未拆封查验,便迅速藏入怀中,转身欲退。
“走得这么急?”她指尖轻扣腰间药感香囊,香囊内细针微微震颤,感应到百丈外那瓶母液已被移动,“怕门锁死?还是……怕心虚?”
她低笑出声,眼底寒光暴涨:“你们要替罪羊?好啊——这药,我亲自喂到你们嘴里。”
远处山道,火把忽现,墨八立于暗影之中,望着那群仓皇离去的身影,低声喃喃:“她不是在防贼……是在请客。”
风过林梢,药香隐动。
云知夏转身,拂袖入殿,只留一句冷语:“传小满。”
“明日辰时前,我要她以药童身份,混进城南军营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