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血流过霓虹

    “堀通孝，他的名字，我俩曾经混过帮派。”
    明子显然对丈夫的死亡有疑义，抱起胳膊时无意间露出了袖套覆盖下的纹身。
    她擦了擦被油脂弄得有些发痒的眼角。
    “但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只有辆机车，偶尔给组内的大哥做点脏活累活罢了。”
    明子怀孕后退出帮派，用攒下的积蓄开了现在的店铺并小心经营。
    堀通孝无法和帮派割舍，收入起伏，却也还能支撑家庭开销。
    直到他死亡前几个月。
    堀通孝失联好几天后兴高采烈地回家。
    “他的身上有好几处伤，工作变得危险了，身上还多了一个植入体，看起来挺贵，但是孝很高兴，向我展示存款余额，多了好几个零。”
    明子回忆起来都是满脸哀色。
    她把长长的叹息夹杂在吐烟动作里。
    “呼——”
    雾气飘出店铺帘子，消散在建筑夹缝之间。
    枭町帮是等级金字塔。
    组内正式成员和高级干部才是帮派核心，混迹街头的流氓充其量只是炮灰杂鱼，虽然带有标志性纹身和穿着，却是随时都能被抛弃。
    堀通孝做了桩大生意。
    面对明子的质问……
    他说在居酒屋偶然接触到夏鸣组的一个大哥，准备带他进中层，不仅给钱阔绰，还帮他升级了装备和植入体。
    从此堀通孝穿黑西装，梳背头，腰上揣着筏岐工业的智能枪械。
    早出晚归变成常态。
    生活终究是出了一点变故。
    小儿子俊高烧住院被诊断为畸变。
    堀通孝压力有些大，消沉几天后，跟明子说要报名参加收益更高的工作。
    “机会难得，拜托大哥给机会。”
    他是这样说的。
    明子预感不妙，但没得选。
    堀通孝那天骑车离开后就失去了联络，最后传来消息是在晨间新闻里，变成了赛博精神病。
    “他们说孝当街无差别杀了二十個平民，暴恐机动队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明子眼神暗淡，语气平静。
    她尝试过跟帮派核实，并寻找所谓的大哥，可是夏鸣组拒绝做出解释。
    樱花十字街终究是枭町帮的地盘。
    俊最终因没钱治疗被迫切掉了喉管，一台劣质植入体成为了他的呼吸器和声带。
    即便如此，也可能活不过十岁。
    明子回忆片刻，走到店铺深处翻找一番，从存放杂物和生活用品的阁楼拿出照片。
    堀通孝笑容自信地站在路边。
    他身侧是一台筏岐工业的红黑配色机车——轮毂和车把都有改装，明显是经常保养，使用者在细节上花了不少心思。
    另一张照片在居酒屋。
    堀通孝规矩地坐在榻榻米上，旁边都是清一色穿西装的帮派成员，而在主位上，有个身穿衬衫的精壮男人。
    他脖子以下都是纹身，端起酒盅，释放出和善的笑容。
    “名字。”约翰问道。
    “佐藤克久。”
    明子始终眉头紧锁，犹豫后还是问道。“你到底在追查什么？”
    “我也不清楚。”
    约翰吃掉了最后一片沾满料汁的肥牛。“啊，东洋人都是说……谢谢款待，是吧？”
    他说罢起身拿起手枪。
    明子的脸色和肩膀明显僵硬了。
    约翰淡定地收起武器。
    他根据招牌上的价格结清饭钱，掀开帘子消失在了湿润闷热的巷子中。
    【任务目标更新】
    【寻找佐藤克久。（未达成）】
    “真该死，我要去电视台发寻人启事吗？”
    约翰挠挠头，决定从照片入手。
    他找到了位于樱花十字街商业大道的居酒屋，花钱从服务员口中获取线索。
    佐藤克久是夏鸣组小头目。
    最近枭町帮忙着跟黑金帮开战。
    他和一帮手下拼得死伤惨重，最近连面都没露过。
    约翰离开居酒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霓虹灯和小雨同时降临，说不清哪里来的蒸汽从湿漉漉的地面上升腾而起，颜色各异的发光伞面挡住了路人的脸庞。
    【处理摩托杀手0/6（未达成）】
    约翰默默将兜帽竖起，转身淹没在人潮当中。
    雨突然变大了。
    亮起的广告牌越来越多，就好像在灰黑色建筑物表面蔓延的火焰。
    五彩斑斓的色块互相交叠。
    动态广告和急匆匆的脚步呼应。
    白天死去的街道正在复活……
    约翰突然转身，抽出自己的手枪——一把从尸体上摸来的廉价货。
    砰，砰砰！
    枪火击碎了密集的雨幕。
    两名跟踪者中枪跌倒，惊慌失措的人群四散而开，将他们暴露在人行道上，闪烁的广告牌给他们镀上了边框。
    【势力：枭町帮】
    【扫描：皮下护甲，单分子臂刃，斯安威斯坦等】
    他们身穿统一的皮夹克。
    黑色摩托头盔有防弹玻璃，半弧形状的壳体映照出街景。
    跟踪已经暴露。
    街道瞬间被尖叫和鸣笛覆盖。
    中枪者踉跄起身，没有多大影响，站稳后立刻从手臂里弹出直刀。
    红绿灯在闪烁。
    砰，砰！
    约翰立刻补上两发。
    廉价子弹擦过杀手们的头盔，只是留下了轻微的擦痕。
    “法克！”
    他发出咒骂，转过身就看见：
    自己身后和斑马线对面都有刺客，六个全身漆黑的男人，此时逆着逃亡的人群站在中间。
    他们从三个方向盯住约翰。
    泛起微光的单分子直刀从他们胳膊的卡槽里弹出，头盔上微微泛光，雨水从黑色皮夹克周围滴落。
    “この男を殺せ！”
    杀手们踩过积水持刀冲来。
    约翰听见一句沉闷的日语，立刻对着来袭的黑衣人清空弹夹。
    收效甚微。
    他懒得浪费时间换弹，直接把武器丢了出去。
    这玩意不顶用。
    约翰翻身踩上垃圾桶，灵巧地爬上建筑外围的铁扶梯，跑到尽头后翻过了巷道深处的栅格网。
    金属碰撞声当当响。
    杀手们的单分子刃挥空数次，砍到障碍物上火花四溅。
    约翰在漆黑的巷子里狂奔。
    这群摩托杀手是枭町帮豢养的刺客。
    怎么会盯上自己？
    建筑物之间的夹缝里黏糊糊的——干裂的泥土和各种垃圾堆积起来，各种玻璃碎片和不知道哪儿飘过来的垃圾。
    约翰眉头紧锁地跑过。
    在这种狭窄巷道里被六人围攻很容易受伤，最好是先拉开距离。
    约翰闷头跑过好几个岔口。
    亮光和雨水斜斜地射进来。
    虚拟投影的大型漂浮物穿过商业街，警笛声和各个俱乐部的摇滚乐开始在樱花十字街上空飘荡。
    约翰突然在一个斜切的光斑前停步。
    唰——
    贴墙等候的摩托杀手挥刀砍下，那把单分子武士直刀劈空，又立刻调转方向。
    约翰后跳半步闪躲。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用过肩摔的方式直接将其砸在巷子里。
    咔嚓。
    约翰扭断了杀手的胳膊，试图凭借合金骨架和肌肉束的巨力将刀子扯下来。
    滋滋。
    摩托杀手的义肢迸发出电弧。
    他在地面上挣扎出好几道残影，应该是肢体破损导致斯安威斯坦运行故障了，看上去就像街机游戏里卡BUG的贴图角色。
    约翰立刻用膝盖下压。
    杀手喉咙遭受重击，连带着更多植入体发生故障，开始浑身冒黑烟。
    约翰终于将刀子扯了下来。
    这把单分子直刀是镶嵌在对方手臂里的，拔出来以后末端没有握柄，而是一根带金属螺钉的铰链。
    约翰突然感到耳膜一阵鼓动。
    弥赛亚义眼启动战斗模式，伊格德拉修的战斗算法自动判定向后闪躲。
    约翰顺着直觉急退。
    两条银灰色流光在他眼前交错闪过，而飘在空中的连帽衫立刻破开大洞，暴露出腹肌和肋骨两侧的散热孔。
    唰——
    约翰顺势后仰下腰。
    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掠过鼻梁骨，将晃起来的连帽衫绳结给砍断。
    【战斗芯片：巴西战舞】
    约翰顺着惯性踢出去，膝盖传来沉闷的触感，落地翻滚后才看清面前的情况。
    一具断臂尸体刚停止抽搐。
    两个追来的杀手，被踢中脑袋的撞到了墙，正在努力从眩晕中反应过来。
    剩下那位被拦在最后施展不开。
    约翰瞳孔微微收缩，数据流在虹膜表面闪过，紧接着两个人冲到了自己脸上。
    砰。
    巷子口太窄。
    两名杀手挥不开刀子，于是顺势把约翰架了起来，一路顶着他来到开阔区域，将其硬生生撞到墙上。
    堆放在墙角的垃圾袋被踩瘪。
    散落的玻璃瓶被撞碎。
    约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自从有石墨烯芯片缓冲义体信号后，他已经能看清使用斯安威斯坦的敌人的动作了。
    他在耐心地等待。
    头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嘎吱——
    两名佩戴头盔的杀手持刀翻越护栏，从生锈的钢架楼梯降落。
    他们也启动了斯安威斯坦。
    残影在青灰色滤镜下缓缓移动，两柄带有流光的刀刃分别朝着约翰的脖子和胸口进攻。
    四个人齐了。
    嗡——
    几名刺客都出现一丝停顿。
    约翰也启动了斯安威斯坦，立刻摆脱桎梏，在灰色的世界里行动自如，抬起双腿精准地踢中了两个头盔。
    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约翰挣脱了束缚。
    错愕的杀手们几乎同时挥刀，想要凭借人数和武器优势将他堵在原地。
    约翰身后变得滚烫。
    斯安威斯坦短时间内二次启动，局势反转，眼前四个枭町帮刺客的动作被放慢了数倍。
    约翰握紧了手中的刀子。
    【芯片：筏岐工业-浪人】
    他刚才背靠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截截黑斑，卫衣被斯安威斯坦烧穿，残留面料被烙印在墙壁上。
    黑斑很快被泼洒的鲜血覆盖了。
    约翰的义眼在闪烁。
    流光划出一条渐弱、飘逸的长线，环绕着面前的几个人肉桩子。
    凝固的时间融化了。
    巷子里的景色重新被附上色彩。
    那些飘荡在空气中的雨水如释重负地飘落，斑斓夜色裹挟着街道上的杂音，在血泊里静静流淌。
    【逃离现场。（未达成）】
    约翰的整条脊椎烫得厉害。
    他皱起眉头环顾四周：
    刚才贴身的四个刺客被肢解，血液混杂着脏器流向了沾满油污的垃圾箱。
    其中一个人的头盔被砍出缺口。
    雨水和灯光飘进去，依稀能看见一张目瞪口呆的东洋面孔。
    约翰喘息着蹲下来摸尸。
    他仿佛回到了刚走上街头的时候，身无长物的自己总想攒点战利品。
    【装备：黑色机车皮夹克】
    这群杀手都装备了斯安威斯坦，外套内侧有微电路散热装置，磁吸贴合在脊椎上，穿上去没多久就感觉到了效果。
    “……真不赖啊。”
    约翰意识到：
    袭击自己的家伙身价不菲，至少比上次开车遇到的那群更厉害。
    谁想要灭自己的口？
    任务做到现在变得有些麻烦了。
    约翰瞥见那顶摩托车头盔，又一个想法冒出来——这群家伙总不能是走路来找自己的吧？
    夜幕降临。
    雨水穿过全息投影。
    樱花十字街上空，有个热辣的舞娘从广告牌里走出，十几米高的巨型影像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空搔首弄姿。
    居酒屋里沸腾不断。
    约翰装作路人瞥了眼大门，没有在保安和摄像头面前停留，侧身在雨水和五花八门的伞底下穿过，绕行了几座建筑物后终于看见一块空地。
    五辆摩托车并排停靠。
    【载具：筏岐工业-薙刀】
    约翰走到近前。
    他在摩托车油箱旁边的架子里，找到了动能微冲和几个满弹夹。
    【武器：筏岐-疾行者】
    【模组：弹道稳定，磁吸弹夹】
    【描述：专为街头用户设计，超高稳定性和辅助芯片服务于骑行扫射，使用定制配件可快速换弹。】
    这把枪在街头已经算精品。
    但真正值钱的却是摩托车旁边这些磁吸配件。
    约翰将东西照单全收。
    他打包好武器和弹夹才抽出数据线，插进了车载系统的插槽里。
    黑光呼啸而过。
    防盗系统和电击器都没来得及启动，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摧毁了。
    约翰跨上摩托车原地漂移，刚准备离开现场，空地尽头的路就被一辆装甲车堵住了。
    刹车声非常急促。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直到把所有能逃跑的路线彻底封死。
    砰！
    远光灯激射而来。
    空地被照得惨白。
    “……法克。”
    约翰嘟囔着按住车把，眼神凝重，等待弥赛亚义眼重新聚焦。
    一道人影缓缓从装甲车上走出。
    他强壮得可怕，半张脸都被恶鬼纹身覆盖，就像是向前缓缓推进的墙壁。
    约翰被笼罩在阴影中。
    他眼前同步跳出了扫描信息。
    【姓名：陇川沢】
    【势力：枭町帮】
    这家伙是枭町帮高级干部，也是内部行刑官，最开始营救吉诺的时候见过一面，再次见到就是在邝鑫的派对工厂里。
    陇川沢架起重机枪扫射，最后装甲比蒙救场，双方的战斗胜负未知。
    约翰脑海中浮现出他审讯枭町帮喽啰的画面。
    陇川沢走近了。
    他身穿定制的大码西装，左臂空荡荡，脸色也苍白得像是重伤未愈的样子。
    “哎。”
    “……啧。”
    他们俩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了厌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