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都尽力了
土山在济城的南城墙上打开第九个洞的一刹那,一柄飞剑朝着他的面门就直直刺了过来!
饶是土山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也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几乎尿了!
他源自本能的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而那一柄飞剑,则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斩过,锋锐无匹的剑气在他宽大的后背上开出了一条血槽,立刻便是血流如注!
可此时此刻,土山却根本顾不上去管背上区区一条血槽,事实上直到躲过了那一剑,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
荒原的风如刀割面,姬重心裹紧黑袍,脚下的黄沙在月光下泛着惨白。他已行了七日七夜,未眠未食,全凭一口真气吊命。腰间那柄古刀“断妄”始终低鸣不止,仿佛感应到前方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地图上的“逆枢之眼”距此不过三十里,藏于南山余脉断裂带深处,地势如蛇盘龙蜷,千百年无人敢近。
他曾派人探查,皆有去无回。活着回来的人,双目尽盲,口中只反复念着一句话:“它在跳……心在跳……”
今夜,北斗偏移,星轨紊乱,正是癸卯年前兆。天地间的气机如绷至极限的弓弦,稍有触动,便会崩裂。他不敢再等。洛川的密信尚未回应,北境军营只传来一句“雪线南移,边关异动”,西域隐修谷更是音讯全无。他知道,那些曾与他并肩封门的老友,或许已被悄然侵蚀??不是死于刀兵,而是陷于梦中,不愿醒来。
第三十里的尽头,是一片死寂的峡谷。岩壁上刻满扭曲符文,非人手所为,倒像是某种巨物挣扎时留下的抓痕。空气凝滞,连风都绕道而行。姬重心取出窥梦仪残件,铜镜微颤,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颗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心脏,表面布满裂纹,每一次搏动都引发大地轻微震颤。
“逆枢之眼……原来如此。”他喃喃,“不是祭坛,是活的。”
这地方本不该存在。按父亲遗言,望仙门的核心应以活人心为轴,可谁又能想到,所谓“活人之心”,竟是将千万执念熔铸成一颗伪心,埋入地脉,借众生愿力维系不灭?楚昭宁当年拼死封印的,不过是门扉表象,真正的核心,早已沉入地底,化作这颗不断跳动的“逆心”。
他取出《守心录》原本,翻至最后一页。空白纸上,忽然浮现出一行血字:
**“若心不死,门永不开;若心已死,门自显现。”**
字迹娟秀,是楚昭宁的手笔。
姬重心心头一震。她早知道这里!她不仅知道,还留下指引??可为何从未告知于他?是怕他阻止?还是……她早已预见今日,自己终将独自走这一遭?
他闭目调息,运转《守心诀》第三重,神识如丝,缓缓探入地底。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济城百姓跪拜哭嚎,姬重山被铁链锁于高台,雁西来手持玉符,口中诵念禁咒;紧接着,是楚昭宁跃入逆命盘中央,以魂为引,强行逆转阵法;最后,是那一道黑影从玉符裂缝中逃逸,直奔东方??不是往东海,而是深入南山腹地!
原来那晚碎裂的,并非真正的封印核心。真正逃走的,是“愿”的具象化??执念之种。它落地生根,吸收三代人的思念、悔恨、不甘,终于长成了这颗逆心。
而如今,它即将苏醒。
姬重心猛然睁开眼,只见地面裂开一道细缝,从中渗出暗红液体,腥臭扑鼻,竟似血液。那血蜿蜒成符,与青铜碎片上的封印纹路完全一致。他立刻取出陶罐,打开一看,蛊卵虽仍静卧其中,但玉佩残片已彻底化为灰烬,仅余一缕红线缠绕罐壁,微微搏动,如同脉搏。
“它认得我。”他低声说,“它记得她的气息。”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轻,缓,却极稳。
他没有回头,只觉断妄刀鸣声骤然尖锐。
“你来了。”他说。
“我说过,我会找到真相。”白衣少年站在十步之外,手中握着那枚铁盒,目光清明如初雪。
姬重心缓缓转身:“你不该来。这里不是书院,也不是梦。踏入一步,便再无回头路。”
“可我已经做了九百个同样的梦。”少年平静道,“每夜都是她站在这里,对我说:‘只有他能停下一切。’她说的‘他’,是你。”
姬重心瞳孔微缩:“你还梦见什么?”
“我梦见你杀了我。”少年直言不讳,“在一座燃烧的殿堂里,你用这把刀刺穿我的胸口,而我笑着对你说:‘谢谢你,终于让我醒了。’”
空气凝固。
姬重心盯着他,忽然发现少年左耳后,那颗小痣的位置,竟与楚昭宁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他的呼吸节奏,与当年兄长重山临终前完全一致??三吸一停,三吸一停。
“你是谁?”他声音冷如寒铁。
“我不知道。”少年摇头,“我只记得师父把我从海边捡回,说我是被浪冲上岸的死婴,因心口尚温,才得以复生。他教我读《守心录》,练观想法,说总有一天,我会遇见一个穿黑袍的人,问我是否愿意为真实付出代价。”
姬重心脑中轰然炸响。海边……心口尚温……复活……
难道这少年,是楚昭宁死后,被愿力从海中托回的容器?是她残魂寄居之所?还是……逆心为了引他前来,特意塑造的幻象?
他不信鬼神,却不能无视眼前的一切巧合。每一个细节,都像精心编织的网,等着他主动踏入。
“你不怕死吗?”他问。
“怕。”少年点头,“但我更怕活在假的梦里。若我是谁的执念所化,那请毁了我。至少那样,我能确定自己曾真正存在过。”
姬重心沉默良久,终是收起断妄刀。
“随我来。”他说,“但记住??若你动一下妄念,若你流露一丝贪婪,我不会犹豫。”
少年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入峡谷深处。
越往里行,地势越诡。岩壁开始渗出黏液,触之冰凉,指尖离开时竟带出细丝,宛如蛛网。空气中弥漫着甜腻香气,闻之令人昏沉。姬重心取出一枚药丸含于舌下,乃是楚昭宁昔年所制“醒魂散”,专破迷心之毒。少年却毫无反应,仿佛这些邪气根本无法侵入他身。
两日后,他们抵达地图标注的终点??一处塌陷的地穴入口,形如巨口,边缘布满骨刺般的石柱。穴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姬重心点燃一支幽磷火把,光芒刚起,四周石壁竟浮现出无数人脸,或哭或笑,或怒或痴,皆张口无声,似在呐喊。
“这是……所有迷失者的脸。”少年低语,“他们没进去,也没出来,卡在门缝之间。”
姬重心凝视火光,忽然察觉不对??火苗不动,可影子却在动。他的影子正缓缓抬起手,指向地穴深处;而少年的影子,则静静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仿佛在朝拜什么。
他猛地掐灭火把。
黑暗瞬间吞没一切。
“别看影子。”他低喝,“影子会骗你。它们记得你想见的人,所以会变成你最想看见的模样。”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细微声响??像是有人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姬重心……姬重心……”
女声,温柔,熟悉。
是他母亲的声音。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哥哥……救我……火太大了……”
是重山。
再然后,是楚昭宁的嗓音,带着笑意:“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姬重心咬破舌尖,鲜血涌出,神志一清。他一把拽住少年手腕:“闭眼,捂耳,默诵《守心录》第一章!不准停!”
少年依言照做。
而他自己,则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玉??那是当年从楚昭宁遗体上取下的半块玉佩,从未示人。他将玉贴于心口,低声念道:“我知你是幻,我知我是贪。我不信你笑,不信你言。若你是我念,速速消散;若你是她魂,就此安眠。”
刹那间,四周声音戛然而止。
唯有心跳声,在地下回荡。
咚、咚、咚……
越来越响。
他们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踏足一片空旷之地。头顶是天然形成的穹顶,布满荧光苔藓,如星空倒悬。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祭坛,其上悬浮着一颗直径三尺的心脏,通体暗红,表面覆盖着层层符文,正缓慢搏动。
每一跳,便有一缕黑雾从地底升起,汇入心脏。
“这就是‘逆枢之眼’。”姬重心声音沙哑,“以万民之愿为血,以执念为筋,以悔恨为骨,炼成此心。它不死,门就不灭。”
少年抬头望着那颗心,忽然流泪。
“我能感觉到……她在里面。”他喃喃,“她的一部分,在呼唤我。”
“别靠近!”姬重心厉声喝止,但已迟了一步。
少年挣脱他的手,一步步走向祭坛。就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心脏猛然一震,一道红光射出,直入少年眉心!
少年身体剧颤,双目翻白,口中开始诵念一段古老咒语,语言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却让姬重心浑身发冷??那是《梦引经》失传的终章,唯有掌握“寄魂术”的人才能开启最终之门。
“住口!”姬重心拔刀,纵身跃起,一刀斩向少年肩头!
刀锋入肉三寸,鲜血飞溅。
少年闷哼一声,咒语中断,身形摇晃欲倒。可那颗心脏却已完全睁开??若说之前是搏动,此刻则是觉醒。它缓缓转动,表面符文逐一亮起,形成完整封印图腾,正是当年地宫铜柱上的图案,只是方向逆转。
“来不及了……”姬重心看着地面,裂缝中开始爬出无数枯手,全是曾在地宫中死去之人。他们的躯体残缺,眼神空洞,却齐齐指向祭坛,口中发出统一低语:
“开门……让我们回家……”
他知道,这是集体执念的终极体现。人们不愿接受亲人已死的事实,宁愿相信他们只是去了远方,只要门再开一次,就能团聚。而这颗逆心,正是利用这份情感,不断汲取力量,准备强行重启望仙门。
而少年,正是钥匙。
不是因为他是谁的转世,而是因为他是“被复活者”??一个本该死去却被愿力拖回人间的生命。这种存在,本身就是对生死规则的亵渎,也是开启逆门的最佳媒介。
姬重心抱起昏迷的少年,疾退百步,背靠岩壁。他取出最后一道符???乃楚昭宁亲手所绘“断念符”,以自身精血为墨,一旦启用,施术者必死无疑。他一直舍不得用,如今看来,已别无选择。
“对不起……”他低声对少年说,“若我不杀你,天下将陷入永梦。”
他正欲催动符?,忽听一声轻笑。
“你还是老样子,总以为牺牲别人就是守护。”
声音清冷,熟悉至极。
姬重心猛地抬头。
祭坛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白袍曳地,披发赤足,左耳后一颗小痣清晰可见。
楚昭宁。
“不可能……”他喉咙发紧,“你已死在地宫,尸骨无存!”
“我确实死了。”她微笑,“可执念太深,连死亡都困不住我。我成了门的一部分,也成了它的枷锁。这些年,我一直压制逆心苏醒,只为等你来。”
“那你为何还要引他来?”姬重心指着少年,“你知道他是钥匙!”
“因为只有他能终结这一切。”楚昭宁缓步走下祭坛,“逆心不能被毁,只能被替代。它需要一颗足够强大的‘心’来承接所有愿力。而他,既是死而复生之人,又承载你的记忆、我的残念、万千亡魂的期盼??他是唯一能成为新‘枢心’的存在。”
“你要让他代替这颗怪物?”姬重心怒吼,“那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但他会清醒。”楚昭宁直视他双眼,“不像他们,沉迷梦境。他将成为新的守门人,在梦与醒之间站岗,阻止门再度开启。而你……可以回去,继续教书,写诗,扫落叶。”
“我不需要那种虚假的安宁!”他嘶声道,“我要你回来,不是要一个影子替你活着!”
楚昭宁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
“我从未离开。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爱你。”
她伸出手,掌心浮现一枚完整的玉佩,正是当年昭宁所戴之物。
“拿着它,带着少年走吧。趁我还撑得住。当北斗第七星熄灭时,若你听见大地心跳停止,那就是我成功了。”
姬重心怔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
他不想走,可更不愿看着她再次消失。
他抱起少年,转身离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走出地穴时,他忍不住回头。
只见祭坛上,楚昭宁已与那颗心脏融为一体,白袍化作红丝,缠绕其上。而少年的身体,则缓缓漂浮而起,悬于空中,伤口自动愈合,面容归于平静。
最后一刻,少年睁开眼,对他微笑。
嘴唇微动,无声说了两个字:
“谢谢。”
姬重心跪倒在地,仰天长啸。
风沙卷起,掩埋了入口。
从此世上再无“逆枢之眼”,也无人知晓南山深处曾有过一场无声的献祭。
三个月后,望仙门旧址突现异象:七根铜柱自行倒塌,焚天令沉入海底,黑袍组织一夜蒸发。洛川传来消息,济城百姓纷纷从长梦中惊醒,痛哭三日,而后重建家园。
书院恢复授课,童子依旧端茶送水,问及先生去向,只答:“云游未归。”
而在极北冰原,一名驼背老者坐在雪丘之上,望着南方天空。那里,一颗星辰悄然熄灭。
他喃喃道:“门关了。”
与此同时,东海渔村有个孩童在沙滩拾到一枚玉佩,残缺,背面刻着“昭宁”二字。他好奇地戴在颈上,当晚便做起梦来??梦见一位白衣女子站在梅树下,对他挥手。
“若你想知道真相,”她说,“就来找我留下的眼睛。”
千里之外,荒原某处,一株枯死多年的梅树,忽然抽出嫩芽。
夜风拂过,枝叶轻摇,仿佛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召唤。
姬重心独行于归途,腰间断妄刀不再鸣响。
他没有回书院。
他在南山脚下建了一座小屋,门前种下一棵梅树,每日浇水,不问花开。
有人问他为何独居。
他只答:“我在等人。”
至于等谁,他从未明言。
每当月圆之夜,他都会取出那半块玉佩,放在窗台。
有时,它会微微发热。
有时,它会凝出一滴露水,宛如泪痕。
他知道,那扇门或许永远不会彻底死去。
只要人间还有不舍,还有悔恨,还有对重逢的渴望??
它就会在某个角落,悄然萌发。
而他愿做那个持刀的人。
不在山巅,不在庙堂,不在史册。
只在梦与醒的边界,
静坐如石,
守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