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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兴,都可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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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能都吃?”
    “足下莫非是那不知五味的蝼蚁?
    诸葛恪拍案失笑。
    麋威挺想给对方科普小蚂蚁其实也能感知气味的。
    但估计会被当做异类。
    便道:
    “橘子酸甜可口,在下固然喜欢。”
    “但枳子性温味辛,能破气散结。”
    “我先前得了怪病,江陵张神医曾以枳子入药,为我去疾。”
    “故为‘都吃’。”
    此言一落,费祎当场捧腹。
    诸葛恪却张嘴欲骂,又骂不出声。
    麋威当然知道原因。
    且说,刚刚两人又是凤凰麒麟,又是驴骡燕雀,又是麦子石磨。
    看似千奇百怪,其实都在借物言事。
    乃是诗歌里常用的“比”和“兴”之法。
    也即比喻和联想。
    所以诸葛恪刚刚那个问题。
    重点不在于是否有人真的同时吃过南橘和北枳。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挖好的坑。
    好巧不巧。
    遇到了一个还真的同时吃过两者的麋威。
    还是吃得有理有据的那种。
    这就类似于。
    一个人说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对方却回答你有糖尿病。
    就不在一个频道里。
    诸葛恪素来以急才自诩,岂能服气?
    呆愣数息,又起攻势:
    “天底下如足下这般‘都吃’的人,又有多少呢?”
    麋威即答:“怕不是有成千上万。”
    “莫忘了三年前席卷海内的大疫。”
    “多少人吃不上饭,吃不上药?”
    “我听闻五溪蛮各部,很多一族尽墨,却鲜为人知。”
    “若他们泉下有知,你问他们想不想‘都吃’?”
    那必然是想的。
    诸葛恪心中冷笑,却不以为意。
    因为他断定麋威又在强行偏题。
    就连费祎都忍不住上前扯了扯麋威衣袖以作提醒。
    一次出奇算是妙手。
    但多了未免有点刻意卖蠢。
    反而落于下乘。
    然而麋威的键气已充盈到极致,根本是片刻不停:
    “至于说这南橘和北枳的区别,我当初还就此事请教张神医。”
    “他说其实懂行的医者,多多少少都能发现橘和枳类属并不相同。只是一般人不熟悉其药性,误以为是同种罢了。”
    “我又问,为什么医者不将此事广而告之呢?”
    “张神医说没这个必要。”
    “人饿了、渴了吃橘子能活命;病了、痈了用枳子也能活命。”
    “这不就够了吗?”
    “于是我就悟了。”
    麋威稍稍一顿,塞了一瓣橘子入口。
    而此时场间。
    不但两个年轻人敛容无声。
    就连马良等人都放下酒杯,转头看来。
    所有聪明人都敏锐意识到,麋威其实并没有偏题。
    稍稍润喉,麋威接着道:
    “于晏子而言,为了不辱使命,橘枳即便味性不同也可以同种。”
    “于医者而言,为了辨明药性,橘枳即便外观相似也必须区分。”
    “于快死的人而言,只要能救命,管它同不同?吃不就完了吗?”
    “这便是按需而求同,因利而存异的道理!”
    话音一落。
    费祎当场抚掌:“妙哉!”
    其他人也都彻底肃然。
    至此,所有人都听出了麋威的潜台词。
    眼下北方尚有强敌,却因枭主病危而渐渐显露战机。
    那刘孙两家不正该求同而存异,并力北伐?
    岂能如孙某人先前那般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想到此处,费祎莫名有些赧然。
    亏自己刚刚还以为麋威不懂比、兴之道,一意卖蠢。
    其实人家从一开始就在“兴”了!
    他当然不信什么“与张神医对答悟道”这种托词。
    不过是麋威假借对方之口,讲述自己的志向罢了
    正是诗歌赋文里最常用的“兴”!
    庄子怎可能真见过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鲲鹏?
    孔子怎可能真被一个玩泥沙的小孩给问住?
    都在比!
    都是兴!
    先秦诸子早就将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
    这麋家阿威,确要刮目相看了!
    诸葛恪自知理亏,气势顿时弱下。
    只能另选一个角度找补:
    “足下莫不是想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眼中只有一个“利”字而已!
    都到这份上了,麋威当然听得出对方潜台词。
    却是放下橘皮,正身肃容道:
    “管子言因利而合,固然不假。”
    “但君子之交,除了利,还有志向与道义。”
    “好比说汉中王与关张二将,与军师将军,与我家大人!”
    “又好比说孙车骑与周公瑾、与鲁子敬,与令尊!”
    “昔年诸位尊长于危难之际,奋不顾身,千里奔走,只为结盟抗曹,匡扶天下。这难道不正是道义与利益并存?”
    听得此言,诸葛恪终于彻底失声,继而面露忿忿之色。
    麋威搬出父辈作为例子,对他确实有点耍赖。
    除了特意强调的“孙车骑”有待商榷,其他根本无法反驳。
    否则孙氏三代经营江东,到底算什么?
    因利而合又因利而散的一群苟且之徒么?
    这种话他诸葛恪不敢说也不能说的啊!
    这才是他忿忿不平的原因。
    他居然被这个不会写辞赋的人给辩倒了!
    “恪!你已失态,退下吧!”
    听到父亲之言,诸葛恪竟莫名有种得救的感觉。
    匆匆抓起墨迹未干《磨赋》,掩面而去。
    而另一边,机灵的费祎早已悄悄将《麦赋》塞进了衣袖里。
    装作自己压根没写任何文字一样。
    一场闹剧,以诸葛恪颜面尽失,诸葛瑾强行定调落空而告终。
    老成如诸葛瑾,此时也不免微微叹气。
    指着麋威对马良道:
    “我现在知道麋子方为何拒绝我主招揽。”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向麋子仲推荐江东的神医!”
    马良闻言一怔,继而失笑:
    “尊兄此话太直白,良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然后也转看麋威。
    心中却莫名想到已经出仕的幼弟,马谡马幼常。
    倒不是说两人相似。
    而是说汉中王私下曾言马谡为人言过其实,提醒自己作为兄长要多加管束。
    而眼前的麋威,跟幼常似是截然相反的性情?
    “季常在想什么呢?”
    听到诸葛瑾发问,马良也指着麋威,回头道:
    “不瞒尊兄。此子曾自言梦中得大汉先帝传授开万世大平之法,以匡扶汉室天下。”
    “彼时费公举(费诗)只道他在逗趣,后来还当趣闻与大王和诸公分享。”
    “可今日观之,只怕未必有假!”
    诸葛瑾闻言也是一怔,同样失笑:
    “你此言也直白,我不接!”
    他当然不会认为马良在逗趣,也不至于将麋威的戏言当真。
    不过是听出马良借故强调刘备大汉宗室的正统身份罢了。
    还是在“兴”。
    如此稍稍交锋一番,两个老江湖各自莞尔。
    接着饮酒,接着剥橘。
    至于两个降人,却已经无人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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