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香道二 换身
沈蕊吸了口气, 缓缓站起来:“无烬城留下来的老~毛病。这蛊毒离不开母蛊,若离桑二近些还好点,稍微远点身体就有点难熬。”
“蛊?!”这也难怪, 否则这些人如何能安心让她出来。
沈蕊摆摆手:“我无妨。但小师姐, 若是想要去见师娘他们,还需一样东西。”
赵宝瑟心口微微一抽。
“桑家的血脉。”沈蕊继续道, “从开宗起, 桑家便将自己的命运和整座空桑山绑在一起,空桑就是桑氏,桑氏就是空桑。无论他们能力,他们都是这座山的主人,他们的意志代表了空桑的意志。在地下越深, 禁制越严苛, 行进越困难,只有得到空桑主人的许可方可入内。若强行突进会引起结~界的反制, 惊动其他人, 到时候,就是想救人也不得了。是以此事只能暗中进行。”
赵宝瑟想起桑二,咬了咬后槽牙:“现在抓人应该不难。”
沈蕊摇头:“入禁地必须要引路人完全安全而且保持清醒。越到禁地下面, 在禁制下对桑氏以外的人灵力限制越大, 对他们反而助益,彼时他们的血肉和结~界几乎相融, 若是这时候引路人生出他想,哪怕只是仅仅示警的念头,我们也危险了。”
她道:“若双城的人被抓后,为了救人,也试过这个法子, 他们逼着桑三带路,但最后一个人都没出来。后来陆续又有过两次,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桑二一次笑说,来得这么一点,还不够塞牙缝。我便问他,不担心么,那时他在兴头上,便说了一嘴。”
赵宝瑟心情更沉,突然无缘无故构陷若双城,只怕是这禁地出了什么问题,这才急需要人手去顶包接手。
“如此,也就是说必须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自愿前去的,而且是在绝对安全的状态下。”赵宝瑟蹙眉,“这便难了。桑氏嫡系人人皆有定魂镜,强行夺舍或者控制只会损毁躯体。就算勉强到了下层结~界中,他们的能力也可以轻易挣脱桎梏。”
沈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一直在想办法,后来我想,要是有一个空桑血脉的孩子,婴孩的心意总是和母亲相通的。”
赵宝瑟闻言面色一变:“不行。”
沈蕊道:“时间等不得。”
赵宝瑟:“我不同意!这样便是能救他们出来,同门知你是用如此牺牲,行如此方式,教他们如何自处?”
“如果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呢?师姐,你可愿意?”她看着赵宝瑟,定定问她,“为了师门,为了这些曾为你牺牲的人,你可愿意?”
赵宝瑟再次怔住,她这才意识到沈蕊的计划包括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她。
沈蕊追问道:“师姐可愿意?”
赵宝瑟问她另一个问题:“如真如此,那这个孩子之后呢?”
沈蕊看着她,过了一会轻轻一哂:“之后?不过一个孽种罢了。”
夜风吹过,山林沉寂,赵宝瑟静默。
沈蕊等了一会,轻叹一声:“差点忘了,小师姐如今有了玉拂道君在旁。他看来着实对小师姐上心,两~情~相~悦,小师姐自然是不愿意做这样的牺牲。”
见赵宝瑟仍然站着。
沈蕊低头抿嘴,轻轻笑了起来,头上的步摇金钗晶粹颤微作响。
“果然啊。这世上,向来如此,被辜负的多,懂感恩的少。可怜浣花谷一派至此陨灭,如今也是无人想管的孤魂。”
“小师妹不必激我。”赵宝瑟抬头道,“舍我残躯,纵使肝脑涂地,能换回一切,没什么不可以。但为救一个无辜的人而就去牺牲另一个无辜的人,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不同意。”
“不知小师姐说的这个无辜的人,指的是玉拂道君还是孩子?无论是谁,这世上哪有什么无辜之人。人啖蔬肉,鸟食虫豸,皆为杀孽。况且,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沈蕊用锦帕掩口,缓缓咳嗽一声:“无论如何,小师姐。你也看见了,桑氏早有完全的准备,如今能用的只有这个法子。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如今小师姐回来,剩下的看小师姐罢。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这虫子咬的我心尖难受。”
说罢,她伸出纤纤玉手,按了按心口,转身走了,纤细而又陌生的身体渐渐融入摇曳的竹林之中。
夜风微凉。赵宝瑟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刺骨。她很快跟上了沈蕊的脚步,去了青丹峰的方向,不过她是去找黎清瑶的。
到了丹房,时候里面似乎有人,赵宝瑟隐匿在暗处,过了一会儿看见霍然从里面走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宝瑟等他走的足够远,才偷偷摸了进去,黎清瑶趴在小案几上琢磨着她的一味新药,赵宝瑟推了推她,她才揉着鼻梁扶着头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赵宝瑟先问她霍然所来何事,她只说是霍然最近说山上不太平,前来询问一下各方的情况,又因为她身份特殊,所以霍然才亲自来,细细问了她最近的一些情况,说到这里她疑惑道:“说来奇怪,他最后还特意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我们又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知道你是兰家村的人不是我从百黎带来的。不过还好,看在我面子上,他也没怎么追究你身份的问题。只是可能知道我们来时身份作了假,有点不高兴,面色不咋好。”
赵宝瑟点了点头。看来霍然是被骗多了,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情况,或者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特意亲来查看她真正的身份。
但这一回,她这个身体的身份确确实实没有任何问题,所有从兰家村幸存的人都可以作证她就是如假包换的“兰絮儿”,只是那脸长得像赵宝瑟而已。她细细一想,她身上的实力之前在试灵石也没有暴露,霍然的冥灯也验证她并非是夺舍之人(笑话,她的身体已然重塑,怎么还可能查出分毫异样)。如今再加上黎清瑶的佐证,万无一失,霍然也应该消停一会了。
赵宝瑟心里想着小师妹的事,便细细问了蛊虫方面的问题,黎清瑶说祛蛊最好的时间便是每月的月圆之夜,若是祛蛊还要当面查看为佳。赵宝瑟当下便没有多说,只说这月的十五晚上来找她,要她将时间和房间都空出来。
黎清瑶一口答应,夜色晚了,她只觉困倦,伸了个懒腰,腰上的回音鼓掉下,赵宝瑟便顺手捡起来还给她。顺手拍了拍:“这个小鼓真可爱。”
黎清瑶看那鼓无声无息,不由有些奇怪,这鼓只有在拍鼓人实力远超回音鼓窥探范围的情况下才会静默,但赵宝瑟的实力怎么可能会强过她?难道是上回摔了一下鼓摔坏了?
她歪头伸手拍了拍,清音作响,并没有坏。
“什么情况,你现在实力突破了?怎么没反应。”
没有人应答,黎清瑶抬头看赵宝瑟已走了,悄无声息,她一边摸着鼓,一边暗道:“这真是养了猫后,走路也变成了猫,一点声音也没有。”
赵宝瑟御~剑行到半山腰,悄无声息落了地,就势沿着边缘山路缓缓走回去。前路的分界线泾渭分明,她看了一会,顿住折身去了含藏峰。
如今因为封回入住,含藏峰最外面的大殿重新整饬了一番。
四处壁上悬了许多画像,皆是已仙逝的历代的大宗师。正面墙上正中间孤零零一幅,正是封回的。
画像下面是紫金楠木的长案,皆是素色深重描着金龙彩线的桌帷,上面整齐罗列着各色礼器和祭品。
她垂眸看来看去,心理万念交叠,最外面浅浮莲鹤铜樽里隐隐发出祭酒的醇香,赵宝瑟闻了闻,端起来,喝了一口,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这酒放得久,无味了。”
赵宝瑟回头,便看见封回站在身后,正看着她。
赵宝瑟看着他笑:“你那里可有好酒?想喝。”
酒自然是有的,喝了不过两三杯,她的脸上便晕出了红色,连带薄薄的耳廓也红了。
“少用些。过几日便是十五,桑长清邀了各大掌门前来赴宴,少不了你的酒。”
宝瑟做出可惜的脸:“我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仙奴,恐怕只有在偏厅角落外的走廊支一桌。”
“那到时候你坐我身旁,如何。”封回道。
赵宝瑟心里微微一动,抬头看他,他正静静看着她。
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澄澈如星,似乎在等着她说什么。
“怎么不喝?”她盯着杯子问,兀自自斟自饮,却被他抢了杯子过去。
指尖温凉。里面的灵力虽然强悍,但是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断层感。她看着他的手指发呆,过了一会,还是站了起来。
“走了。”她摇摇晃晃站定,面若桃霞却还神智清楚,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她微微一笑,姿容动人。转身走了几步,察觉封回跟着站起来,她没有回头,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护送。
“别送了,你的旧伤尚在愈合,少吹风。”
一直走出山门,身后仍然能察觉封回注视相送的目光。
她顿了一会,还是继续走了下去。
酒能壮胆,热酒暖身,但即使两人已神魂交融过,但抱着那样的目的,看着他,她仍然不想走出那一步,为了能提高修为,而选择去利用他。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摇摇晃晃走下了台阶,山涧是佛桑花淡淡的香味,一阵阵涌~入鼻尖。这香味仿佛带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一阵不适。
她顺手扯下一朵,看了看,揉成碎末,随手一撒。
那花顺着风和山谷的方向滚落到一起。
赵宝瑟看着那方向若有所思,她一边走一边再扯了一朵,仍然是同样的方向。如此徐徐走了一会,山风吹散了酒意,她的目光渐渐灼灼起来。
主峰山门长长的山道前,阴影处站着一个人,似乎在那里一会了,一动不动,和背后的阴影融为一体,寻常人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她一眼看去,竟是霍然。
她有些意外,微微收住了脚步,他看见她顿住,仍然没有动,似乎在等着谁。
前行只有一条路,赵宝瑟走过去:“见过霍堂主。”
鼻尖涌来淡淡的味道,她的五识已开,再微弱的夜光下,也能看见他袖口里的手上有东西,那是一只孱弱的灵猫,身上还有泥土的气息,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安静待在他手中,倒不像是只猫儿,像个玩偶,赵宝瑟有些奇怪看了一眼,行了一礼,自顾向前走去。
她走了一会,便察觉身后的霍然动了,赵宝瑟脊背下意识挺直,只觉身后的人沉默地跟在后面,和她一起向前缓缓走去。
青山无一尘,青天无一云。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二人。此时闻松声,此时闻涧声,此时闻虫声。
身后跟了这么一个意味不明的人,赵宝瑟只做不知,行走如常。但一颗颗小小的灵珠在袖中的指尖缓缓滚动,晶莹剔透,却又散发出凌厉的光芒。
如果霍然真的突然发疯,她也不介意现在就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不知道走了几层台阶,身后一片死寂。她停住转过身去,身后的人不见了。只剩一片夜色。
那只灵猫被留在不远的台阶上,见到她回头,茫然而虚弱的喵喵叫了两声。
在清明的月色中,灵猫身上的毛发是流转的光,白雪初照一般,是和那狮猫阿不的颜色和模样。可怜见的。可爱得很。
赵宝瑟看了一会,蹲下来,伸出一根指头,那小猫靠过来,将脸在她指尖怯生生的蹭了蹭,然后嘶哑着叫了一声。
猫身上没有任何问题。脖子上还挂着两条小鱼干。
赵宝瑟摊开手,那小灵猫便循着暖意迅速挤到了她的掌心,将脸埋在她手心,湿~软的呼吸细细密密。
她站在高处,风吹动她的裙裾长发,夜色中纤长的身子仿佛初生的新竹。
一只刚刚离开母猫的幼崽,在这里大约活不过去。她将奶猫带了回去,华霆正在慢慢整理两样精致的器皿,等着她,见着他,赵宝瑟便将猫儿给了他。
“师兄还没睡?”
“你喝酒了?”华霆问。
赵宝瑟点点头,用手点了点猫头:“这奶猫是路上捡的,劳师兄替它找个去处吧。”
华霆手里收着猫,眼睛还在看着她:“见了小师妹,你现在有何打算?”
赵宝瑟揉了揉额头:“容我好好想一想。”
“想?”华霆欲言又止,面露急迫之色,但转念想到主峰山下禁地的确把守森严而且结~界强悍,而且现在他们连真正的入口都尚不知道,并不是说闯就随便闯的,他生生忍住,最后还是道,“师妹向来便是有主意的。若有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告诉我。”
赵宝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夜色中的佛桑花开了满山。
快刀斩乱麻。
赵宝瑟想的很直接。
佛桑花开满山涧,而主峰最大的那棵高高在上,谁也不知道它的根系延展到哪里。
斩草除根,杀人诛心。
只有找到它真正命脉,才能找到命门。
就算不能动,也有机会打草,看能不能引出蛇来。
第二天开始,赵宝瑟便自请去了最累最脏的园艺处,主要便是负责主峰大殿各类灵植照料。她一面做事一面不动声色顺着那灵植的根系将淡淡的灵力灌注下去,同样是浣花谷的同脉灵力,滋润了佛桑花多年,既不会被排斥也不会被察觉。
出生在浣花谷,照料这些灵植驾轻就熟,她做得很好,加上又是新去的,里面的旧弟子免不了将自己的事情都扔给她。赵宝瑟从不推拒,乖巧听话,样样做得妥妥帖帖。
第四天,她已接手了几乎轮换了所有的地方。
第六天,赵宝瑟确认,所有土壤里面的根系最后都缓缓汇总到一个地方。
午休时,她端着一碗甜汤一边喝,一边顺便问旁边的女弟子:“小师姐可知那后殿之后是哪里?”
“那是副掌门的住地。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是桑长清住的地方。也是寻常人根本进不去的地方。
赵宝瑟又喝了一口汤:“看着很气派威严,难怪修的这么好。”
“你远远看看就行了,副掌门不喜欢旁人靠近。”
“知道了。”赵宝瑟拎着小花锄,“我~干活去了。”
那女弟子看她这几日没日没夜,倒有些心软:“不如你休息休息吧,不着急这一会,你看你的脸色都难看了。”
这具身体是强行拔节长出来的,虽然鲜嫩年轻,但底子到底还是弱了点,在她破镜之后神识和躯体之间隐隐有一种过载的压迫感。
所以几日输出灵力后便隐隐有种用力过猛的虚脱感。
但如今不是去管这个的时候。赵宝瑟谢过好意,拎着花锄,她转过前殿,一棵花一棵花慢慢处理。地脉是隐匿的呼吸,伸手按在地上,若有似无的灵力,都在向着这最山脉中雄伟的建筑缓慢靠近。
她转过廊柱,继续干活,越走越近,却没想到前殿的高阶旁还有一个人,又是霍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来,桑长清走在他旁边,两人正说着一天后的群宴之事。
这些日子因为封回提议的群宴之事,加上传言要将赫连氏的余孽全数押解前来受审,整个空桑山都忙开了,连带霍然也来了主峰好几趟,受邀的各派掌门和修士无不是当今的翘楚之士。
霍然的目光移过来后,桑长清也跟着看了她一眼。赵宝瑟只当没看见,垂眸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她熟练将花泥翻开,洒下肥沃的灵石和碎叶,再用灵锄合上,然后顺着经脉的位置浇花,让每一滴泉水都落到融合的沃土里。恰到好处。
处理完这一棵金贵的拜月兰,再拎着花锄继续走向稍远处的下一棵。
到了下午,管事的便收到消息,说是来月峰那边有几株灵植枯了需要人过去看看。
这听起来是个好差事。管事的刚看了下属一圈,立刻几人跃跃欲试,只赵宝瑟低头只当不知,由着几个师姐师兄去了,谁知几人到了后半夜却一事无成回来,各个垂头丧气,听说不但没养好花还挨了骂,管事的便又来问这几日表现很好的赵宝瑟。
赵宝瑟摇头拒绝:“我只会种花,实在不会看花病。”
本以为这事就过了,没想到到了后半夜,赵宝瑟独行回寝的路上,忽无声无息来了两个侍女,软硬非要请赵宝瑟过去。
言辞十分恳切,赵宝瑟看了看她们腰间的香囊,那熟悉而又冷淡的味道。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定了定神,应了下来,然后缓缓擦干了手,然后便去了。
山路盘旋,随着来人前行,却不是去来月峰的位置,赵宝瑟心中早有预料,只当做不知。那两侍女不说话,她也不问,过了好一会,到了一处宽阔的平台,只见满地的流云白玉地砖,因为人迹罕至,如同一层薄薄的白灰,一直蔓延到昔日鎏金裹纱的大柱前,薄薄的雾气间,有什么东西在跑,雪白柔软,小巧敏捷。
仿佛当日霍然在山间落下的那一只小奶猫。再一看,雾气中一片什么也没有。
一个侍女在前面带路,赵宝瑟定了定神,信步跟上。
略显荒寂的大殿旁边是一排相接的厢房,最边上是一小小的偏殿,门半开着,一眼看去里面堆放了很多东西,只留下最中间和前面一小块空地。
在侍女的示意下,赵宝瑟走了进去。
她的目光从最里面一根流云仰莲的锡杖扫过,落在最前面的一张长桌上,长桌上面摆了三盆花。
“这三盆花快谢了,花若好了,就放你走。”最前的侍女说罢迅速退了下去。
身后的门与此同时一下关了。
赵宝瑟好整以暇,从她嗅到那两个侍女腰间的香囊味道就知道今天请她过来的人是谁。
这一处荒弃的废殿。门扉上是暗涌的灵力和寻常人看不见的结~界。
寻常不会有人来。也必然是精心选择的安静之地。够做邀请她来的人想做的事。
现在就等着来人出现。
三盆都是一样的拜月兰,在月色和夜色中微微翕开花瓣。无论是花色、花期、茎秆一眼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若细细留心便能看见,花茎中的灵气是断的,她伸手捏住一根,轻轻一拉,轻易扯出下面的茎秆。
花不是种的,是插~进去的,这样的花,自然开不久。
赵宝瑟取出一根花,手指微动,灵力交错指尖,一颗小小的灵珠瞬间裹住了花茎的底部。然后再将花茎插了进去。
这样花至少还能开上月余。
赵宝瑟在偏殿饶了一圈,渐渐有了点印象,这里仿佛十多年前来过一般。但里面的东西又有些陌生。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最里面那根锡杖上面,那禅杖尊体由复莲八瓣组成,杖首的四个大环象征苦、集、灭、道四谛,珠纹为界,精细无双,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但这样的神器却被这样随随便便仍在这里,着实让人有些奇怪,赵宝瑟缓缓走过去。一路绕过略显杂乱的器皿,近了,才看清楚,这神器哪里是被人随便仍在这里,而是这神器的下端深深嵌入下面的地砖,根本动不得。那坚硬无比的玉石如同柔软的豆腐,被生生戳了一个不见底的孔洞,在孔洞周围,没有一点碎裂的模样。
如火铁入油。非常人能为。
她略一沉吟,伸手按住禅杖,初触微寒,但握~住之后却隐隐觉得微热,然后那温度越发灼~热,渐渐竟有些灼手。
与此同时,因为灵力的波动,整个结~界都开始微微震动。
外面传出一声冷哼:“此地乃是雷阵旧地,余威深重,凭你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出来?”是桑三的声音。
她接着左右吩咐:“看好她。要是出来打断她的腿。”
又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会有谁来救你?”
赵宝瑟闻言,不由慢慢笑:“原来是桑三小姐。不过,谁会来你心里没点数吗?”
桑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桑三小姐你现在想的意思。”
“贱人,不要脸!”
赵宝瑟:“脸还是要的,毕竟我这张脸现在挺好看的,而且挺有用的。”
桑三脑门嗡嗡一热,倏然按剑:“那今天我就要废了你这张脸。”
赵宝瑟:“桑三小姐恐怕要失望了,刚刚你不是说了,这里谁也进不来吗?”
桑三冷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伸手按住胸口的璎珞,喃喃之间,结~界上流淌的灵力微微一顿,在这瞬间,她一脚踹开了门,提剑走了进来。
门在身后迅速关上。
桑三的剑在月光中泛着冷意:“小贱人,我今天便要一剑一剑割了你的脸,看没有这张脸,你还怎么去勾引人。”
她目光一扫,见赵宝瑟站在最里面,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害怕?迟了。”
“你若是自己过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赵宝瑟目光扫过她脖颈上的护身璎珞,道:“……要是霍堂主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桑三:“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你以为你生了这张脸,就真是那个妖~女?来主峰看过你几次,就真的看上你?要你去种花医花就是喜欢上?蠢货,不过是可怜你蠢罢了。他早就去兰家村和媵城打探过你的身份,也问过和你一起的那个黎清瑶,验明了正身,既又不是夺舍,也非还魂。你这样的骗子我见得多了,说到底就是个乡野村妇,不过是听着一些乡野艳史知道了皮毛,就想来鱼目混珠。”
赵宝瑟听了她将昔日的自己比作珍珠,不由轻轻一哂。
“到了现在还笑得出来?等会儿让你哭都哭不出来。”桑三提剑缓缓逼近。
赵宝瑟叹气道:“桑三小姐,真为你可怜,我这么一个村妇你都要如此费神,还要煞费苦心将我骗过来。不就想知道你夫君会不会来看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对我有意思,真是可悲啊。”
“找死!”
长剑出鞘,一道剑光飞过,前面的器皿物件碎裂一地,赵宝瑟佯装轻呼了一声,然后又站定,抬头“劝告”:“桑三小姐,何必生气,你想想,你今日杀了我,你夫君除了更厌恶你还有什么作用?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像我这样的,在媵城何其多,难道……你都要杀了吗?只要霍堂主心里存着希望,这样的事情就禁断不了。今日~他看我种花就想要我去种花,明日看另一姑娘纺布说不定就想要一件衣裳,又或者后日,他在花间道某张床~上,看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
桑三怒极:“闭嘴!小贱人!我割了你舌头。”
前面的长桌挡住去路,她直接一脚踢过去,上面的拜月兰连同长桌全数滚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最旁边的一盆,摔碎的花盆下面,赫然出现一团污浊惨淡的白。
竟然是那只霍然留下的小白猫,僵直成了一团雪白的阴影。
赵宝瑟目光一滞。
桑三紧紧盯着她的脸,见状阴森森道:“呵,我听说饲养花木,血肉是最好的养分。现在还有两个盆空着,小贱人,我瞧你的手不错,正好一个放一个盆。”
赵宝瑟看她,那张明丽的脸在阴影中全是戾气,还差点火候。她轻轻叹息,火上浇油:“你说你这是何必了,你杀了我,毁了我,除了让霍堂主心疼还有什么用呢。是啊,就算我是个幻象,就算只有一张脸,但这也是霍堂主想看的幻象,霍堂主想看的脸。毕竟——你的脸又不是我这张脸,真的犯了错,也不能换脸换个身体让他心软怜悯一二。”
桑三的呼吸渐渐粗重。
赵宝瑟笑得越发无辜:“况且这么简单的道理,桑三小姐不会不懂吧。我养花的时候,先生就曾经教过我们,要想花木死透,就得从根上下手。而这根可不在我脸上,是在霍堂主心里。我这样的脸,何其之多,桑三小姐除得完吗?所以,我劝桑三小姐,还是好好的放了我,明日就是群宴会,要是被发现,恐怕……”
桑三看着她,翻滚的怒意在眼里汹涌,但是脚步却没有前行,渐渐,那怒意沉下去,变成看不见的黑。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笑:“你倒是提醒我了。”
赵宝瑟继续拱火:“既如此,桑三小姐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若是出去问起我也会告诉霍堂主三小姐并未为难我。”
“好,好,好啊。”桑三连说了三个好,手上的剑捏紧,复而入鞘,然后一个瞬移,沿着被剑气清理的路直接到了赵宝瑟面前,一手卡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自己脖颈上的护身璎珞,用力一捏,那璎珞最外面的玉层碎裂,露出里面血红的血玉。
赵宝瑟心头一定,与此同时收了四溢的灵力和神识,将全部神魂收缩,潜藏进入真实的灵台聚合成团,几乎同时,一股强悍而又蓬勃的灵力从外强行而入,直逼最外的灵台。
赵宝瑟留下几片散落的神识佯装神魂不堪碾压碎裂,其余的都顺应这股力量沉默着重新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这是桑三的身体。
终于。骗到手了。
桑三的声音高高地从前面那具兰絮儿的身体中传来:“小贱人,等着吧。现在我就要用这张脸,让他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她转头看地上自己“昏迷”的身体:“现在留着你一缕残魂,先替我守住我的身体,等我回来,再好好送你超度。”
鲜活的肉~体如果完全没有神魂,很快就会变成一具真正尸体,所以桑雪儿不能现在就毁了她全部的神魂,完全让她的神魂魂飞魄散。
桑雪儿一挥手,将自己的那具原身轻轻托起然后放在了最后的角落里,再将两层薄纱扔了上去,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新的身体,勾了勾嘴角,向门口走去,靠近门扉,门外的结~界发出强烈的震动,桑三捏住手上的璎珞,微微勾起手指,口中喃喃,那门缝露出一丝破绽,她凝神呼吸,然后瞬间在强力中缓缓开了一道缝隙,倏忽之间,桑三已在门外。
门口还等着两个侍女,见她出来,顿时面色一变。桑雪儿冷冷看她们一眼,那戾气满满的神色如此熟悉,一个侍女迟疑了一秒,另一个也察觉到什么。
“是我。”她示意了手上的护身璎珞,两个侍女立刻退下一步,“守在这里,里面的身体要是出了任何问题,我要你们的命。”
“……是。”一个侍女想说话,另一个撞了撞她的胳膊。
桑三吩咐安置妥当,便顶着这具新的身体向前走去,因为群宴在即,下山路上偶也碰到几个年轻弟子,出众的姿容难免引来关注,她并不理会对方的招呼,只昂着头向前走去,留下一堆议论。“没想到,这空桑的仙侍都如此清丽。”“也如此倨傲。”“你们看到她的眼神没有?”“嘘,别说了,看过来了。”
桑三冷笑一声作为回答。她一路轻车熟路向主峰而去。
这一边,在桑三的气息完全消失后,又过了一会,睡在薄纱中的赵宝瑟睁开了眼睛,她坐起来,脸上的薄纱滚落,露出一张生机勃勃的脸。即使是同一张脸,因为不同的神色和性情,也显出不一样的动人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明日就是群演,现在也是空桑山最忙碌的时候,赵宝瑟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
门上的结~界和灵力在她掌中轻易被剖开,她咳嗽一声,面无表情推开门,门外的两个侍女顿时面色一变,下意识叫道:“小姐。”然后有些慌乱看向方才桑三离开的方向。
另一人还在迟疑。
“两个蠢货!你们被骗了!”赵宝瑟冷着脸,学桑三的口吻惟妙惟肖,叱道,“那是赫连家派来的奸细,她迷昏了我,现在已往密道救人去了。”
两个心腹面色一白,但仍有些迟疑,一人道:“小姐,你刚刚不是换了……”赵宝瑟佯怒,扬手一袖将她挥开,“怎么,连谁是本小姐都分不出来吗?难道我会蠢到用桑氏的摄魂术和那个小贱人瞎闹?”小贱人三字学得深得桑雪儿精髓,又听她说出桑氏的摄魂术,另一心腹立刻信了,想到刚刚自己两人竟然弄混了主人,顿时面色惨白倒头就拜。
“那小姐,现在我们……”
“带路,我要去手撕了她。”
两人在前,赵宝瑟在后,她微皱着眉,一副心情欠佳的模样,守卫的暗桩明哨无不自行退让,这位桑三小姐素有名声,谁也不愿意在她面前碰钉子。
不动声色靠近了结~界前的入口,这平平无奇的入口链接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道道阴森的石阶不知延伸到哪里去,仿佛看不见尽头,而特有的泥土和说不清的腥气飘荡在空气中,这味道着实说不上好闻。
而在她们的头顶,是隐隐的击磬声。这是主峰最上面的桑长清所居的清安殿。
赵宝瑟吩咐那两个心腹:“守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过来也不许人靠近。”
一人道:“天明后便是群宴开始,小姐若是不去,恐怕堂主和副掌门会……”
赵宝瑟冷冷看她一眼,借机一挥手,两人立刻都被禁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僵直站立,她叱道:“啰嗦。”
四周都安静下来,黑漆漆的入口仿佛兽口,看不见的禁制如同汹涌的河水,又像蓬勃的火焰,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等待,赵宝瑟的心跳渐渐加快,她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脚踏上了结~界的边缘。在这个地方,长达数丈的灵力结~界交织,不需要任何守卫,除了桑氏的嫡系,没有任何其他人能进去。
结~界包~裹着她,身体所有的血液仿佛一下涌到了头顶和四肢百骸,指尖通红,面若朝霞,但是那些醇厚的灵力也只是如蛛丝一样飘过来又移开了,如同海水分流从中间空出了窄窄的一条甬道。
赵宝瑟定了定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缓缓露出笑意,她收紧了神识和灵力,安静沉默,在黎明到来前的最后一刻,径直走了进去。
走过去的一瞬间,身后的结~界灵力全数汇合,外面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的桑三,正顶着赵宝瑟的脸走向了桑长清所在的主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