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当施暴者变成被施暴者………
临近初冬, 天色转瞬暗了下来，路灯吝啬的掐着晚6点的准点才肯开工，走在校园里, 只能见到建筑的轮廓, 晃动的人影。
食堂门口人来人往。
光亮从里面渗出些许，勉强让贺晓晓看清面前距离自己一米不到的小姑娘。
关小可还跟几天前一样, 穿着粉白相间的校服，外面套了一件粗毛线勾的提花外套，看起来毛茸茸软绵绵的，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她望着贺晓晓的眼神乖巧柔软, 像只迷途的小鹿，不小心离开森林，横冲直闯的跑进了城市。
周围都是高大冰冷的建筑，车水马龙, 一不留神, 压就会被碾死。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向好心人求助。
刚好这么巧, 贺晓晓性格坚韧开朗、乐于助人，足够给与她想要的帮助。
所以她来到她的跟前。
但其实, 贺晓晓才是被盯上的目标。
“学姐……”关小可眨巴着眼，无辜的唤了她一声。
学姐心肝儿齐颤。
也不知道是这几天老贺在耳朵边念叨太多次‘见到关小可绕道走’，还是她透过表象窥到了关小可阴暗的本质。
总之贺晓晓头疼的‘啊’了一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防万一，先对她做了个全身扫视。
没背书包，手里也没拿东西。
两只手的手指老实的相互勾着，规矩放在身前, 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就……还行吧！
“有事儿你去找老师，我们帮不了你什么。”汪雨濛拉着贺晓晓进食堂。
“我是来道歉的！”关小可跟着移了一步，非常果断的挡住她们的去路，“这也是白主任和王老师的要求。”
说完低下头，颇有故技重施的意思。
贺晓晓毫不同情，甚至觉得麻烦。
老师们有专门的教职工用餐区，加上老高一直提倡‘给学生多点空间’，平时除了美食街的小饭馆，还真很少到学生食堂来。
而且最糟糕的一点是，贺晓晓根本猜不透关小可的来意。
周五放学不回家，是不是真的听了老师的话来道歉也不一定……
要是在这里拒绝她，回头学校里又该传9班锦鲤气量小，当众给高一的小学妹脸色看，不配给学校运动会走开场巴拉巴拉……
来来回回就这些，贺晓晓都会背了！
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谁都喜欢凑热闹。
掏出手机怼着她们拍的大有人在，回头班级群里一传，妥妥的第一吃瓜现场！
往好的方面想，众目睽睽下，关小可也闹不出过分的事。
贺晓晓一咬牙：“行，你说吧！”
周围神奇的安静下来。
关小可抬起头，眼神空洞的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学姐，你知道吗，这几天我特别难过。”
我又不是你，我哪儿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你现在把我搞得很紧张倒是真的！
贺晓晓内心满满都是槽点，还得耐着性子配合把戏演完。
顾娇忍不住道：“你做了错事特别难过，那被你造谣的人不得更难过。”
汪雨濛暗中拉了她一把，别说话，一不小心就变成以多欺少仗势欺人了。
这年头，中学校园也那么难混。
真他妈的……
旁边，周厉楠冷静地说：“天已经黑了，你们高一双休，明天不上课。道完歉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关小可老实的点了点头：“我确实错做了，情书送不出去，不该当着学姐的面撕毁自己的心意，还仍在地上。更不该跟踪你和你哥哥、偷拍你们，在论坛上散布谣言，我错了，对不起。”
艹啊！
围观的同学们鸡皮疙瘩起一身，掉一地。
听她不急不缓的说完，还是用那种幽怨的语气，头皮都麻了。
贺晓晓只想快点结束这个煎熬的环节，看着她的眼睛：“我原谅你。”
“谢谢学姐。”关小可绽出个凄凄惨惨的笑，还不算完，还要继续做检讨，“我妈都觉得特别丢脸，看见我就生气，就忍不住骂我。我们班的同学都不理我了，我的座位经常被扔垃圾，时常到了上课的时候找不到书本，课后发现文具袋被人扔在卫生间的最后一格，他们在背地里叫我‘鬼娃娃’，还说，靠近我会被诅咒的……”
贺晓晓：“……”
当施暴者变成被施暴者，这样情节，在场的人大抵都不陌生。
只是，贺晓晓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安慰还是开解，好像都不是她所需要的。
关小可忽然做了个动作起伏很明显的深呼吸，随之睁大的眼睛，牢牢定在她的脸上，把她当做最后一根稻草。
“下周一，我会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书。学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认真向你道歉，诚恳地念完检讨书，同学们就会像你一样原谅我，重新接受我？”
会吗？
所有人都默了，被关小可带入她用语言营造出来的情景里。
整点时间到！
路灯整齐的亮起，少许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灯光真好，能看清周围真好……
没想到就在这个瞬间，关小可表情骤然狠戾，毫不犹豫的倾身接近贺晓晓，举起泛着冷光的左手！
——手里有刀片！
贺晓晓明显还在想她刚才的问题：我原谅你，你就会被同学们重新接受？
等她和身边的人反应过来，锋利的刀刃近乎戳到她的左眼！？
太突然了，她们离得太近了！
汪雨濛顾娇吓得惊声，贺晓晓提起一口气向后退，仿佛还是慢了半秒？
与此同时，身后猛然感受到一股外力把她往后拽！
刀刃险些触及她惊恐不已的瞳眸，周厉楠抓住关小可行凶的手，把她拉扯到旁边。
一切发生得极快，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137zw.com
周围都看傻眼了，真的没想到高一的妹子这么狠，这已经能算故意伤人了吧？虽然是未遂……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少人还拍下来了。
贺晓晓吓得周身冰凉，像掉进了冰窟冻了十几个小时没人管。
心跳跌宕，耳中嗡鸣。
身体告诉她：这叫过度受惊。
孙蓬挡在她面前，周厉楠夺下了关小可手中的刀片，陈璐拨通了邹涵的电话，而多得沈白及时从后面拽了她一把，否则这会儿，该为她叫一辆救护车了……
晚自习前，这件事传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
不少在场学生拍到关小可用刀片刺向贺晓晓眼睛的视频，不但论坛上广为流传，有的还被还发到微博上，眼看着变成同城热门，更夸张的谣言随之而来，传得跟真的似的。
实验一中食堂门口上演血腥多角恋，一言不可互捅刀子，这会儿人在xx医院抢救，可怕可怕。
地方电视台把电话打到高远的办公室，想对此事进行深度挖掘报道。
全校老师集体加班，对内安抚各班学生，对外辟谣，连夜商讨解决方案。
被夜色笼罩的中学校园人心惶惶。
晚，7点25分。
图书馆的小型会议室里，除了校长高远，还来了三位副校长，加上两名年级主任，涉事学生的班主任，还有这届家长委员会的几名代表……
就差关小可的家长迟迟联系不上，王志恒站在会议室门口打电话，焦躁得来回踱步。
贺晓晓这会儿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老贺给她买了一锅香和炭烧奶茶，坐在会议厅靠墙的单人沙发里，吃的摆在旁边的小方几上，边吃边看委员会的代表家长和张大头、白颖以‘学校是否存在安全漏洞’为辩题，激/情掰头。
也没人顾得上他俩。
关小可暂时被安置在隔壁的资料室，校医陪着，尽量先给她疏导一下吧……
孩子心理有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时候，电梯门打开，高跟鞋一下下砸在地砖上，由远及近，碰撞出急促的声响。
于霞直接无视了门口的王志恒，直冲进会议室，一眼看到女儿，不等晓晓从沙发上起身就过去把她抱住！
闹哄哄的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了，都盯着他们这边看。
于霞惊魂未定，接到电话时刚下手术台，老贺说到一半还戏剧性的耗尽电量直接关机！
不记得路上有没有违犯交通规则，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声音：晓晓在学校遇袭！
如是恐惧加持下，脑补了一路。
终于，见到完好无损的贺晓晓，所有的担心害怕瞬间溃散，齐齐转化为另一种叫做‘后怕’的情绪。
这个要强的女人，在医院里说一不二又绝对可靠的女人，在家里随性至极甚至绝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女人……
红了眼眶。
贺敬铭看得心疼死了，哑着嗓子站在旁边干巴巴的道：“没事，没受伤，不是在电话里跟你——”
于霞低着头抢白：“我手机没电了。”
她声音很闷，明显有哽咽，语速也很快，像是想掩饰自己慌乱的情绪。
哪里掩饰得住……
老贺闭嘴了，自责的攥紧拳头，脸颊因为后槽牙的用力咬合，绷得死紧。
是他没把女儿照顾好，人就在学校里，明明知道关小可行为举止不正常，还跑去跟孙蓬他们打球？
贺敬铭你心可够大的，越活越回去了，真当自己还是17岁？
你女儿差点被人戳爆眼珠子，你该不该死？
“妈，我没事啊……”贺晓晓脸埋在于霞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双手僵硬的张开平聚，右手筷子头上还有半颗牛肉丸。
虽然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就是家里的世界中心、宝贝疙瘩，但是长那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于霞女士紧张自己。
弄得她都吃不下一锅香了。
怪想哭的。
高远走到于霞面前：“贺妈妈，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学校的责任，我谨代表校方向您郑重道歉！”
这天最后，关小可的父母跟电影节红毯压轴嘉宾似的姗姗来迟。
紧接着又是一场各自为营的争执。
校方以高远为主，不愿意轻易放弃任何一名学生，坚信关小可是个好孩子，只是路走偏了，没引导好，还想再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家长委员会的代表态度坚决，支持学校的教育方针，但关小可不能继续留在实验一中，因为你们无法保证她下一次会用什么方式去伤害身边的同学！
关爸爸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关妈妈身上，怪她没教育好女儿，养出这样一个小怪物！
关妈妈反驳他长久对这个家不闻不问，声泪俱下的对在场所有人控诉。
当年为了支持丈夫创业，自己辞掉工作当全职主妇，多年来的付出无人看到，在家里连佣人都不如！
丈夫跟兄弟说自己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学人家在外面养小三，私生子都满一周岁了，公婆还帮着打掩护！
这时众人才知，原来两人今天下午刚正式办理离婚手续。
早就一地鸡毛……
关小可全程不发一言，站在角落里像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即便这样，还是惹了关妈妈的不快，突然冲过去对她打骂：当年就该狠心点把你打掉，就没那么多事了！最好的都给了你，为什么你都不争气？为什么你不跟你爸过？我上辈子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这辈子死缠着我不放？我真的太累了，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贺晓晓在旁看着，不由抓紧于霞的手。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搅动拉扯着，一阵阵的憋闷得难受。
离开学校前，于霞给关妈妈留了两个电话号码。
一个是离婚女性互助会，创办人是她同学，里面都是离婚女性，每周有固定活动，虽然可能帮不到你什么，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还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也是她的大学同窗，在业界相当有名，可以接受电话咨询。
于霞对关妈妈说：“出轨的男人就是垃圾，扔掉垃圾重新开始是对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但孩子性格变成这样，家长要负起责任，她们才那么小，人生路还很长，你给了她生命，就要尽力。”
事情至此也没商量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学校还真没法儿一碗水端平。
末了，一家三口坐上车，还在各自消化着。
校园里响起铃声，发现才9点，高一刚下晚自习。
全家心累，感觉身体都使不上力气了。
于霞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蔫儿了吧唧的父女俩：“茶餐厅，去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