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那就让开。”
有剑光好似从天外来, 冲开比剑谷外的重叠结界,再横冲直撞入这雷劫之中!
无数人不由得惶然,心道这是哪来的剑光, 竟然有人要打扰二师姐渡劫吗?
雷劫……会不会因为这道剑光而震怒,从而变得更盛?
但转瞬, 众人心中的重重疑问就被这剑光悍然斩碎。
剑光才入眼时,便觉得那不过是一道剑光, 但瞬息之间到了咫尺近处时,方能感受到那剑光其中的可怖之处。
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么强的剑?
这……这是谁的剑?!
二师姐她……她能接下这一剑吗?
那剑光照亮了所有人的双眼, 也照亮了虞兮枝倏而起身一跃的身影。
她如从深海中一跃而起、再仰身而下的鲸落, 如此从塔上高高跃起,腰肢柔软地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好似下一刻便要从塔尖坠落。
那剑光自然不是冲着虞兮枝来的。
恰在她跃起的同时, 那剑光从她的发丝下方擦过,硬生生碰撞到第二道呼啸而下的天雷, 将那无数雷光撕碎成散落的星点,再将嘶吼着涌上来的塔灵黑影一剑斩落!
那道剑意落, 虞兮枝的身影也落, 她稳稳踩在不知何时已经悬浮在她脚下的小树枝上, 再重新冲天而起时,脸上已经带了止不住的笑意。
在她感受到有剑意的同时,便已经知道,那是谢君知的剑意。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他的剑意。
在千崖峰的时候,那剑曾经无数次斩向她, 将她逼退数十里,再碾她于尘土之中。
在六十六剑洞的时候, 那剑意偶尔也会指引她的剑气流转。
而更多的时候,那剑意便始终萦绕流转在千崖峰的上空,将那满山剑意生生压下。
而此时此刻。
纵使纵横千里,一剑划破长空而来,他也总要信守他说过的话。
他说过要帮她渡劫,便是她没能来得及通知他,他也会到这里。
虞兮枝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谢君知。”她低低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再好似怕被人听到般咬住下唇,努力抑制住猛地加快的心跳。
她自然能感觉到,那剑刺破九重天而来,距离她还很远。
但既然他的剑气都已经到了这里,他一定……一定也在努力赶往这里!
方才还因为塔灵不明原因的进攻而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少女,已经重新握紧了手中剑,眼中更是雪亮雀跃一片。
塔灵究竟为何如此对自己,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也无暇去深究其中原因。
而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其实不过是要多出一剑而已。
她抬眼看向天际,满身已经重新剑意战意纵横!
……
八意莲花塔中,所有人都站在窗边,向外看去。
比起比剑谷中的其他人,他们距离虞兮枝的距离格外近一些,所看到的细节自然也更多。
其他人以为那塔灵黑影不过是幻觉,以为那奇异声音或许来自雷劫,但塔中之人到底都是各派真正的精英弟子,见识与感知更广,更何况,塔中本就有白雨斋的弟子,一眼便认出了那黑影便是塔灵。
轩辕恒心道,莫不是因为二师妹在这八意莲花塔上渡劫,所以激怒了塔灵,这才被塔灵攻击?
之前不过是有人想要御剑上塔,都会被塔灵抽打下来,这塔灵的性子素来有些暴躁,若是如此,倒也说得通。
只是如此一来,虞兮枝的渡劫简直算得上是背腹受敌,希望她能够真正撑过去。
轩辕恒这样想,脸上便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担心之色,再去看其他人,大家脸上的神色也都与他有些相似,想来应该是有了类似的猜测。
此刻再见这样近乎神来的一剑自天边起,剑气耀目,刹那间几乎夺人心神,让所有人都被这样一剑的风姿而深深折服。
“是小师叔的剑!”虞寺深吸一口气,眼神明亮,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的那一剑和虞兮枝。
他声音不大,可此处人也不多,是以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语。
人人都听说过,昆吾山宗有座千崖峰,千崖峰中有剑冢。
而千崖峰上,有个一人守一峰的小师叔。
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小师叔。
有人也曾想过,究竟怎样的剑,才能被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直到此刻,终于真正见到这样一剑,众人在震撼无语中,心中也终于能够勾勒出何为真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
原来便是一剑绵延数千里,剑意不衰,刺破黑云,再战雷劫。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样惊才绝艳的一剑之中,有人心有所悟,有人已经忍不住将手放在了剑柄上,只觉得见了这样一剑,心中微痒,竟然忍不住也想要出一剑。
只有易醉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手心中已经不知不觉沁了一层汗珠。
他幼时在白雨斋长大,无法无天,顽皮至极,有次闯得祸有些大,惹得他那位脾气火爆的母亲气急,便将他直接关在了这八意莲花塔最下面的一层里。
那一层有灵脉,有无数符意,还有一团守护这塔的黑影。
正是这塔灵。
既然有无数符意阵法,他当然不敢也不能乱动,他的母亲以符意将他禁锢在了一个像是金丝笼般的小阵之中,他百般无聊,四肢保持久了同一个姿势,又十分酸痛,所以只能自言自语转移注意力。
便是只有他一个人,易醉自小便话极多,自言自语也能热热闹闹兴高采烈,好似一个人便能撑起一个戏班子,他无聊数这一层有多少符意,数到一半又没了耐心,干脆开始自己给自己讲冷笑话。
冷笑话没有听众,他就自己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听见了另外一道像是笑声的声音。
小易醉当时吓傻了,但吓完之后,旋即便是兴奋。
“谁在笑?你也觉得我的笑话好笑吗?”他对着空气问道。
没有应答。
小易醉有些苦恼:“我被我阿娘的符意束缚住了,不能去找你,不过没关系,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既然你觉得我的笑话好笑,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再讲笑话给你听!”
他絮絮叨叨,一刻不停,许是塔灵被他烦得可以,又忍不住笑出声,终于主动试图与他沟通。
小易醉闯的祸数不胜数,所以不止一次被他阿娘罚在塔中关禁闭。
如此一来二去,久而久之,慢慢已经几乎成了塔灵的朋友。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
所以,无人知晓,他也能听懂塔灵的话语。
塔灵的嘶吼一声又一声,如果说第一声时,易醉还能骗自己是听错了,但他身在八意莲花塔中,便是雷光缠绕,雷鸣交加,他也听清楚了,塔灵分明是在说――
“妖灵气!你身上有妖灵气!”
“如此厚重的妖灵气,你是人还是妖!”
“身怀妖灵气者,皆当杀!”
“杀杀杀杀杀――!”
又一道雷鸣闪过,照亮虞兮枝惊鸿剑意,也让塔灵再度向着虞兮枝席卷而去的黑影映入易醉眼中。
谢君知的剑意几乎将塔灵斩碎,易醉听到了它吃疼的惨叫,但显然,塔灵竟然好似要不死不休,竟是在短暂地重新凝聚后,再度向着虞兮枝而去!
雷鸣闪烁,剑光比雷鸣还要更亮,八意莲花塔的生息却也好似渐弱。
“……阿醉?易醉?”一道声音猛地将陷入怔忡的易醉唤醒,他猛地转头,却见虞寺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易醉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也不愿说出所谓妖灵气的事情,才要开口,却突然看到了程洛岑的目光。
这位程师弟的脸色,竟然与他如出一辙般地差。
两人四目交错,转开目光,再慢慢重新转回,重新对视。
电光石火间,两个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对方……也听懂了塔灵的话语。
程洛岑当然听不懂,听懂了塔灵话语的,是老头残魂。
老头残魂并未来过此处,也没有易醉那般的际遇,他能听懂,兴许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已是没有任何形体的残魂,在某种意义上,与那塔灵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因而言语自然相通。
更何况,老头残魂在第一次见到虞兮枝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她体内有一大波被封印的灵气,此刻听到了塔灵话语,自然也并不多么吃惊。
只是此时此刻此地,却绝不是曝出这件事的好时机。
老头残魂活了这许多年,见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此刻自然便嗅出了一丝不对劲来。
入塔之前,虞兮枝分明将境界压制得很好,正常情况下,绝对可以撑到回千崖峰再仔细准备迎接这次雷劫。
换句话说,她几乎等于是被逼在此渡劫。
她难道不知道妖灵气的危险吗?
她当然知道,但她既然感觉到了雷劫到来的征兆,满身灵气却又已经消耗一空,如是如此这般去面对雷劫,毫无疑问必死。
所以她不仅是被逼在此渡劫,而且是被逼在这里,解开了对妖灵气的封印,破釜沉舟一战。
他讲给程洛岑听,程洛岑面上不动如山,心跳却已经漏了几拍。
“你说的是真的吗?”程洛岑问道。
老头残魂叹息道:“这等关头,我骗你又有什么意义?依我看,幕后黑手想必就是那群和尚,你要小心那群光头的秃驴。”
程洛岑沉默片刻。
他与易醉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色后,好似终于双双确认了什么。
再慢慢转头看向窗外时,两人甚至连呼吸都变急促了些。
两人脑中几乎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
若是……若是二师姐被发现了,该、该怎么办?
红衣老道定然是能够听懂这塔灵的嘶吼的,但他是虞二师姐的师尊,无论如何也理应不会在这种时候挑明这件事。
而他们两人更是不会在此刻多嘴。
这样的话……应该,应该就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了吧?
念及至此,两人稍微放下了一点心。
虞寺若有所觉,再看向程洛岑,不由得微微拧眉:“程师弟,你怎么看起来也……?”
他下意识便觉得,这几位师弟是因为担心窗外的虞兮枝渡劫才会如此,才要出声安慰几句,却听一道声音在几人背后响起。
那声音先道了一声佛偈。
千崖峰几人心中猛地涌起了不祥的预感,易醉和程洛岑才放了一半的心又重新提起,心跳的速度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虞寺皱眉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此前一直死死追着虞兮枝不放、硬是让她一路不停歇地逼到了第七层的和尚立于他们身后,唇边浮现了一抹有些奇异的笑容。
“看来,这两位施主也听懂了塔灵的话。”那僧人开口道。
程洛岑和易醉脸色骤变。
易醉下意识道:“什么叫塔灵的话?塔灵还会说话的吗?这位大兄弟,你可真会说笑。”
虞寺疑惑道:“什么塔灵?什么话?”
程洛岑却已经在同一时间长剑出鞘,再低喝道:“闭嘴!”
然而所有这些,都无法阻止过一句蓄谋已久的话语。
那和尚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塔灵自然便是这八意莲花塔的塔灵。所说的话,便是这位虞施主身上,竟然有妖灵气,当立刻诛之。”
窗外又是一道雷劫劈落,雷声滚滚,雷鸣震耳,再刹那间照亮所有人倏而雪白的面容。
然而所有人却对那雷鸣与电闪都充耳不闻,和尚的声音清晰可鉴,一字一句传入此刻在这里的所有弟子耳中,好似比那撼天的雷声要更沉重。
塔中一片死寂。
……
般若山山主看向手中的佛珠。
方才谢君知出那一剑,他知其厉害,便扔出手中菩提珠去挡。
菩提共有一百零八颗,颗颗都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本有绝对的信心,那菩提珠定能挡住那剑光。
就算难以挡住,也理应会削弱许多,让那剑无法顺谢君知的心意,向着比剑谷而去。
然而此时此刻,一百零八颗珠子,只剩下了一百零六颗。
竟是有两颗菩提珠,硬生生被谢君知的剑意融化!
而谢君知的剑意,或许也有因这菩提珠的阻拦而被削弱几分,可他剑意实在太盛,便让这份削弱显得微乎其微,甚至难以判断究竟到底有没有。
般若山山主对于谢君知的剑早就有所耳闻,有所准备,然而直到亲眼见到这一剑,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诸般设想与假设,在这样绝对强大绝对浩瀚的剑意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可笑了起来。
本命法器被伤,般若山山主唇边渗出了血渍,他那只近乎完美的持菩提珠的手上,也好似有了一隅不易觉察的裂痕。
谢君知提着树枝,随意扫了一眼那只露在黑影之外的手:“你还要继续拦我吗?”
般若山山主沉默片刻。
谢君知懒得等他组织抑或思考,般若山山主不说话,他身上的剑意便再盛!
菩提珠有一百零八颗,一剑碎两颗,再多出几剑,珠便不能成串。
“我可以让开。”般若山山主突然开口。
谢君知树枝微顿,剑意却未散,显然是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但我若让开,我与我一众般若山门人便要往昆吾山宗去。”般若山山主阴恻恻笑了一声:“谢小师叔难道不守山门吗?”
谢君知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后半句话,只听到了“我可以让开”一句。
下一刻,谢君知一枝一橘猫,已经从他身边随着剑气擦过:“那就让开。”
擦身而过的瞬间,般若山山主手中的菩提珠竟然硬生生又碎了两颗。
般若山山主眸色沉沉,侧头看向谢君知一剑掠过他身边的背影,轻轻一抖手中菩提珠,那碎开的两颗珠子便化作齑粉。
他想拦住谢君知,却没有拦住。
他的本命法器一百零八颗菩提珠只剩一百零四颗,他的唇边又渗出了更多血渍。
但他却好似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一抹奇异到……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的笑容。
如此直到谢君知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天际,他才收回目光,再重新看向了昆吾山宗的方向。
“昆吾山宗。”他叹息般念出这四个字,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竟是与万物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再向着昆吾山宗的方向而去。
……
雷劫还在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有人目不转睛地数着雷劫,却又因为太长时间盯着这样的闪烁,而有些眼睛发困。
也有人观雷劫而若有所感,竟然原地入定,好似坐实了虞二师姐的剑是悟道剑,渡的劫也是悟道劫一事。
却也有人终于发现了那呼啸黑影的存在,不由得向前倾身,想要再看得仔细一些,再拉着身边的人:“你们快看,虞二师姐脚下……是真的有黑影在袭击她吧?!”
“我也看到了!我刚才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来着!但雷劫亮了这么多下,我几乎每次都看到了!”
“而且你们看二师姐的剑意,也确实在每次战了雷劫后,便要斩向那黑影!”
大家议论纷纷,下意识觉得那黑影便是雷劫的附加产物,然而也有人灵光一闪,一拍大腿:“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黑影有点像是……之前上塔的时候,有人御剑而上时,把他们打下来的那个黑影?”
“可那个黑影不是说……是八意莲花塔的塔灵吗?”
“塔灵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二师姐?是疯了吗?”有人皱眉道。
虞兮枝一剑比一剑更盛,转瞬之间,竟然已经迎接了二十余道雷劫。
她斩了这么多次雷劫,便也战了这许久的塔灵。
高天之上,红衣老道心底的叹息声越来越深,脸色也越来越白。
他眼睁睁看着虞兮枝的剑斩向塔灵,他与那八意莲花塔神魂相连,塔灵受伤,他也连带会神魂受损,但他依然一声不吭,只默默忍耐。
谢君知御剑疾驰,穿透无数云层碧空,目之所及,已经看到了一整片黑压劫云。
昆吾山外,黑影憧憧,济闻与济良两位新晋真君对视一眼,心道难道这便是小师弟所说的不速之客?两人神色肃然,猛地起身,一挥袖袍,沉声道:“来者何人?此乃昆吾山宗,若不表明来意,再向前半步,休怪我等以剑阵相待!”
八意莲花塔中,虞寺脸色惨白,怔然看向那和尚:“你刚才……说什么?”
无人看到,八意莲花塔之下,那密布萦绕的无数符线上,红光闪耀,从喑哑难辨起,每一闪烁后,都变得更亮了些。
第174章 “贫僧笑这世人,到底为情所困,到底心甘情愿画地为笼。”
雷劫越来越粗, 雷声越来越重,一人一剑战雷劫的少女长发披散,身上的昆吾道服也有了些焦痕, 但她的双眼却明亮如那剑光,身上的剑意战意也始终滔天如浩海。
潇雨剑的剑灵还在烟霄剑上, 它安静地帮她强化了每一道剑意,却不知为何, 从出塔开始,便再没有与她说任何一句话。
虞兮枝无暇顾及这点细节,只在心底暗暗感谢潇雨剑灵, 觉得无论此后如何, 都总要偿还它的这份恩情,便是帮它找到它的伴侣^羽剑也未尝不可。
符意漫天,丹意也漫天, 战天雷还要顾及那塔灵,虞兮枝自然并不轻松, 这一会儿已经近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就差将那口无念瘴锅也拿出来抵御雷劫了。她吐出一口气, 数道:“四十二道。”
她抬手, 用手腕拭去额头滚落的汗珠, 再将垂下来被汗水沾湿了些的发丝向后捋了捋,又捏了几颗上品灵石,稍微补充了些消耗过多的灵气。
伏天下到大宗师,足足七七四十九道雷,也并不是间隔相同地一道道落下的, 而是每七道为一组,再逐次变强。
此时此刻, 恰到了四十二道天雷,便是已经度过了前面六组天雷,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强的七道天雷。
无数由伏天下入大宗师的修士都是埋骨于最后的这几道天雷之下,虞兮枝对此心知肚明,纵然浑身已经疲惫至极,却也绝不敢有半分大意。
然而她芥子袋中的符已经见底,所以她干脆抓了天照笔出来,以天地为画布,以黑暗为墨,如此在虚空中书写成符,佐剑而上。
云层中,下一波雷劫显然已经在酝酿中,虞兮枝深吸一口气,再转了转手中烟霄剑柄,另一只手中的天照笔已经起笔,拉了一道符意出来。
黑云漫天。
此前,每一道天雷落下之前,都会先从某一处云层之后探头。
然而这一次,目之所及,如此有亮光乍现的云层,竟然足足有七处!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多处亮光?”有弟子仰头喃喃,再下意识数道:“一、二、三……七处?!”
如此之多的雷光闪烁,将落未落,足以将这一方原本黑压的天地都照亮,原本周围不甚清晰的一切也都变得肉眼可辨起来。
“难道二师姐最后的七道劫雷,要一起劈下吗?”
“什么?这也太凶了吧?这谁能撑得住啊?!以前有记载出现过这种七道劫雷齐下的情况吗?”
“便是几位宗主渡劫的时候,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吧?”
“等等,那个黑影,你们看到了吗?二师姐脚下那道攻击她的黑影!我之前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你们看,明明是真的有黑影!”
虞兮枝抬眼看向云层,也看到了一并出现的七道雷劫,再垂眸看了一眼再次不死不休般向她冲来的塔灵黑影。
“啧。”她冷笑一声:“怎么还来?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
塔灵黑影显然听懂了她的话,又是一声难明的咆哮,虞兮枝抬手,用天照笔的笔杆挠了挠耳朵:“听不懂。”
塔灵黑影:“……”
她叹了口气,好声好气道:“我觉得你打不过我,等到我渡劫完毕,你就更打不过我了,可若是我真的击碎了你,你的塔怎么办?这塔没了塔灵,岂不是要成一尊废塔,这样真的好吗?”
她听不懂塔灵的话语,但显然对方却能明白她的意思,闻言,塔灵声如呜咽,又带着些一去不返的决然,竟然在她话音落时,再次向她爆冲而至!
虞兮枝一笔点向塔灵,竟是不知何时,终于将困字阵的最后一笔画完,此刻一笔点下,便恰将困字阵点亮!
于是塔灵黑影就这样硬生生被她困在了脚下,不得寸进。
“我要渡最后这点劫,渡完了再来和你谈谈心。”虞兮枝用足尖点了点脚下困字阵。
塔灵黑影哪想让她如愿,只如同要自我毁灭般,不断蚕食撞击着那困字阵。
八意莲花塔中有灵脉,有无数符意,甚至这塔灵本身也有无数符意,如此再去冲撞符阵,天然便能轻易找到符阵的缺点所在。
虞兮枝看着不断冲撞困字阵的黑影,不由得再叹了口气,挥笔去补符阵。
这一次,七道雷光同时闪烁的光亮自然足以让所有人看清,虞兮枝是真的在与一道不知来历的黑影缠斗!
塔灵咆哮,雷鸣呼啸,无数声音重重叠叠嘈嘈杂杂,黄梨的手心莫名有些出汗,他紧张地看着风雷涌动之中的虞兮枝,又倏而感觉到了什么般,猛地看向了天边。
劫云覆盖的范围太广,便是修士目力极好,目之所及,也都是黑压一片。
此时此刻,有七道劫雷好似一并探头,却也只是照亮了比剑谷上空的这一片天地。
此处十里八荒都已经下了禁入令,且不论到底有没有这一道禁入令,想来也绝不会有任何人想要闯入这样如同灭灯之灾的云层之下。
所以天边那一道亮光是何物?
难道又是一道剑意?
黄梨境界到底稍低,便是认出了此前那一道来自小师叔,却无法判断小师叔到底身在何处,只当是小师叔通天之能,从千崖峰出了这一剑,再披荆斩棘到了此处。
可那样的剑,竟然还能再出一次吗?
他还在疑惑,那剑气光亮已经破开所有的黑,转瞬清晰可辨。
“……小师叔?!”黄梨猛地站起身,向前冲了几步,双手按在面前结界上,瞳孔微缩,终于看清了那道剑光中,竟然不止是剑光!
一袭白衣踩枝而来。
黑云是比墨色更深的黑,他的白衣是比雪色更胜的白。
黄梨周围的人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语,再看清了那御剑而来的人,心中巨震,有人脱口而出:“小……小师叔?什么小师叔?是昆吾山宗的那位小师叔吗?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吗?!”
“让我看看!天下第一剑!”
“给我也让一点,我也要看!我还没见过昆吾的小师叔呢!是他刚才出的那一剑对不对!我就说,刚才那样的剑意剑气,若非天下第一剑,又有谁能出这样的一剑!”
有弟子还兀自被方才那一道剑光震慑心魂,有修剑的弟子恍惚觉得自己终其一生恐怕也难望其项背,差距实在太大,不少人都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怔忡与神魂剧震之中。
而现在,倏而听说那竟是昆吾那位小师叔的剑气后,之前作茧自缚般的想法便自然淡去。
胡思乱想什么呢?
比不上天下第一剑不是很正常吗?
被结界层层护住的弟子们如此震惊,高天之上,除了怀筠真君之外的其余六位宗主,也有人豁然起身。
“谢君知?!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能来这里?!”
――当着谢君知面时,自然人人尊称他一句“谢小师叔”,但既然此刻他不在此处,实则他们当是同辈,便是直呼其名,也不过稍微失礼。
更何况,谢君知为何年纪如此之轻,便能当上昆吾山宗的小师叔,在场的这几位宗主都是这世间所剩无几的真正知情人。
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听起来倒还是一个挺正常的问题。
但后一句,他怎么能来这里,便自然带了某些奇特的震怒与不可置信。
发出那一声惊呼的,是太虚道的华慎道长,他豁然而起,死死盯着那划破夜空的剑光,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所以刚才那一剑,也是他出的对不对?”
红衣老道只当没听见华慎道长的话,心中却不知为何,竟然因为谢君知的到来而稍微轻松了几分。
“你觉得呢?”既然轻松了几分,红衣老道也有心情去理会别人的话,他微微挑眉:“刚才那样的剑意,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话说得有些噎人,却也是实话。
在座的诸位也能提剑,也能出剑,但有谁敢说自己的剑意可以绵延千里后,还能保持如此声势?
这世间,本就只有且只有一人,能出这样的剑。
那样的剑意,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所以华慎道长方才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
华慎道长被这样一呛,脸上带了点恼怒,但却显然也无法反驳红衣老道的话。
他到底有些不甘心,又接了一句:“现在破境的这位女弟子我看剑意也很不错,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出这么一剑。”
红衣老道眉开眼笑:“过誉过誉。”
谈楼主含笑翩翩:“过奖,过奖。”
怀筠真君微微点头:“承道长吉言。”
华慎道长:“……”
竟是一时恼怒,忘了这渡劫的女弟子的来头!
他拂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另一边,欧阳阁主6一直注视着从远而近的谢君知,他的眼中带着许多提防戒备,却也还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竟然也已经这么大了。上次见他……他才刚刚学会走路,剑却已经握得很稳了。”
“谢家人,天生剑修也是正常。”许久不语的了空大师转过一颗菩提珠,神色有了几分慎重:“怀筠真君,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怀筠真君在虞兮枝开始渡劫时,便若有所觉,方才见谢君知的剑意来此,已经预见了此时此刻。
是以此时,他面对诸位宗主的审视的目光,怀筠真君依然镇定自若道:“如你们所见。”
如你们所见――
他已经来了。
所以,你们有什么话,自己去问他的剑,自己去对他说。
劫云铺开数百里,谢君知已经破开黑雾,转瞬已经到了比剑谷近前。
最后的七道劫雷还未落下,虞兮枝再度一符踩住那塔灵黑影,回眸已经看到了谢君知,眼神倏然亮起:“谢君知――!”
她的声音清亮纯粹,带着真正久别重逢般的喜悦,若非雷劫在即,塔灵如影随形,谢君知可以想象到,她兴许下一瞬便会踩剑向自己而来。
但她不能,所以她只能等他来。
方才见到剑意时,虞兮枝便觉得他或许真的会来。
可就算心里有了点预期,但真正见到他时,巨大的欣喜感还是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她远远看着他,带着明亮到抑制不住的笑意,像是忍不住般,她又念了一声他的名字:“谢君知。”
第二声分明不大,谢君知分明只能看到她的口型,但他却觉得,他也听到了。
传讯符来来回回那么多遍,也依然比不上这样真正用双眼看到她的样子。
八意莲花塔中,虞寺还在愕然看着窗外,那和尚说了之前的话后,他本能地并没有相信,然而虞兮枝已经战了这么多道雷劫,他也在雷光闪亮的须臾中看到了这么多次与她缠斗的塔灵黑影。
白雨斋的镇派之宝有塔灵,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塔灵应与一门宗主神魂相连,除非宗主对某一人有极大恶意,久而久之感染了塔灵,否则,主镇守的塔灵只有在遇见某种难以容忍的原则问题时,才会悍然出击。
白雨斋的斋主是红衣老道,是将虞兮枝收为了唯一亲传弟子的白雨斋斋主,他绝无可能对虞兮枝有半分恶念。
那么结果就指向了一种――
那和尚说的,兴许是真的。
虞寺一面不断告诉自己,事情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但另一面,他的理智却在告诉他,那和尚所说,并不是信口雌黄。
他如此,一旁的易醉程洛岑却已经都确认了此事,却也只能故作镇定,指责那和尚简直一派胡言。
塔中有人将信将疑,有人觉得那和尚胡说八道,却也有人已经默默远离了昆吾山宗众人,显然是已经信了那和尚的话语。
谢君知剑光亮起时,千崖峰几人脸上都止不住有了些喜色,一时之间竟和高天之上的红衣老道一样,止不住有种有了主心骨的感觉。
而此刻见到小师叔竟然来到此处,易醉忍不住贴在窗棂上仔细分辨,确认真的是本人,而非纸符人之后,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他嗤笑一声,想要回头嘲讽那和尚几句,却在回头的同时,看到了那和尚脸上有些奇异的笑容。
“……你笑什么?!”易醉心中倏而有了种奇特的感觉,顿时脱口而出。
“贫僧笑这世人,到底为情所困,到底心甘情愿画地为笼。”
他话音响起的同时,谢君知恰一脚踏入比剑谷中。
然后,他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橘二慢慢从树枝上站直身体,素来颇有些懒散的目光倏而锐利,它目光沉沉地盯着脚下。
此处黑沉一片,橘二的眼瞳便自然变得浑圆,它这样低头看着脚下,然而它脚下,却分明是虚空一片。
然而它的目光却好似穿透了所有这些黑色,落在比剑谷的地面,再一路向下,看到了那如蛛网般密布的血色符咒所布的巨大符阵。
那原本只是微亮的符阵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如呼吸般微微起伏,好似蛰伏的毒蝎终于看到了猎物,只等猎物再前行一步,便缠绕而上,将其牢牢抓住。
“现在走还来得及。”橘二看了许久,再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回眸看向此处的虞兮枝,突然开口道。
“嗯。”谢君知应了一声,眼神淡淡从那血红阵法上移开。
他分明知道那符阵是为他所设,只为困他而来,甚至画那阵的人,根本没想要做更多的隐匿,在他眼中,简直像是明晃晃在告诉他,这就是要困你在此的阵。
他看到阵,也看到了画阵之人的用意。
下一瞬,他抬手轻轻咳嗽了两声,再浮现一抹笑意。
不退反进,一步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