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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难以启齿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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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雾在窗外隔绝。

    直到上车, 时浅都还在懊恼自己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被这人美色迷了眼,由他上了自己的车。

    索性闭上眼, 坐在副驾假寐。

    工作室离家不远,十分钟的车程,到家, 时浅下车,轻描淡写地道了声谢, 也没邀请许成蹊上楼,径直进电梯。

    男人跟上她, 时浅伸手抵在他身前:“学长,你还有事?”

    许成蹊难得地有了一丝臊意, 微抿唇:“我有东西忘你这了。”137zw.com

    进家后,时浅才知道许成蹊忘的东西是双筷子。

    艹, 登堂入室的借口找得真他妈的是越来越自然了。

    许成蹊收起那双上次故意遗落的筷子,温柔看她:“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 很快。”

    时浅懒洋洋地拒绝,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身后忽然压下一道长影, 越过她,取出冷藏室里仅有的食材。

    时浅回身, 凉丝丝的寒气钻入她背,她浑然不觉,只是挑着双疏离的眼看他:“学长, 一枚鸡蛋能做什么,我吃饭很挑。”

    许成蹊温柔护住她头,把她拽离寒气逼人的冰箱, 合上柜门:“不好吃的话,我下次继续改进。”

    时浅:“......”

    合着她是锻炼他厨艺的小白鼠?

    “不用了。”时浅下逐客令,身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回头,男人已经脱去外套,衣袖折起,开始做饭。

    时浅:“......”

    得寸进尺这种事真是变化于无形,教人防不胜防。

    她懒得再赶人,坐在沙发,随意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油烟迸裂的人间烟火气混着窗外雨打芭蕉的泥土芬芳,丝丝缕缕地填满她久未平和的心。

    热气腾腾的鸡蛋打卤面端上桌时,时浅生出想要长长久久和他这样过下去的眷恋,挥去不合时宜的心思,慢吞吞地尝了口。

    这人的手是有什么魔法吗?为什么光靠一枚鸡蛋一只番茄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饭?像是,有家的味道。

    不知不觉吃了个底儿干净,时浅暗恼自己的不争气,起身一挑下巴,示意慢走不送。

    阳台的窗被急雨洗得斑驳。

    密密匝匝的湿气钻入窗内,室温寒凉,时浅躺在摇椅,听着雨声发呆。

    许成蹊过来,给她盖上毯子。

    时浅抬眼:“你怎么还没走?”

    许成蹊看着她,一双眼幽深清澈,似敛着无尽难言情绪,时浅此时才发现他没戴眼镜,清亮的瞳仁藏在鸦羽般的长睫,犹如深海山林被雨洗得干净的琥珀。

    “七七。”他微微垂了下眼,嗓音难得地晦涩,“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

    时浅怔住,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眸光,移开视线。

    许久,“嗯。”

    许成蹊缓慢地抿了抿唇,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真相难以启齿,是因为这是场被人为制造的乌龙。

    二十一岁的许成蹊在大学毕业之前,惟有两个心愿,一是母亲平安活着,二是时浅可以再等等他,等他有份稳定的工作,就和她告白。

    可这一切,在所有苦难即将拨云见日的那个冬天,戛然而止。

    “小成,放那吧,妈这会儿不想喝。”每年秋冬,许韵病情都会加重,那年江城的秋来得早而急,格外漫长,一入秋就再也没能出过门的许韵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在许成蹊煎好药给她送去时,慈爱地摇摇头,“天天吃药,嘴里都尝不出其他味儿了。”

    许成蹊从兜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放她手里。

    许韵忍不住笑了起来,胸腔被牵引,剧烈咳嗽,等许成蹊给她拍着背顺完气,摆摆手,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

    “和妈说说,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妈以前可没见你还会买糖吃。”

    时浅喜欢吃糖,许成蹊不知何时养成了兜里揣把糖的习惯,给她补课时,陪她闲逛时,时不时拿出一颗给饿得贼快的时浅补充体力。

    这会儿被母亲拆穿,许成蹊耳朵有些发烫,避开母亲含笑的视线,端起药:“快凉了。”

    许韵喝完,拈着那颗葡萄味的水果糖填进嘴里,苦涩的中药味在口腔蔓延,遮盖了那缕极其微弱的甜意。

    “小成,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好好待人家。”

    许久,许韵看着万物萧条的窗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许成蹊帮她掖好被子,点头。

    许韵笑了下,有些疲惫,阖上眼休息之前,轻声说:“小成,你会不会怪妈妈拖累了你?”

    许成蹊摇摇头,从不觉得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是种拖累,比起世上真正遭受磨难的失恃失怙的孤儿,他已经幸运很多。

    许韵抬手,摸摸儿子已经长得比门框还要高的头,喃喃:“把你生下来,大概是妈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

    许成蹊不解地看着她。

    许韵缓缓喘了口气,一双眼仿佛越过许成蹊看向尘封许久的过往:“小成,妈一直骗了你......”

    那天下午,许成蹊坚定了二十一年的认知被推翻——他不是自小丧父的半个孤儿,他有父亲,而他还活着。

    诸多难以置信的信息生硬地塞进许成蹊大脑,他难以消化,短暂的怔愣后,更不觉得现在多出一个父亲对他来说是得偿所愿,他早已不是五岁时还会期冀从天而降一个奥特曼爸爸的小孩子,他已经是成年人,即将有能力照顾母亲的成年人。

    可是,许韵却前所未有的坚持,要他去联系这个从未谋过面的生父。

    许成蹊根据支离破碎的片段找到这个所谓的生父时,与他碰面的是一个年轻姑娘。

    “你就是许成蹊?”女人靠着车,打扮时尚,蹙起的眉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拉开车门,“上车吧。”

    许成蹊跟她到一家私人茶馆。

    落座后,樊琉歌摘下墨镜,一双锐利的眼几乎要穿透面前好看的男孩子,须臾,扯了扯唇:“你长得不像宋明鉴,看来你应该比较像你母亲。”

    宋明鉴是许成蹊生父——这个直言不讳提及他大名的女人,教许成蹊一时间无法摸准二者关系。

    “忘了介绍,我是他女儿。”樊琉歌点燃根烟,不加掩饰的轻怠,“你爸入赘我家的,我随母姓。”

    许成蹊闻不得烟味,蹙了下眉:“他在哪儿?”

    他无意打搅宋明鉴现在的生活,只是想请他回去看一眼,这是许韵令他找回宋明鉴时唯一的要求。

    “B市。”樊琉歌掸掸烟灰,“离你们这挺远的。”

    她话锋一转,直视着许成蹊,“你打到我们公司的电话里说想请他来这一趟,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了,现在突然冒出来,怎么,想分遗产啊?”

    许成蹊冷了冷脸:“我对你们的家事不了解,也没兴趣,我找他的全部要求都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

    樊琉歌哼了一声:“你倒是挺有胆儿,你是他儿子,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他要是知道有你的存在,会不管你的死活?呵,说得好听,什么只见一面,有一就有二。”

    许成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前半句话,眸光瞬冷:“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上不得台面?”

    樊琉歌吸烟的手顿了顿,一抬眸,不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你是他在外面瞎搞出来的私生子吧?你妈是小三诶——”

    话音未落,面前自始至终都冷静的男孩子青筋暴起,眼里的寒霜掺着怒火朝她射来,“请你尊重我的母亲!”

    “尊重?呵,一个小三有什么好尊重的,我还没骂她破坏我妈的家庭。”樊琉歌吸口烟,斜着眼道,“你不相信也由不得你,你今年还不到二十二吧?我比你大,这就是铁证,你妈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啊,怀上你后一声不吭地藏起来,把你养大了再来教唆你找回你爸,分我家的财产,想得真美......”

    如果人生可以有一个一键死亡的按钮,那么这一刻,许成蹊宁愿自己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

    他缓慢地怔在原地,整个人手脚冰凉,看着头顶难得的艳阳天,双目被刺得生疼。

    “小子,找死啊!”直道行驶的车在他身后踩了个急刹车,骂骂咧咧地极尽污秽,扬长而去。

    许成蹊一个字都听不见,行尸走肉地穿过喧嚣的马路,身子和灵魂一同堕入地狱。

    他要怎么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不惧怕贫穷,不害怕与喜欢的人云泥之别,可如果他连出生都是错误,他有何资格站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

    手机忽震。

    弹出时浅的对话框。

    【七七】:学长~我今天测验又进步啦,我棒不棒[骄傲],快夸我,我们这周六去吃关东煮怎么样呀?我又发现了一家可好吃的店。

    阳光倾泻落地,是入冬以来久违的暖阳,许成蹊攥着手机,指尖掐得生疼,许久,从小到大都没哭过的男孩,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把自己埋入阴影,温热的眼泪无声跌落一地。

    那天晚上,许成蹊在离家百米的小巷口独自呆了很久,直到许韵的电话打来,才洗把脸回家。

    他终是没敢问许韵未婚生子的真相,在她追问有没有找到宋明鉴时,骗她说没能联系上他,也许这是吊着许韵最后一口气的希望,就在他告诉母亲的那晚,许韵病情忽然加重,在送去医院的路上,永远离开了他。

    后来,许成蹊无数次回想,也许许韵根本不是还爱着他爸,而是自知时日无多,想给他在这个世上留下最后一个亲人。

    他的谎言,害死了许韵。

    时浅发了疯地找他的那一星期,他其实没有离开江城。

    游乐园的灌木在寒风中萧瑟,雨点混着血腥飘入他唇,他像个只能活在地下的孤魂野鬼,远远看着时浅,不敢走近。

    他喜欢的女孩,值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和最优秀的人,而不是他这个连出生都是错误的私生子。

    时浅被祁扬劝走的那一刻,许成蹊清楚听到自己心底万物塌陷的声响,无穷无尽的黑洞攫取着他,在他出国的那六年,将他灵魂置于日日夜夜炙烤的高台,永世不得天日。

    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没资格。

    他像一个身陷深渊却渴望星空的卑鄙者,顺着网线搜索关于她的所有消息,他下载她画过的每一张图,反复细看她发过的每一条微博,他每晚每晚地拿着旧手机,把每一个字都已经刻在血液的对话框从头翻起,靠时浅给他发过的信息止疼。

    他活成了自己最不齿的模样。

    想拥有她,又唾弃不配拥有她的自己。

    从未亮过的对话框在收到时浅某次突如其来的大段大段信息时,他在空无一人的雪夜走了很久,鞋底潮湿,失魂落魄,鼻腔呼出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他僵着手摘掉眼镜,一遍遍反复看着每一个都刺在他五脏六腑的文字,最终,缓缓地将手贴近疼得不能自已的心脏,暖了暖,发了条假装被盗号的自动回复。

    他真卑鄙。

    即使明知道自己不配拥有她,却还无耻地用这种方式期冀她不会拉黑他的最后一丝可能。

    二十一岁的许成蹊,不会爱,不配爱,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方式逼时浅放手,殊不知自己给她建了一座蚀骨焚心的牢笼。

    二十二岁的许成蹊,二十三岁的许成蹊,浑浑噩噩活着的许成蹊......一直到他因病出事,鬼门关头走一遭,陷入一个真实而漫长的梦魇,永世都不能再见时浅,他彻底清醒,在满脸冰冷的泪水中明白了自己的放手有多可笑。

    他还活着,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他行尸走肉的前半生已经错到毫无意义,为何要将自己的余生继续禁锢在与她生离的枷锁?

    二十七岁的许成蹊,学会了将自己的命交给他唯一爱的人。

    ......

    雨声渐弱。

    时浅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耳畔萦绕着忽远忽近的低语,攥得她灵魂四分五裂。

    她设想过许成蹊离开她的许多可能,有女友,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迫卖身,甚至连得了绝症这种韩式套路都想过,唯独没有思考到,许成蹊这么一个清高孤傲的人,能让他决绝地离开自己,只会与自尊有关。

    时浅缓缓闭了下眼。

    深呼吸,一双不知道该摆出如何表情的眼看着面前等待宣判的男人,一字一顿地开口:“所以,如果你一直都不知道真相,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许成蹊回国后,宋明鉴找过他,涕泗横流地求他原谅,说自己当初不知道许韵怀孕,说自己辜负了他母亲——原来,许韵从头到尾都没有插足过别人家庭,是宋明鉴这个人渣,脚踩两只船,一边瞒着家贫的初恋女友,一边偷偷攀上樊家的高枝,直到许韵发现他劈腿离开他,他才失去齐人之福,乖乖当回樊家的上门女婿。

    有钱人家的赘婿不好当,尤其宋明鉴是把人肚子搞大了才进的门,老婆颐指气使,女儿也因为他窝囊看不起他,许成蹊历经波折才联系上他时,樊家公司正处于内斗,主事的樊桦因为急火攻心住了医院,女儿樊琉歌提前接手公司,闻听许成蹊找上门,恶意揣测宋明鉴会联合自己的亲儿子趁她妈生病转移财产,直接把消息拦到她这,编排了一通谎言污蔑许韵是小三,堵死父子相认的后路。

    后来,熬到老婆离世,女儿嫁人,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被辜负的初恋女友的宋明鉴找到许成蹊,想给他补偿,却被许成蹊拒绝。

    许成蹊这辈子从未恨过什么人,无欲无求性子淡泊,可樊琉歌,包括宋明鉴,却是他至死都不会原谅的两个人。

    如果可以,他希望时光能够倒流退回认识时浅的那个夏天,在她爱上他之前,对她一见钟情,抛弃所谓的道德枷锁和她在一起,然后,不管以后命运的齿轮究竟指向何方,他们都不会陷入六年痛苦的生离。

    许成蹊温柔看着时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不会,二十一岁的许成蹊,因为可笑的自尊心犯过错,二十七岁的许成蹊,不会再任由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时浅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缓慢地眨了下眼,没有动。

    俩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保持着这个姿势静静看着对方,窗外雨声急促,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潮湿地湮没着升温的心跳。

    许久。

    时浅抬了下手指,抵在他掌心:“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许成蹊握住她手,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似在斟酌字词:“有的时候,伤害我们最深的,恰恰是我们的亲人。”

    时浅茫然地蹙了下眉,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许成蹊语气微顿:“我查了你门口的监控,最近一个月,进过你家的只有周玥,和跟着她一同进来的中年男人。”

    闷雷骤响。

    夜空亮如白昼。

    时浅身子一颤,放在一侧的手机发出刺耳的摩擦,泛旧的十字绣跌落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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