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节 遭遇战(续)
“保持阵型,放慢速度,不要慌张。”张丁元借助着火把光芒观察着左翼,一边下达命令。
出现的骑兵数量并不多,也不过就是二三十骑,其带来的杀伤也并不大,不过就是三五人受伤而已,但是对军心的影响却不小,就目前来说,张丁元也只能让队伍继续保持阵型前进,一定的伤亡是必然会出现的,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整个队伍按照山字形站位前行,突出部和两翼均为长矛队,而中军则是火铳队,鹰嘴铳军居于最后,鹰嘴铳的辅兵手持枪架和盾牌负责遮护笨重的鹰嘴铳兵。
只是少量骑兵,还不足以对队伍构成太大威胁,但如果超过百骑甚至几百骑,那么张丁元就不得不正式威胁了,这种黑暗中,如果数百骑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其机动能力和弓箭抛射能力从任何一个角度发起攻击,给自己这支临时编成的队伍造成巨大威胁乃至损失,而缺失骑兵的己方很难做出相应的对策。
对付这种游骑,如果对方不正面冲击,要想击退对方,要么就是以骑兵对骑兵,要么就只能设陷阱让对方入彀,但这两者对己方来说似乎都无法实现。
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加快行军速度,这些很多都是新兵,在黑夜中行军面临袭扰本来就有些慌乱,如果再加快行军速度只能让阵型脱节,给黑暗中蛰伏的敌军骑兵带来机会,哪怕慢一些,就能稳住阵型,哪怕伤亡大一些,但阵型不乱,就不会给对方带来太大机会。。
张丁元料定对方骑兵数量不会很多,如果敌军真的已经大规模过河,根本不需要以这种袭扰方式来延滞自己行军,而应该趁势放自己过去一举·击溃歼灭才对,对方这种不顾一切的袭扰,只能说明对方底气不足。
想明白这一点,张丁元内心越发笃定,步伐也越发稳健。
就在距离张丁元西北方向五百步开外的野地里,洪廷相也是脸色沉重地观察着当下的局面。
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大军来得如此之快, 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按照之前斥候一直反馈回来的情况, 从龙虎台、红桥、巩华城, 一直到清河店,这一线虽然都有蓟镇驻军,但多的不过区区数百人, 一个千户而已,少的甚至只有百余人, 如红桥, 根本不足为虑, 但谁曾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怎么就有大军进入巩华城, 而且还趁势向北进发,直接威胁到了榆河石桥的控制权了。
作为先锋官,洪廷相当然清楚榆河石桥的重要性, 现在榆河水大, 大军要过榆河只能从石桥过, 一旦被朝廷军队控制了榆河石桥, 那大军东进就无路可过。
洪廷相不认为就这区区千人不到军队就能堵住榆河石桥,但是他看到对方竟然拥有大量火铳手, 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一旦他们控制了石桥,利用火铳封锁桥面,那必定会给己方带来巨大伤亡,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袭扰对方,延阻对方进军速度, 让已经进驻红桥的大军能迅速赶过来。
只可惜自己手中的前哨骑兵只有百余骑,而且还分散了, 一部在桥头巡逻,一部已经进发到东面, 自己这一部只有区区四十余骑,根本不足以阻挡得住眼前这支军队。
这支军队从何而来不得而知,按理说蓟镇尤世功的大军主力还在顺义,再怎么快都不可能快过己方大军才对,但这支数千人的军队却的确出现在了巩华城,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从旗帜和袍服甲胄来看,这支军队更像是京营装束, 但是洪廷相却有些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京营那帮老爷兵也敢出城一战了?三屯营一战被一帮蒙古人都给打得屁滚尿流,让边军都笑掉了大牙,现在京营才开始重建不久,这帮人难道还敢出来打仗, 也不怕立即就哗变崩了?
但眼前这一幕却又是真实的,而且看起行军队形阵型还有模有样,和以往京营印象截然不同,让洪廷相也是颇为意外。
洪廷相已经安排哨马快速返回红桥那边报信,希望大军加快进度赶过来,
但在此之前,洪廷相必须要尽全力延阻这支军队的向石桥进发。
“怎么办?”旁边的副手有些犹豫不定地问道:“我们袭扰了两轮,给他们造成了一些损失,但是他们的行军队形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这样下去最多半个时辰就要占领桥头,我们在桥头只有不到五十人,根本抵挡不住。”
“把东边那一组人调过来,我们绕道后方,从背后给他们来一下。”洪廷相咬了咬牙。
他知道这也一样是冒险,把东面这一组调过来也不过八十余骑,还是太少了一些,对方起码在八百人以上,若是有三四百骑,洪廷相倒是有把握彻底将这支还有些生疏笨拙的军队彻底击溃。
“从后边?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副手迟疑着道:“而且这点儿人马……”
“来不及也好,不足也好,都得要这么干,否则这帮人一下子压到桥头,你注意到没有,他们除了外围长矛兵,几乎全数都是火铳兵,被这帮人在桥头列阵,我们的人要过桥就是要顶着火铳射击冲锋了,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洪廷相咬牙切齿,副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谁知道这支如此规模的火铳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是蓟镇兵中这样大规模的火铳兵也不多见,而且几乎看不到刀盾兵,除了长矛兵就是火铳兵,这样配置的军队极为罕见。
两盏茶时间不到,东面那一队已经季节了过来,这八十余骑迅速向后消失在黑暗中。
张丁元全身都已经汗出如注,秋夜的气温已经降到了接近霜冻,除了行军带来的运动原因外,更多地还是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击,而且也是夜行,就遇上了这样的阻截,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四处观望,同时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周围任何一个动静变化。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各种嘈杂的声音让他防不胜防,到后来他只能听之任之,军官们的叱骂声,士卒们的埋怨声,还有骡马的嘶鸣声,以及各种器械碰撞和脚步踩踏声,组合成了一曲难以言喻的小夜曲。
敌人的游骑消失了,这让张丁元很紧张。
宣府军若是这么好打发,那就不叫宣府军了。
在辽东,张丁元就知道九边精锐只是一个大概说法,真正称得上精锐的只有辽东镇、蓟镇、宣府镇、大同镇,还有一个三边的榆林镇差强人意,而精锐中的精锐只有大同、宣府、辽东,连蓟镇都要稍逊风骚。
宣府军重要性一直排在前二,只有大同镇能稳压其一头,而辽东镇也是从元熙三十年之后才开始逐渐起来,之前是远无法和大同宣府相比的。
“通知周展鹏,敌人游骑消失,有可能袭扰后方,我们会适当放慢速度,让其做好战斗准备。”张丁元想了一想之后又道:“命令右翼王宪部长矛兵向后延展,防止敌军偷袭后部,左翼焦德部控制速度,抽出一部接替王宪部防御右翼,我们继续行军,让周展鹏自行决定行军节奏,……”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整个行军队形骤然减速放慢,而接到通知的周展鹏也立即紧张起来,骑兵夜袭是对他们这种重型火铳兵最大的威胁,虽然有辅兵的盾牌保护,但是真正冲进来的时候,这种保护有多大用处?顶多也就是对一些箭矢的抵御,一旦突破进来,那就是虎入羊群了。
好在王宪的长矛兵也迅速转向,呈半弧形包围过来,虽然防线单薄了一些,但是总算是有了一层遮掩。
“马蹄声?!”当听到后方响起的马蹄声,周展鹏觉得自己还是赌对了,既然主力已经继续向石桥进发,反正也就只有这一两里地,哪怕是磨也能磨到,还不如现在先停一停整队集结,这袭扰敌军不会太多,那就赌一把。
辅兵已经将盾牌插在了前端,枪架支棱起来作为依托,士卒们将鹰嘴铳架设好,两边的长矛兵向中靠拢,形成一个倒Ω形状将鹰嘴铳部保护起来。
洪廷相也没想到敌人反应速度如此之快,而且更让他吃惊的是敌人居然敢在夜间行军时候突然停下变阵,这完全出乎他的意外。
不过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八十余骑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火把照耀下,看得出这一群敌军数量在三四百人左右,居然和另一部主力脱离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伴随着马蹄奔行起来,洪廷相目光如炬,直视前方,微微起伏的身躯看起来是如此矫健,敌人长矛队组成的保护对象还没有到位,中间有巨大的豁口,火铳兵?
他看到了一支支架设起来的盾牌支架,这是什么造型?
洪廷相有些诧异,但是惊诧中他眼帘里那数十只支架上突然绽放出一片暗红的火星,一直到一阵剧痛刺穿他的甲胄进入他胸部,耳际才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壬字卷 第九十七 前哨战前
当鹰嘴铳发出一阵爆响,震得周遭的长矛军士卒们耳朵都发痒时,对面蜂拥而来的数十骑还在百步开外就如同秋日里被暴雨袭击的枯叶般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周展鹏不为所动。
他看得清楚,不过是二十余骑被攒射击中,这还多亏了对方想要集中突破带来的好处。
再猛地一挥手,第二波鹰嘴铳手早已经准备停当,火铳置放在枪架上,基本上是公式化的流程,拒枪,测距,瞄准,扣响,燃烧的火绳在扳机扣动后向前一啄,击中引火孔,弹丸从铳筒中飞旋而出,数十枚金属弹丸像刮起一阵风暴,再度喷射而过。
这一轮的射击效果显然比第一轮更好,毕竟这一收一放之间,骑队又逼近了许多,近距离的打击无疑更具有效果。
再快也是需要时间的,马队行进一样如此,而早已准备好一切的火铳则只需要架枪,瞄准,射击,如此简单的几个动作,一切如同走路吃法那样,当你每天都要进行数百次同样的动作,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甚至在睡觉做梦时,都在回忆这些动作时,一切就变得这么简单自然。
这不是周展鹏第一次指挥射击,但是却是如此真实而又残酷的第一次射击,他的耳朵中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只有那轰然炸响的铳鸣。。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多想的余地,除了观察前方和左近局势外,就是义无反顾地命令第三轮射击继续。
三轮之后,只剩下寥寥几骑凄凉无助地站在了队列前面, 失去了主人的它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能悲鸣着低垂头, 试图在地面上找到自己主人的尸骸。
还有几骑早已经在觉察情况不对时圈马侧行,脱离了打击圈,趁着夜色逃窜了。
没有谁是傻子, 这种情况下还要扑上去,甚至都不需要两翼夹击而来的长矛军合围绞杀, 完全都冲不到近前。
周展鹏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镇定, 他不相信自己是天生将才, 只是觉得眼前的敌人数量在如此距离之下很难突破自己的前三轮攒射,所以他才会如此坦然。
但如果敌人数量更多, 攻击范围更广,熬过了前三轮之后,自己这些士卒们几十个流程走下来的速度就要放慢许多了, 也许就该是自己吃苦头的时候了。
但前三轮对任何要发起冲锋而又没有遮护的敌人来说, 都几乎就是一个轮回地狱, 他有这个信心。
王宪也没想到这一战是如此干脆利落地就落幕了, 速度之快,时间之短简直超乎想象。
虽然他也不认为这八十多骑究竟突破自己的防线, 他手中三百长矛兵可以迅速形成猬集阵型,这八十余骑如果是要强行冲锋那绝对讨不了好,但若是以骑射方式来对付己方, 那自己这三百骑就麻烦大了,当然有一百鹰嘴铳坐镇, 那这八十余骑就是送死了。
但如此简洁明了就了结了战斗,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平素与火铳兵也进行过配合演练, 但是这鹰嘴大铳素来是自行演练,加上其有自己的辅兵作为兼顾防护的力量, 所以他们与己方配合反而不多。
这一战让王宪深刻意识到火铳的威力,这种命鹰嘴大铳的威力比起寻常火铳威力更甚,他亲眼所见一百二十步开外的敌军骑兵遭到大铳的轰击便纷纷落马,这比起寻常火铳只有五十步左右射程威力来说,简直强太多了。
之前王宪一直不太喜欢火铳,总觉得火铳射程近,比起弓箭的射速来, 人家都能射出三箭了,一个熟练的火铳兵才能打出一枪,而且在射程上也毫无优势,甚至人家弓箭兵还能采取抛射的方式进行远程打击, 可以说火铳兵看起来对上弓箭手毫无胜算。
但在看到火铳兵三个月便能成型,而超过六个月训练的熟练火铳兵已经能够在弓箭手射出五箭时发出两枪了,如果再加上火铳兵的三重轮射战术,和优秀弓箭手的培养难度相比,火铳兵的优势一下子就显现无疑。
现在再看看射程可以两倍于寻常火铳的鹰嘴大铳的威力展示,王宪顿时明白为什么参将大人会不遗余力地培养火铳手,而不再也不肯用弓箭手了,这大铳和寻常火铳的结合,还有虎蹲炮队作为辅佐,火器的威力已经足以压倒一切了,当然也离不开他们长矛手的帮助,否则骑兵突进来便可以将他们如同羔羊一般屠戮干净。
“周大人,你这鹰嘴铳果然厉害,这帮叛军只逃脱了区区几骑,其他都给撂倒这里了。”王宪走近正在整队的鹰嘴铳兵们,忍不住道。
“王大人客气了,若没有你们的遮护,我们也不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展开对射,否则敌军一旦从侧翼包抄袭击,我们就只有束手待毙了。”周展鹏很客气,日后大战还少不了这帮长矛兵在外围遮护救命,可不敢得罪,“此番战果,我和王兄二部平分。”’
王宪要的就是这句话,总不能说这几十骑战果全数归你鹰嘴铳兵吧,那我们长矛队怎么办?好在这位周大人年龄不大,但是做事却是老到。
“呵呵,好说,好说,日后我们两兄弟配合的时候还多着呢,有什么事情,尽管说。”王宪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前方,“周兄,还得赶紧,张大人看样子已经到石桥了,我们还得赶上去。”
“嗯,王兄稍候,我这边还要整队收拾一番,可比不得你们抬脚就能走,我这弟兄们每个身上都是零敲碎打的一大堆。”
周展鹏说的是实话,鹰嘴铳一柄重达二十八斤,这还只是单单铳重,加上火药、弹丸、压弹杆和刺刀,起码都是三十五斤上下,而辅兵则需要背负枪架、盾牌,以备防护使用。
就在周展鹏和王宪解决了敌军游骑的袭扰问题时,张丁元已经率领大部抵达了石桥。
石桥桥头不出所料也还有零星的游骑游动,张丁元没有理睬,这区区二三十骑对己方几乎毫无威胁,他立即命令焦德的长矛兵集结推进,而火铳兵跟随而行。
很快那些零星游骑便消失在桥头上,张丁元在士卒们的簇拥下立即登桥察看情况,准备布防。
石桥很结实,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宽敞厚实,两边还有石栏杆,三丈有余的桥面足以满足三辆大车并行而绰绰有余,这对于张丁元来说既好,也不好。
好的一面是这样宽敞的石桥,宣府军要东进肯定舍不得放弃去其他地方搭浮桥,那既耗时费力不说,而且速度也不一定快,尤其是之前他们未必会想到居然还要渡河而行,那么自己只要守住这里,就能起到延阻宣府军东进的作用。
不好的一面就是这石桥太宽了一些,如果窄一些,显然封锁起来会更方便。
不过张丁元从来也没指望啥好事儿都轮到自己,自己能抢先一步占领石桥已经是非常满意了,封锁死这座石桥,就能让宣府军在河北那边儿干瞪眼,而要突破,他们就只能抢回这座石桥,而自己就是等着他们来抢。
简单在河北那边察看了一下情况,张丁元便迅速返回河南这头,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议。
石桥只有十余丈,河面也差不多,河对面敌军的弓箭手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抛射覆盖整个桥头,这是相当大的威胁,这是对己方不利的一面。
同样己方也有优势,那就是用鹰嘴铳一样可以发挥其远程射击优势,一样可以跨河给河对岸的敌军造成杀伤。
同时,自己的火铳手可以牢牢的封锁住桥面,三百火铳手采取三重轮射方式,可以把这座桥面变成刀山火海。
来不及多想,张丁元便开始下达命令。
鹰嘴铳迅速向两翼展开,控制石桥南桥头的东西两侧,不但可以对河对岸造成威胁,同时更重要的是通过交叉火力封锁桥面,而正面则是火铳队集结成密集阵型,在两端和后方布置长矛兵,防止敌人突破和从后侧袭击。
一边下达命令布置防御,一边派人立即赶回巩华城报告情况,但是还没等哨马回去报信,对面河岸就燃起一片灯火,影影绰绰如一条长龙沿着官道在河北那边集结。
张丁元心中一沉。
他还指望能拖到参将大人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赶来,这样自己也就不需要承担这么大压力了,但是现在看来对岸宣府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务求要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并占领这座石桥。
嘴巴有些发干发苦,张丁元意识到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这这一千人才算是真正面临一场恶战洗礼,无论如何都要熬过这一战,才能说得上其他。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参将大人能得到信息之后重视起来,究竟是直接依托这座石桥来狠狠杀伤挫败宣府军,还是单纯让自己这一部守上一段时间为主力在巩华城布防赢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