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一封
司月在路边站了很久, 她以为她和季岑风离婚之后,两人就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
直到这一秒,她才意识到, 或许关于季岑风同意离婚的第二个条件, 根本就不是真的条件,那只是为了让司月答应第三个条件而做出的以退为进。
他说我们只是离婚, 不是变为仇人。
所以他们不是仇人, 他就可以继续追求她。
晚风卷起司月的发梢, 扬在她的眼前。司月微微眯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没有必要的,季先生。”
“为什么没有必要?” 季岑风如今是真的好耐心,他低下眉眼瞧着司月。
衣衫整洁而又秀致, 两条纤长的小腿从大衣底端伸出, 踩着一双再简单不过的高跟鞋。黑色的单肩包挂在左肩后, 两只手插在口袋里。
白皙清秀的脸颊粉黛未施, 在这昏暗的夜色里, 平静地抬头回看他。
那眼神里没有了对生活无望的迷茫, 没有了对未来担忧的彷徨。她端端正正地从辰逸的大楼里走出来, 她眼里有对人间烟火的渴望。
司月真的不一样了。
又或者, 这本就该是她最想要成为的样子。
不是谁的附属品, 不做谁的笼中雀。
没有家庭的拖累,没有他的束缚。
这才是司月最想要成为的样子。
她离开之后,变得比从前更好了。这种残忍的念头如细针一般密密碾过男人的心口, 连同这冷风一起,叫他后脊阵阵寒凉。
司月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挑开了遮在眼前的几绺碎发,然后说道:“季先生,我们不是没有在一起过, 但是事实证明,我们在一起并不合适。”
“所以也没有必要再试一次,重蹈覆辙。”
季岑风慢慢地走近了一步,晚风轻轻柔柔地带着些司月身上的气息探入男人的鼻间,“可是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声音极缓,好像怕司月听不到。
司月看着男人不肯退缩的表情,轻轻呼了一口气,“那季先生请便吧。” 女人说完朝他礼貌地笑了一下,便转身朝家的方向前行了。
她知道,如果季岑风铁了心想要做一件事,她是阻止不了了的。
但是司月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慢慢跟在她后面。
司月刚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季岑风有没有乘车离开,谁知道下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她后面的男人。
季岑风也没有多说话,离着她不太近的距离,同她一起朝家的方向走去。
司月驻足回看他,那个男人竟也停在原地。
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欢声笑语,谁也没有注意到,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有两个人正静静地相望。
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
季岑风说,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又会怎样呢?
司月不知道。
她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微微收紧,然后转身继续朝晚风中走去。他要跟,就跟好了。
只要季岑风想知道她住在哪里,他就可以知道。
让不让他跟,左右都是徒劳。
灯火明亮的小区门口,保安尽职地站在岗位亭里。司月穿过小区的花坛,走到了自己的单元楼下。
她伸手刚刚按了两下楼梯口的密码,忽然停住了手指。
女人垂眸思索了片刻,转过了身子。
季岑风同她隔着一条小路,站在明亮的路灯下,看着她。他还是从前那般穿得少,面色却轻易染上了一些冬日里的萧瑟。
一双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司月,好像同夜色一般,要把她牢牢看在眼里。
司月轻吸了一口气,朝他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然后转身上了楼。
再下来的时候,季岑风站在了楼梯口。
“本来应该早点把它还给你的,只是我之前放在了包里,一时间忘记了。” 司月走到季岑风身边,伸手要给他东西。
男人伸出手掌,摸到了一枚冰冷而又坚硬的戒指。
淡淡的素圈戒指在路灯下泛起了一层苍白而又无力的光芒,似乎是在提醒这个男人,他从前到底是如何轻蔑地对待这个女人。
季岑风慢慢收紧了手掌,任由这坚硬的戒指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不送了,季先生。” 司月却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归还了戒指之后,倒真是觉得什么都不相欠了。
她输入了楼梯口的密码,转身上了楼。
家里暖烘烘地开起了空调,司月脱下了大衣先去洗了澡。温热的水花慢慢熨烫她冰冷的身子,再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脸庞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就连指尖都带着温热的触感。
司月穿着棉质长袖长衫,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条。
电视里放着一部老旧的喜剧电影,司月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一边吃着面条,一边眉眼笑起,看着电视里的热闹。
这个家,真的很小。
小到司月的身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但是这个家却又第一次给了司月不曾有过的安稳。
让她知道,在这里,她永远可以安心地躺下。
不会有凶狠残忍的打手,不会有刻薄无情的谩骂,也不会有战战兢兢的谨慎。
电影一直放到了晚上十点多,司月去洗了碗,收拾了一下客厅便打算去卧室睡觉了。
房间里点了一支淡淡的玫瑰熏香,司月前去盖上了盖子。
月光莹亮地照进卧室的每一个角落,女人走近窗台想要拉窗帘的时候,却那样清晰地看到了楼底下的那个身影。
他静静地站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外面,身形萧瑟地在这凛冽的晚风里挺立。指尖一点光若隐若现,连同着这个男人一起,沉默地溺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司月甚至无法记起。
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为什么。
司月无声地看着那面窗户前,片刻之后,拉上了窗帘。
她不该管他的。
那是他自己的事。
第二天早上七点四十,司月准时从家里下楼。
早晨的冷风像小刀子一样锋利地割在人冰冷的皮肤上,楼梯口的大门刚刚打开,司月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对面的男人。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好看的眉眼缓缓展开在早已冻僵的脸颊上。男人手指轻动了一下,同司月说道:“早。”
司月看着他,久久才回道:“早。”
女人转过身子,朝着小区门口走去。一家家早餐铺子正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小孩子们在家长催促下,喝下一碗碗热腾腾的粥,三两口吃下那些馅料丰富的包子,然后带着那身暖烘烘的热气,朝学校走去。
转过早餐店,就是人流密集的十字路口。
宽阔的八车道旁是密密麻麻的电动车,红灯转绿的那个瞬间,人流、车流,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所有人都在朝着一个不可知的未来,拼命奔赴。
司月随着这忙碌的人群一直朝前走,到达辰逸大楼的时候,不知为何,朝后看了一眼。
他还跟着她。
那些汹涌的人流,那段触不可及的距离。
他却还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没有走散。
冷风忽的吹起了司月额角的碎发,她眼眸敛起,转身走进了大楼里。
司月一早上都在忙着整理在东问国时的资料,早上李经理发来了下周要和博物馆开会时的文件,所以所有的资料都得按照博物馆方面的要求,重新整理。
中午的时候,她跟着办公室里的同事一起去了楼下的咖啡厅点餐,从前很多时候她都喜欢一个人在楼上的咖啡间里随便吃一点,大家有些忌惮她是季岑风妻子的身份,她也在复杂的家庭关系里难以抽身。
所以总是显得有些孤冷。
可如今她主动和同事一起下楼吃饭,倒是让很多人惊讶之余,也展示出了不少善意。
大家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也就放开了。
有个小姑娘胆子大,好奇地问道司月,“司月,我想知道季总在家里也是这么冷酷的吗?我来公司没多久,但每次看到季总总是有些心惊胆战的,就没看见他笑过。”
司月手里拿着咖啡,楞了一下,小姑娘却并非是故意看她离婚笑话的样子,倒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她已经和季岑风离婚了。
“我和季总已经离婚了。” 她解释道。
司月的话音刚落,好像整间咖啡厅刚刚还洋溢着轻松愉快的午餐氛围迅速凝结成冰,陷入了难言的死寂。
咖啡厅里坐着的,几乎都是辰逸的人。
本来司月来吃饭就让不少人悄悄往这边看了,谁知道她居然如此平静地说出了她已经和季岑风离婚了。
同司月坐在一桌的同事们更是惊掉了下巴,那个小姑娘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可能?” 她喃喃说道。
司月眨了眨眼睛,倒也是看不清楚他们脸上浮现的那种难以理解的困惑,她有些不太明白。但是司月也不是很想去讲太多关于季岑风和她之间的事情,便笑着朝大家说道,“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两个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转向身边的那个小姑娘,认真地回答她上个问题,“季总只是工作的时候比较认真,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
小姑娘怔怔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咽下了嗓子眼里的那口面包。137zw.com
午餐过后,司月和同事们一起回了办公室。
冬日里的阳光透过办公室偌大的窗户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倒有些叫人生了难以抵抗的暖意。大家都有些懒懒散散的。
司月还在整理资料,忽然听到小姑娘轻呼了一声,“啊——哪位好心人给我们办公室点了下午茶!”
整个办公室的人忽然从慵懒的冬日下午里被拉了出来,一个个站起来朝那边去。原来是楼下的保安送上来的外卖。
整整五个大盒子的甜点和饮品,保安推了一个小推车才运上来的。
小姑娘忙不及地问他,“是谁给我们点的呀?”她看了一眼外包装,名字是黎京最有名的那家甜品店。
保安帮着把外卖放在办公室空着的桌子上,朝司月看了一下,语气小心地说道,“是季总点的外卖,说是代司月小姐大家喝下午茶。”
他话音刚落,整个办公室的目光都落在刚刚才抬起头的司月脸上,司月目光转去那一排排整齐摆放在桌子上的甜品,眼里却是比所有人都还惊讶。
办公室里莫名落下了一层难忍的悸动,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可是那个女人的表情却又实在不是开心的模样,叫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司月抿起了唇边,轻声说道,“我和季先生已经没关系了,所以应该是弄错了。季总只是个人单方面请大家吃下午茶。”
她说完就站起身子要朝办公室门外走去。
小姑娘伸手拉住了司月,“司月,你不要尝一点吗?”
司月看了一眼甜品,摇了摇头,“我中午吃饱了,你们吃吧。” 随后就离开了办公室。
司月来的比季岑风想象的,还要早一些。
他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看着那个女人站在他的办公室里。楼里面开了很足的暖气,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一条黑色的西装裙。
头发被松松地挽在了后面,倒是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样子。
季岑风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让她去沙发坐,“他们家最近出了好多新品,我就每样都点了些。”
男人伸手虚虚揽在她的身后,司月却后退一步,面色并不轻松。
“季先生,如果只是跟在我后面回家、上班的话,说实话我管不了你。但是这样公开地在办公室送下午茶,真的不合适。”
季岑风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眸里的笑意渐渐散去。
“可是我在追你。” 男人嗓音喑哑,静静地看着司月。
“我不要你追我。” 司月回道,她抬头看着季岑风,却发现那个男人的目光好像烈火一般,静静地炽烤在她的身周。
季岑风选择退步,“好,下次不会再这样让你不舒服了。”
司月松了口气,可她“谢”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到——
“但是你不能剥夺我追你的权利。” 季岑风缓缓说道。司月的如释重负被他清晰地看在眼里,一种难熬的刺痛顺着他的经脉蔓延。
司月眉毛轻轻地拧起,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季岑风低低笑了一下,好像是想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司月,我有东西给你。” 他是想着让司月来找他的,却并不是为了让她不开心的。
司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季岑风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拿来了一封信。
“这是什么?” 司月低声问道,却没有伸手去接。
“给你的回信。” 季岑风说道。
“回信?” 女人不明就以地看着这个男人,“我没有给你写过信。”
季岑风手指微微收紧在那张白色的信封上,嗓音里有难以察觉的后悔,“有的,你有给我写过的。”
他伸手握住了司月的右手,将信放在了她的手中。
“司月,这是我给你的回信。”
那天晚上,季岑风还是和昨天一样,跟着她默默地走回了家。
司月没有回头,径直走上了寂静的楼梯间。
家里忘记了开空调,那个女人穿着大衣坐在沙发的一隅,拆开了那封雪白的信。
上面写着,【给司月】。
——给司月
这一封信,关于所有迟来的道歉。
【岑风,这几天我都在忙别墅案的第二版设计方案,每天从家里出发去公司,晚上□□点司机接回家。没有去其他地方也没有和什么朋友见面。】
【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司月,对不起,那天没能陪在你身边。这是你第一次独自接手别墅设计案,那天我带你去见了别墅的主人,你们见面之后,我们其实私下又见了一次。他和我说:“季先生,你妻子真是又漂亮又有才华,嫁给你之后还坚持做自己的事业。” 我没同他多说什么,只是说这是你喜欢的事情,想做就让你去做了。其实我心里又高兴又不高兴。我不喜欢别人说你漂亮,不喜欢别人看到你的好。我自私地只想把你藏在我身边让我一个人拥有,却又在看到你慢慢地变回从前那个自信的司月的时候,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岑风,今天早上去和客户见面了,他对第二版的设计挺满意的。晚上一起和小组同事在公司楼下餐厅吃饭了,晚上九点回家。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司月,对不起,那天没能陪在你身边。好像没有一次,我陪着你吃过庆功宴。我实在是错过了太多次同你说恭喜的时刻,而我那么自私地想到,如果是我所有开心的时刻,我一定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因为那些没能同你分享的快乐与喜悦,全都没有意义。】
【岑风,今天周六,我早上去了我妈妈那里,中午和司洵出门缴费买了点东西,下午三点司洵把我送回家的。我妈做了不少腌鱼放在冰箱里冷冻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你在外面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司月,对不起,那天没能陪在你身边。好像自从你嫁给我之后,我都没有和你的家人在一起认真地吃过一顿饭。我天然地认为我只是娶了你,而你的家庭我只需要用钱去打理。你妈妈做好的腌鱼一直放在家里的冰箱里,阿姨之前问我要不要拿出来做菜吃,我想了想,还是想要等你回家一起吃。但是你从东问回来的那天,没有再给我机会。】
【岑风,我今天在家休息了一天,没出门。黎京下大雨了,没打雷。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司月,对不起,那天没能陪在你身边。我知道你害怕雨天打雷,从前黎京下暴雨的时候,你总是夜半的时候钻进我的怀里。那个时候我还在同你生气过去的事情,却又在你瑟瑟发抖的时候情不自禁拥紧你。可是你后来去了东问,那个雨季常常暴雨打雷的东问。于是你再也不怕了。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没有我,你可以走得更远更好,变成更勇敢的司月的。可是,司月,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是 “是”,我都觉得心痛得快要死掉。 】
【岑风,今日正常上班,晚上六点司机接回家。黎京美术馆十月一日动工,陈总邀请我去观礼,岑风,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你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岑风:【司月,对不起,那天我把你弄丢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的美术馆设计案,我代你去了开工现场。那些让你摔倒扭伤脚踝的坡地全部都变成了平地,连同着你的消息,一起离开了我。那段时间,我才明白,原来从前你同我在一起的时光,都是上天施舍给我的仁慈。你离开的那个瞬间,就是我跌进地狱的开始。】
司月,我好像真的错过了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曾经以为我已经无法挽回,我曾经以为我会这样后悔一辈子。
可是好在你回来了,好在你还在我身边。
小月亮,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从此往后,你的所有快乐与遗憾,每一分、每一秒,
季先生,永远不会迟到。
——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