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信他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 文帝镇中心举行了热闹的跨年活动。
人头攒动,涌在镇政府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几捆烟花整齐地摆放在大楼前面的平地,“砰——”一声轰响, 一簇明黄便冲破了黑夜, 随后炸裂出一片细碎的星火,照亮了每一个仰头相望的脸庞。
那一双双黝黑的眼眸映射起天边璀璨的星光, 天上地上, 熠熠生辉。
分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烟火, 人人脸上却是郑重而又欣喜的欢愉。
司月和阿野还有阿风一起坐在不远处的坡地上,一起看这场热闹的烟花。
这里离镇政府门口远,人也少。三个人坐在草地上,阿野两只胳膊撑在后面, 阿风靠着她。司月坐在阿野的另一边。
今晚格外凉爽, 晚风卷着青草的潮湿慢慢穿过人们的衣衫, 带走一天的燥热, 然后又悄悄地消散在黑夜里。
司月舒服得微微眯上了眼睛, 细心感受着晚风的轻抚。手指轻按在柔软的草地上, 就连指尖都在不经意地舒展。
远处的烟火一次又一次地燃起, 人们的好奇心都半分都不曾减少。一年一次的大日子, 心情永远会特别的好。
阿风看得出了神, 嘴巴笑开就没合上过,司月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远方。
阿野陷在泥土里的手指轻轻蜷动了一下, 他身子仍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目光却不自觉地从远方收了回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尤为漂亮的裙子,又或者那条裙子根本就不算是特别漂亮,只是穿在她的身上, 就让他一晚上都不敢直视司月。
一条剪裁简单的无袖黑色长裙,露出她黑夜里都熠熠发光的手臂和锁骨。头发松松地散落在肩头,顺着晚风的方向轻轻摆动。
她微微偏着头看向远方,目光涣散在轻柔的笑意里。
她好像在看那烟花,又好像不在看。
眼角微微地挽起,比这天上的烟火还明媚。
阿野眼神久久地落在司月的脸上,半晌才慢慢地收了回来,低低地看向这片茂盛的草地。
她比刚来的时候,开心了好多。那个男人离开的一个月里,司月笑得更多了。她好像真的从过去的泥泞里走了出来,再也不是刚来时那个冷漠无言的女人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阿野心里闷闷的。他笑不出来。
他替司月高兴,却又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烟火只持续了二十分钟。
最后一粒星火落下,人群里稀稀落落地传来了鼓掌声。
司月最先站起了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的,好似要吹散在这晚风里。
“回家了。” 她语气轻快。
阿风立马跳了起来,拉住了司月的手,“姐姐,回家啦!”
两人手拉着手,司月转头去看阿野,男孩表情还有些凝重,隐在暗暗的夜色里。
“嗯,回家了。” 阿野站起身子说道。
三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家,好像真是一家人的模样。一进门,阿风去开了电视和电扇,司月去洗手,阿野去喝水。
三个人各做各的事情,却又无比的和谐。
电视里很快传来了动画片的声音,司月坐在阿风旁边支这头陪她一起看。大门敞开着,这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平静而又温暖。
外面不知名的昆虫一直叫个不停,司月支着头,慢慢有些困了。她坐直了身子,才发现阿野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
他没在看电视。
男孩的目光在司月看向他的下一秒迅速落去了一边的角落,就连掩饰都过分的明显。
司月轻轻笑了一下,站起了身子。
阿野见她要走,以为是自己让她不高兴了,连忙站起来像是要解释的样子。司月朝他看了一眼,眼眸亮亮的,“新年快乐,阿野。”
随后便缓步走回了房间。
阿野呆呆地站在楼下,他大概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什么再也笑不出来了。
再有十日,司月就要离开了。
季岑风来的时候,司月还没醒来。
旅馆大门未开,天色浓的像是未化开的墨水,沉沉笼在这片宁静的土地。
此时是东问时间凌晨四点。
司机把车停在旅馆的外面,问季先生要不要他去敲门。
“不用。” 季岑风轻轻回了句,然后偏头透过窗户朝二楼看去。左边第二扇窗户,是司月的窗户。她还没醒来。
男人眼里有点点的光亮,映在绛色的晨光里。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漆黑雨夜,浑浑噩噩晕倒在旅馆门前的自己。
狼狈不堪,一败涂地。
好在,他的司月还活着。
男人脸上浅浅地浮起了一抹笑,随即又被压进了漆黑的眉眼里。他静静地看着那一扇小窗户,眼角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本来以为,要走的。
所以一切他都没再做任何的打算。
回去的这一个月里,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那段日子里松懈了的、忽视了的,全都重新打点了个遍。上上下下,比从前还要精细谨慎。
吃饭更是没有松懈,身子已经从之前最脆弱的状态恢复了不少。季岑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那样察觉到了身体的重要性,他想要长长久久地陪着司月,首先就是要在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天色慢慢退去了浓重的青色,太阳翻滚着晨起的热浪重新席卷了人间。
早时八点整,旅馆的门开了。
季岑风站在门口,同阿野问好。
阿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司月一会下来。”
“谢谢你这段时期对司月的照顾。” 季岑风随着他进了大厅,嗓音淡淡的。
阿野没说话,径直去拿水果篮,他今天还有活要做。
少年弯着腰摆弄着水果篮里的水果,大厅里传来了上楼的声音。阿野身子微动目光朝上看,他上楼了。
季岑风穿过窄窄的走廊,走到了司月的门口。
“砰砰” 两声敲门声。
司月开了门。
门里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多惊讶,毕竟他说过,会来接她,就算司月说了不用他也不会听的。
司月推着箱子走到门口,“早。”
季岑风接过她的箱子,同她应道:“早。”
“我自己来吧。” 司月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箱子,季岑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司月。”
他声音低低的,眼神那样专注地落在司月的脸上。
狭小的走廊里,季岑风遮住了所有的光。
“谢谢。” 司月轻声说道,收回了自己的手腕。
离开文帝的时候,阿风眼角红红地在司月包里塞了一张信封,阿野站得远远的,朝司月说了再见,就去送水果了。
一切都好像不过是一瞬间,所有的快乐、悲伤、冷漠和温暖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记忆,而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情感却深深地刻印在了人们的心上。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司月有些红了眼圈。
她好像很爱哭,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很开心。
黎京晚上十点,车辆回到了明宜公馆。
远远的,司月就看见那幢精致而又辉煌的别墅在夜色下亮着莹莹的灯光,别墅正面的那片湖泊,整整齐齐地倒映着别墅的正面,提醒她,欢迎回到季岑风的家。
行李被季岑风先拎到了楼上,转身去找司月的时候,却发现她并没有上楼。
“怎么不上去?” 季岑风下来,想去拉司月的手,却被司月微微侧身躲过。
男人眼眸闪动了一下,弯下/身子靠近她,“司月,我们到家了。”
他声音低沉而又醇厚,宛若一张温软的毯子想要把人裹挟进去。季岑风心口有些紧张地缩起,指尖发冷。
司月抬头看着他,“季先生,我有话和你说。”
她声音清清淡淡的,却叫季岑风后脊僵了片刻,才又低声哄道:“今天好晚了,我们先去洗澡,一会有什么话上床了再说也好。”
司月看着他,她以为他该是知道了的。
可是这个男人显然只是在东问的时候收敛了手脚,一回到黎京,便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入侵了。
但是司月并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季先生,当时我们结婚的时候结婚证是你收着的,对吗?” 司月抬脚朝楼上走,她记得当时的确是季岑风拿走了两本结婚证,大概是放在他的书房了。
“是吗?我有些不记得了。” 季岑风跟在司月身后。
司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季岑风站在她的身后,两只手扶在栏杆上,好像要把她拥入怀中。
“你记得的。”
季岑风看着她,“不是你收起来了吗?”
司月见他一副不认账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笑地笑了起来。男人见她笑了,顺势又往上走了两级,想把司月揽在怀里。
谁知道司月忽然收了笑脸,伸手轻轻抵住了季岑风的胸膛。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轻缓而又郑重:
“岑风,谢谢你。”
季岑风的脸色垮了下来,握住栏杆的手指微微收紧。
“真的,谢谢你。” 司月扬起好看的眉眼朝他笑了起来,那是司月最真心的笑容,季岑风却不想要她谢谢他。
“不管我们之间发生过多少不开心的回忆,至少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把我拉了出来。” 司月缓缓说道,“我记得很多我们之间快乐的回忆,但是岑风,你知道的,我们之间,并不全是快乐。”
“很多时候,我想要说服自己,忍一忍,总会变好的。但是在文帝的那段时间让我知道,生活可以简单一些,快乐一些的。抓不住的东西,有时候,放手是更好的选择。”
“互相折磨着过一辈子,太痛苦了。”
司月看着面前那个眼眸渐深的男人,她想起了很多个季岑风朝她笑的时刻,很多个他朝她伸出手的时刻。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真心实意地快乐过。
那就够了。
那就够了,岑风。
她不想要告诉他那个孩子的存在与离开,就当作是她对于季岑风,最后的温柔。
“司月。”
季岑风沉沉开口,他完全站在了和司月同一级的台阶上,整个人从上而下地笼罩着她,“对不起,司月。我从前真的做得很过分,我向你发誓,以后一定不会了。”
男人的气息层层坠下,压在司月的心头。
他在求她,季岑风在求她。
司月轻轻地笑了起来,“岑风,你说你要向我发誓?”
“是。”
“可是,” 司月眼眸清明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可是这一次,司月不信他了。
她不信他许的誓言,她不信他给的未来。
“岑风,我不要你给我的誓言。”
“我现在只想,和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