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情到深处
烛火明明灭灭,犹如随风而舞的蝴蝶,幻化出时亮时暗的光影,金色的砖面上是朦胧的影子,华贵而寂寥。黄色的帐幔低低垂在地面上,平静地没有一丝波纹,也不闻沙沙声。
侍立的内侍不是年轻秀美的宫女,而是一个近三十的姑姑,穿着宫中高品级的宫装,眉目温顺却不失谨慎,细致地服侍着床上的老妇脱鞋。
老妇并不显老态,皮肤依然白皙,淡淡的皱纹只让她看起来更加亲切随和些,身上首饰衣料贵重至极。她眉心微蹙,叹道:“还是没有线索吗?”
“娘娘,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便是要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们也不敢不尽心。不过传言倒是不少,看起来事出有因,不大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内侍跪在地上,语调和顺,低着头捏着老妇的脚。
“哀家也知道此事烦难了些,只是咱们好不容易得了这一点线索,自然要顺藤摸瓜。你也不是不知眼下的情形,王府那边越来越不在掌控中了,假如咱们再不加快动作,怕是就要落入别人的手掌心了。”老妇缓缓摇头,她年纪大了,有时候真是有心无力啊。
内侍换了一只脚,轻轻应道:“娘娘,恕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一个年纪轻轻的媳妇子,当真能成为咱们最有力的把柄吗,何况扳倒了她能起多大作用呢?”
老妇抬头望着烛火,眯了眼:“哀家原也以为是个年纪轻轻的媳妇,成不了什么大事,不然早命人动手了,可惜棋差一招以致满盘皆悬。起初,哀家还没注意到,直到最近王府那边事情有变,才从头细想了一遍。你记不记得当初西瑶强嫁一事?”
内侍服侍了老妇几十年,几乎是她身边最熟悉的人,说话要随意不少:“自然是记得的,郡主受了不少委屈呢。”
老妇恨恨地哼了一声,摆手让内侍停手,内侍会意,起身扶着她上床坐好,在后背垫了一个黄色素面的大迎枕。老妇这才说道:“之前,哀家心里是颇埋怨西瑶的,觉得她性子暴烈行事不计后果,以至于最后闹得不可收场,不但自己吃亏,哀家也丢了脸。现在再想想,西瑶虽然骄横了些,但还不至于太过胆大妄为,而且她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引得满朝文武盯着她不放。若背后无人指点,满朝文武谁是吃饱了撑着的,偏偏事情居然越闹越大。哀家当时也是急切了,没有想太多,这回倒是明白过来,杭家只怕一直在暗中操作呢。那个小丫头,能在王府把咱们的人逼得无还手之力,难道就是个受了惊吓卧床不起的病秧子?哀家是受了骗了。”
闻言,内侍脸色也变了一变,说起来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么厉害一个丫头,从马车上摔下来吓成那副样子,实在是可疑得很。
老妇并不等她说话,继续说道:“如今让她在王府做大,咱们不下点狠手是难以将她除去了。一旦她出事,杭四的声名只会更差,咱们到时候借势压一压,不怕王府不服软。”
“奴婢有一事不明白,要除去她,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何必这么麻烦?”内侍咬了咬唇,终是问道。
老妇看了她一眼,点头赞道:“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哀家何尝不想用其他一劳永逸的法子,可惜同样的法子用得多了,只会引人怀疑,到时候翻出了前事于我们更加不利。何况那个丫头小心谨慎得紧,时至今日,居然无法在她身边安一个可靠的人。越是这样,咱们越不能着急了,一急就容易露出马脚,还是慢慢筹划的好。这样的人当初为何不能为我们所用呢,不然此时的王府只怕都在掌控中了。”
内侍也不敢多问,说笑了几句服侍老妇歇息。
……
话说那日永安侯夫人带了家中小姐前来拜访,王妃亲自招待着,外边看着倒是十分何乐,只是暗中恼恨不已。
待到送走永安侯夫人,王妃就闷闷地告退了,都没心思奉承太妃。
太妃知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去怪她,只是留了风荷说话。
“你看永安侯府小侯爷能不能配得上你五妹妹?”太妃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风荷的笑容敛了一敛,将茶盏放到太妃跟前,应道:“媳妇懂什么,祖母看着好定是个好的,要是不好的祖母也万万舍不得委屈了五妹妹。”
太妃扑哧笑出了声,指着她骂道:“把你乖的,我原以为你会劝着我呢,你不是素来与莹儿交好吗,怎么这会子不替她描补描补,求我改了主意?”
今日永安侯夫人前来,虽然没有明确定下亲事,但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太妃的口风几乎明确表示只要永安侯府前来提亲就一定会答应。历来贵族家中为了子女说亲,都不贸然请媒人上门,一般两家都会提前通了气,暗中合了八字,才请有身份的人上门提亲,接下来的事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若如小说中写的那般也不打个招呼就请媒人前去提亲,到时候女方家中不同意,女孩儿的闺誉就算坏了。
风荷轻轻挨了太妃坐,挽着太妃的胳膊叹道:“祖母疼爱孙女儿的心思孙媳如何不明白,毕竟五妹妹在祖母跟前养了十来年,那感情原比孙媳与五妹妹深厚,哪儿舍得让她所嫁非人。其实,依孙媳的意思,小侯爷与五妹妹算得上是天赐良缘。小侯爷身子是比旁人要弱一些,但到底没什么大碍,从小到大读书为人也不见得比人差了,从这一点看来小侯爷的脾性应该比一般人还要要强些。若是那些不上进的,只怕就仗着家中疼爱无所事事了呢。五妹妹性子直爽,不是那等耍弄心机的人,与其将她嫁给一个妾室成群的人,倒不如小侯爷这样的更好些。至少小侯爷房中清静,能让五妹妹安心不少,何况侯夫人便是为了儿子身子着想,亦不会往他们房中塞人。小侯爷假设再因为自己身子差觉得愧对了五妹妹,对她只会更好。于一个女子而言,这难道不够好吗?孙媳说的都是孙媳心中所想,希望五妹妹将来能幸福而已。”
太妃听得心下唏嘘,妾室成群不就是老四吗?她自己亦是明白杭四纳了那么多妾室有点不合规矩,何况还是成婚前,但一来她疼爱孙子,二者怕流言成真孙子无后,便事事依顺着他。严格说来,这实在是很委屈风荷的,换了另一个女子进门,估计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她温柔地揽了风荷的头,抚摸着她的秀发,叹道:“我正是想到你说的这些,才觉得这个亲事也不算太差。京中子弟,咱们也打听了不少,人品才学多半都不及小侯爷,而且他们家中人口简单,能轻松不少。当日与韩家婚事不成,或许正是天意呢。只是莹儿的婚事总要她父母点头,我说了究竟不作数。”王爷那边自然万事听她这个做母亲的,但王妃只怕不肯。
风荷估计王妃是一定会点头的,因为她几乎找不出更加合适的人来了,韩家与杨家亲事不成,但他们没有上门来透过口风,看来是不会有希望了。王妃要是真为女儿终身幸福考虑,多半最后选择的还是刘小侯爷。
从太妃院里出来,云碧匆匆迎了上来。
风荷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雪姨娘的丫鬟说雪姨娘进来胃口极差,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都瘦了下来,偏偏又不肯报上来。丫鬟眼看情形不好,偷偷前来回禀少夫人。”云碧暗自腹诽,吃什么吐什么,不会是有孕吧,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最近少爷从没进过她的房间。
那日生气之下,风荷没有细看雪姨娘的形容,只是她的眼神却是隐隐感觉到了。她心下一叹,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我过去瞧瞧吧。”
丫鬟的话没有作假,雪姨娘的脸色确实很差,她本就一张小脸,这一瘦,越发只有巴掌大了,倒显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见了风荷,头低了一低,欲要下床又有些迟疑。
风荷不想与一个病人计较,抬手止住:“罢了,你既然身子不好正该静养,不要因我来了反而害得你一团乱。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点禀了我,倒拖累了自己的身子。”
面对同样喜欢杭天曜的女人,风荷不知该以什么口气说话,尤其这个女人还是杭天曜的妾室,他英雄救美带回来的,虽然他自己一再坚持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雪姨娘静静地看着风荷,她想恨又不知该恨谁,这条路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奈何她算好了一切却没有算到自己的心,也没有算到那个男人也是有心的。这是不是她的悲哀,一场骗局,最后囚禁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她一直都是高傲的雪姨娘,不想在他的妻室面前露出自己的狼狈与心痛来,她笑颜如花:“让少夫人费心了。只当是胃口不好而已,其他并不觉得不妥。”她咬咬牙,终是无法说出“婢妾”两个字来,那样的卑微,她宁愿一死了之。
“太医一会就来了,待他看过就知道了,你还年轻,别人不疼惜你的身子,难道你自己也狠心作践吗,这又是何苦?”她们都是杭天曜的妻妾,她没有大度到把自己的夫君让给别人的地步,也不是那等视她们生命如草芥的冷心之人,何苦至今雪姨娘都不曾针对过她。只要别人不逼急了她,她也不会想将人逼到绝境上。
“少夫人,我能与你说几句话吗?”她怔了半晌,忽然开口道。
风荷顿了一顿,摆手命丫鬟下去,沉烟几个看了雪姨娘一眼,退到了门口守着。
“少夫人喜欢少爷吗?”她确实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风荷淡淡望着她,她知道雪姨娘这是想以平等的身份与她对话,不是妾和妻,而是同时喜欢一个男子的两个女人。她并不恼怒雪姨娘,但为她可惜,一开始她们就不是能够平等对视的人,即便雪姨娘再奢望,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与其让她继续活在遥不可及的向往里,她宁愿当一回恶人。风荷轻笑,摇头道:“其实,你没有资格问我,我更不必回答你。你既然当了他的妾,就该谨遵妾室的本分,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而已。我是否喜欢他,不是你可以置喙的,关键在于他心里究竟是谁。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才是最大的悲哀,你甚至都不敢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凭什么还要祈求更多呢?你完全可以跟我争,失败了又如何,总比来去无踪的强。你若不争,你这辈子都不会真正服气的,只会以为是我占了名分之便。他从来不知你的心意,你独自在背后凄凄惨惨的,有谁会怜惜有谁会在意,甚至你还会被人骂做狐媚子。何苦呢,要么就堂堂正正的,妾又如何,妻又能怎样,不过一个名分罢了,你要是看不破这一点,当初何必进府。你已经接受了这个名分,还在意别人的眼光作甚?”
喜不喜欢,这风荷自己都不能回答的问题,所以她困惑而迷茫。
她当日编织那个美丽的陷阱,引得杭天曜一步步陷进去,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想要争取一个丈夫的心而已。时至今日,她或许是喜欢他的,或许心里也有他的存在,但并不是非他不可的,这亦是她不愿去想的现实。
而杭天曜,对她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即便现在是,往后呢?多少年后,当她容颜老去,当他们已经平淡到波澜不惊的时候,他是否又会陷入别的女人的温柔陷阱中?她不愿去深究这些。
刚进凝霜院的大门,就发觉气氛不大对,院里不闻一点丫鬟的说笑声。
风荷回头看了云碧一眼,云碧只是不解地摇摇头,她走的时候院里还是好好的呢。
云暮快步迎了上来,只当去扶风荷,暗暗低语道:“韩小姐派人送了几盆菊花过来,恰好当时少爷也在,不知为何生了大气,命人将花全部送去暖房,一盆都不得摆在院子里。”
这个季节,正是菊花怒放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必要送去暖房吧。
杭天曜一个人坐在炕上,暴躁地将鞋踢到一丈远的桌下,他很想压抑自己的怒气,但他控制不住,只要一听到有个韩穆溪的任何一点点事,他都没来由地会联系到风荷身上。
风荷对他,应该是很好的,可是仅此而已,他心里十分清楚,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想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想要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他发现,他不过在风荷心思转了一个圈,占了个小小的地方。他尝试着慢慢侵蚀她,但是他等不及了,她的云淡风轻叫他受不了,似乎他离开她,她也不过一抬眸就忘了。
风荷弯腰拾起他的靴子规整好,坐在他身边不语。她当然明白他这是吃韩穆溪的醋了。可她不知该说什么,说韩穆溪根本是他的臆想?说她对韩穆溪没有一丝感觉?这些事,她心里最清楚,不愿去撒谎。
韩穆溪对她,是有情意的;她对韩穆溪,应该是有一种情结的。但那不是喜欢,只是少女心中对未来夫君的想象,恰好韩穆溪是最符合她想象的,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最好会嫁给一个杭天曜这样的人。
风荷如我们每个女孩儿一样,无数遍想象过未来的那个人,往往你最后爱的在一起的通常不是那样的人,但一遇到那种人你的心总是特别容易被勾起,被软化。
“雪姨娘思虑太过,伤了脾胃,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她最后出口的话让她自己都呆了一呆,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句,可是当她面对杭天曜之时,她心里发酸,酸的闷闷的。
杭天曜想象过无数句风荷会说的话,只是没料到是这一句。
那一霎那,他真想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问她到底想要怎么样。可是不过转瞬间,他已经如她一般平静地点头应道:“也好,不用等我用晚饭了。”
他起身,自己穿了靴,头也不回地掀了帘子出去了。
依风荷的理智,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么说怎么说,但她第一次没有按自己的理智来行事,她也想感情用事一回。
看着杭天曜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她捂着帕子哭了。为了征服这个男人,她付出了太多,但她不想再那样了,她太累太辛苦。她更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如果她不再对他耍心机,他同样更喜欢她,她才是真正成功了。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杭天曜的心一次次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床上的女子与他说了什么,他几乎听不到,他脑海中全是她的画面,轻颦浅笑的、娇媚妖娆的、清纯楚楚的、柔弱无依的、从容自若的……
他每回想一遍,他的心就不可遏止地收缩、疼痛,他几乎不能面对她对自己无情的事实。他曾经想过许多遍,想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下清楚得很,她对他远远不到托付终身的地步,不过是服从命运的安排。
雪姨娘苦笑,这个男人晶亮的眼神、黯淡的眼神,都与她无关,他的心里眼里只容得下那个女人,无论她以怎样卑微的姿态诉说,无论她以怎样迷人的微笑诱惑。落在他眼底的,只是一片空白,他透过她,看到的依然是别的女人。
那一刻,她彻底认输了。输了也好,从此后爱情远去,她也该做她应做的事,为了渺不可及的情,她一直[ 宝 书 网 ]耽误着拖延着,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桌上摆得什么菜,他压根没去看,连筷子都不动一下。
他只是在想今天风荷有点怪,她仿佛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不想再争取不想再付出,她停手了。她是觉得自己不配吗,还是心里真的有别的男人?她难道真对那个见过一两次的韩穆溪动了心动了情,那她对自己又算什么?
杭天曜从来没有过这么慌张这么害怕,他怕极了她心里男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以风荷的性情,倘若心中有了别人,她多半是会提出和离吧,她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勉强自己,而到那时,他又该如何?
他后悔自己没从一开始就爱上她,那样或许他早已经想尽办法来夺得她的心。想要问个清楚又害怕结果,不去问,仿佛有几万只蚂蚁在他心上纠结攀爬,他第一次感受到风荷对他有多重要,从前他还是看轻了自己对她的情意。
夜色深沉,天边没有星,黑漆漆的,稀薄的雾气环绕在周身,有寒凉的秋意。他又一次翻墙进了自家院子,想要看看那个女人没有他的夜晚会不会伤心失落。
桌上点着一盏小灯,照见她酣睡的容颜,微微撅起的唇,卷翘的睫毛,细腻如玉的莹润肌肤,细细的呼吸声。
她永远都能睡得这么香吗?若她心里不再有他,他要该如何,他能放的了手吗?
他忽然间恍然大悟,即使她不喜欢他,即使她要离开他,他也不会退后一步,他永远不会将她交给别的男人。所以,他的矛盾彷徨,他的难受痛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抓紧她,牢牢将她缚在自己身边。何况,风荷从来不曾有过想要离开他的行动,只要他再努力些,她一定会真正喜欢自己的。
风荷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当她醒来时,发现身边有个温暖的胸膛,她又靠近了一点,一手换在他腰上,然后安稳地睡着了。
晨光熹微,她懒懒地睁开眼睛,床上只她一人。
慢慢梳洗了,信步走到院中,惊讶地发现回廊下摆着十来盆品种各异的菊花,有悬崖菊、案头菊、大理菊、金绣球等等,颜色鲜艳,每一株都婀娜多姿,迎着清晨的凉风伸展。
风荷笑着将每一株都细细观赏了一便,笑问道:“这就是韩小姐命人送来的吗?有这么多。”
沉烟抿嘴笑,将那盆案头菊搬了起来,说道:“少爷一大早起来就吩咐奴婢们去暖房将花儿搬回来,这盆案头菊最是小巧,少夫人看放在绣房里如何?”
“很好,就摆在绣房的黄花梨高几上吧,换下那盆盆景来。昨儿忙乱着,都忘了问是单送了我这里呢,还是五小姐院里也有?”风荷心情大好,深深吸了一口气,涩涩的香味。
“五小姐那边也有,只是不及咱们这儿多。”沉烟招来浅草,示意她照风荷的话将花搬到里边,一面回着。
风荷想了想,又道:“这两盆悬崖菊,一盆我待会亲自送去太妃娘娘院里,一盆送给王妃娘娘。大理菊给五少夫人把玩吧,这个金绣球,分别给丹姐儿和六小姐,再拣一个五小姐那里没有的送过去吧。”
沉烟一一应了,除了给太妃娘娘的,其他都搬了出来,吩咐小丫鬟各自送去。
直到用饭时,还不见杭天曜的人影,不由问道:“你们爷呢,没有说去哪里吗?”
“我不过才走了这一刻,你就想我了不成?”熟悉的戏谑声响起,杭天曜穿着石青色茧绸的秋衣,笑着过来搂了搂她的腰。
风荷丢了个媚眼,似恼似羞,随即挽了他胳膊往桌边走,嗔道:“昨晚上不回来歇在了哪里,雪姨娘身子不好,你可不许闹腾她。”
杭天曜暗暗吻了吻她秀丽的脖颈,笑道:“我是那样的人嘛,告诉你吧,我昨晚上见到了一个绝世大美人,尤其是她还对我十分主动,一个劲往我怀里钻。你说美人在前,我要还是拒绝就不是男人了,你不会吃醋吧?”
风荷故意在餐桌下踢了他一脚,恼道:“你都有了美人还回来干嘛,趁早去了,人家必然准备了丰盛的早点等着你呢。”
“那可不成,我不回来,你哪儿吃得下啊。你若想我想得瘦了,我可舍不得。来,趁着热,先吃这个。”杭天曜夹了一个水晶莲蓉的包子喂到风荷唇边,眼里满满的宠溺之意。
这么大个的包子,风荷哪儿吃得下,硬是吃了四五口才慢慢吃光了。杭天曜又殷勤地为她盛了一碗鸭子肉粥,推到她跟前,握了她手道:“娘子,我对你好不好?”
风荷差点忍不住笑场,强憋着笑意郑重地点点头,还做出一副感动至极的样子来,连连点头:“好,可是……”她说了一半却不说了。
杭天曜正在吃粥,来不及咽下口里的粥,巴巴望着她。
风荷看他脸上都有了三分急迫,才道:“可是你也要多吃一点,你瘦了我可是要心疼的,尤其昨晚上还累着了。”
她话音刚落,杭天曜就想把口里的粥吐了出来,却不得不在风荷殷切的目光下慢慢咽了下去,把自己差点噎死了。
“爷,你没事吧,快喝点水。”风荷关切地拍着杭天曜的背,一手接过丫鬟倒来的水,絮絮叨叨:“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知保养,倘若有个什么,叫我将来靠谁去。”
半晌后,杭天曜才喘着气说道:“娘子,我不过是被一口粥噎了,没那么严重,你别担心。”杭天曜觉得自己功力不足风荷深厚,他第一次发现风荷说起这种话来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夫妻俩正在你一眼我一语的打趣对方,却见芰香笑着过来,只是眼神有点严肃,回道:“少爷少夫人,萧世子妃遣了人来,说是家里菊花盛开,请少夫人一起去逛一日呢。”
两人对视一眼,愣了一下,世子妃与他们二人都不熟,还不到这样没事单单请风荷去赏花的地步,便是要请也会将信送到太妃那边,顺便邀请其他人,而且一般都会提前几天。像这样点明了只请风荷过去的做法却是有些不大对劲了。
风荷见杭天曜点了点头,吩咐道:“快请进来。”
同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管事媳妇和一个丫鬟,丫鬟年纪也不小的样子,应该有十八九岁的模样。
杭天曜一愣,那丫鬟他认得,是萧尚从前身边得用的丫鬟,并不是他们世子妃跟前的人,如今在萧尚书房里伺候着。
管事媳妇却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依然恭敬有礼地行了礼,说的话和芰香说的差不多。她说话时,那个丫鬟一直拿眼瞟着风荷与杭四,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杭天曜会意,随手指着云暮道:“这可是世子妃身边得力的管家娘子了,还不请下去吃盏茶坐一坐,你们少夫人略微收拾一下。”
那管家娘子不大想下去的模样,只是不敢拒绝,勉强跟了云暮下去。
待她一走,那个丫鬟再次请了一个安,忙忙说道:“四少爷想来是认识奴婢的,奴婢是世子爷书房伺候的。世子爷说,有要事请四少爷与四少夫人一并过去商议,因寻不到合适的借口,才假托了我们世子妃的口,请四少夫人也去。因为时间紧迫,请四少爷与四少夫人越快越好。”
闻言,风荷起身说道:“估计是关于凤娇的,你等一下,我去祖母那里说一声。”
杭天曜亦是起身拦住了她,笑道:“你太慢了,还是我去吧,正好趁着这点时间收拾一下,我就跟祖母说闲着无聊送你过去。”
风荷想想也是,太妃应该不至于为这样的小事觉得她失礼了,而且杭天曜好歹会暗示太妃几句,太妃是个明白人。
不过一刻钟,一切就好了。风荷换上浅绿色云纹绣百蝶渡花的上衣象牙色的缎裙,披了碎花的月白披风,与杭天曜一道上了马车。
嘉郡王府里,萧尚一直在二门处等着他们,世子妃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
今儿早上,萧尚忽然去了董姨娘房里,出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跟自己借用了一个人,也不说用来做什么,她只知道遣她们去了杭家。
前后一联系,她就怀疑是跟董姨娘有关,或许是董姨娘寂寞无聊想请娘家人过来走动走动,偏偏她是妾,董家其他人不算亲戚,只怕去请他们人家也不愿以妾室娘家的身份前来吧。是不是因此,去请杭家四少夫人过来,她好歹是董姨娘的姐姐。
这么久以来,萧尚一步没有踏足过董姨娘的院子,她心下好受许多,也尽量让自己不去针对董姨娘或者其他姨娘。可是今天,萧尚无端端就去了,是不是终于想起那个女子了?虽然知道风荷应该会来,她应该前去迎接,只是她就是不想去,她不明白萧尚为何那么心急,堂堂世子竟然亲自去二门等着。
杭天曜先下的马车,随即一把抱了风荷下来,萧尚没想到他们同乘一车,微微诧异,很快上前迎道:“咱们去书房说话吧。”
杭天曜与风荷都料到出了大事,也不迟疑,跟着他往书房走。
世子妃听说萧尚没有领他们前去董姨娘的院子,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听到去了书房,连风荷都去了,极为震惊与恼怒。
萧尚有个特别的脾气,他的书房从来不容人随意走动,除了书房留了两个服侍的丫鬟外,妻妾们一个都不能去,连她都不曾进去看过。而且萧尚常常大半个月歇在书房,所以书房对世子妃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提都不能提的地方。她猛地站起来,欲要去问个究竟,又觉得自己那样做有失主母风范,会被人耻笑,终于颓废地坐了下来。
可是她压根坐不住,就算萧尚再喜欢董姨娘,也不可能爱屋及乌到连董姨娘的姐姐也一并是特例吧,何况这些日子来根本不见萧尚有喜欢董姨娘的意思啊。凭什么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都能去,而她却被禁止。
萧尚一坐下来,就叙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自从发生上次董凤娇差点害得风荷出丑一事后,他就在她身边安了人,每日监视她。即使风荷忽悠董凤娇的事他都知道,而且还配合了一下,故意让伺候董凤娇的丫头往这方面引导。
今天早上,天还没大亮,他尚在书房习武之时,伺候董凤娇的一个丫头就急匆匆跑去禀报他,说昨晚是她值夜,凌晨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董姨娘房里传出声响,就放在了心上。偷偷起来去看,发现一个黑衣人影从董姨娘房里逃出去,而董姨娘居然一直睡着不曾发现。她本来想叫人的,可当时黑衣人都去远了看不见人影,只得作罢,暗暗观察董姨娘的情形。
今儿早上,董姨娘平日都戴着的一对镯子少了一个,那是董姨娘的陪嫁,据说值不少钱,董姨娘十分宝贝。董姨娘丢了镯子后大怒,要一个个拷问她们,那个丫鬟就暗自去通知了萧尚。
后来萧尚特地过去安抚了董凤娇几句,许诺会送她一个更好的,从中得到那是董凤娇刚出生时老太太就赏给她的,价值不菲。
一开始,萧尚也以为是普通的小贼,看着董姨娘那边的院子偏僻,守卫不严,就起了贼心。可是细细一想,发现里边大有不对,一者听丫鬟的描述,那应该不是个普通的贼,身手很不错的样子;再者,倘若是贼,要偷东西还能不偷别的,光偷了这一个就了事,就算他时间紧迫害怕被发现,那也不可能有两个镯子只拿其中一个的道理啊。
萧尚联想上次杭天曜请他帮忙隐约提到几句有关董家的事,怀疑有人将注意打到了董凤娇身上,偷了她的东西或许是想要挟而已。
他知此事干系重大,不敢耽搁,当即请了杭天曜夫妻二人过来。
本来他前去杭家也是行的,一来怕杭家没有他这里安全,二来担心董凤娇出事,最后决定还是请他们过来更好些,或许还能让风荷从董凤娇那里套出些话来。
杭天曜与风荷听得错愕,要说是贼,他们还真没法相信。能有胆子偷到王府去的就不是一般的小毛贼,身手那么好就不会慌张以至于拿了一个镯子。尤其风荷知道董凤娇十分宝贝那对镯子,睡觉前都会卸下来包好了放在梳妆匣内。要是个贼,梳妆台上那么多值钱的首饰不拿,非得翻出那个镯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要说有人故意如此倒是可能些。
那样做最大的可能就是针对董家,董家能被人利用的事情还真不多,而且要是想利用来要挟董老爷做什么事,可能对董老太太下手更合适些,毕竟一个庶女要想让董老爷为她怎样是不大可能的。对董凤娇最重视的,只有杜姨娘。
上次二夫人扯出身世一事,风荷已经知道是王妃在背后捣的鬼,可惜最后关头失败了,王妃一定不会就此死心的,或许正要以董凤娇要挟杜姨娘说出所谓的实情来,或者做一笔什么交易。不然,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关注凤娇,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风荷轻轻站了起来,笑道:“你们俩先聊着,我去给王妃世子妃请个安,再去看看凤娇,这戏也要做得像一点。”
萧尚想了想,点头道:“去给母妃请安还是回头我们陪你去吧,也不急,左右你们也要用了午饭赏了花再回去。”
“只是有点不恭,还没给王妃请安就先去看凤娇。”谁家府里有这样的道理啊,主母小主母还未见,先跑去看一个妾室,说出去还不得被人说成藐视主母,当然主要是蔑视世子妃。
“这个无妨,每日这个时候母妃要念佛的,世子妃尚在料理家事,你见完了董姨娘时间正好差不多。”萧尚温和地笑笑,在对待外人时他难得有这么和气的时候。
风荷见他坚持,也就罢了,由萧尚叫来的丫鬟领路,去凤娇院里。
凤娇并不知道她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