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中秋大闹
上回文说到白姨娘的儿子在袁氏那边吃坏了肚子,风荷赶过去查探,遇上二老爷与白姨娘恰好也在那里。
正房里,二老爷坐在上首,白姨娘服侍左右。袁氏不敢坐,只是侍立在一旁,倒是风荷坐在了交椅上。伺候孩子的人陆陆续续传了来,都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谁不知既然四少夫人来了,那事情是必要查个清楚明白的,不然回头太妃那边问起来四少夫人不好交差。所以,她们虽紧张,但并不害怕,反正事情并非她们所为。
不等风荷开口,二老爷先坐不住了,跳起来喝骂道:“你们这群贱婢,老爷我瞧你们可怜容你们在府里服侍着,不料你们居然这般蛇蝎心肠,暗中谋害我的孩子,今儿非把你们都卖了不可。”
白姨娘抱歉地看了风荷一眼,拿帕子捂了嘴角抽抽噎噎:“老爷,你可不能被一群下人给气坏了身子啊,不然我们娘儿俩靠谁去,还是让四少夫人问清楚了再行处置吧。”
风荷亦是道:“二叔,姨娘说得对。无论是谁,胆敢陷害我们杭家的子嗣,别说二叔了,便是太妃娘娘也是不会放过她的。二叔你先吃点茶,顺顺气,待侄媳妇问个明白你再定夺,如果?”
二老爷自知自己没有那问案的天赋,也不敢揽事,顺着台阶下来:“侄媳妇言之有理,那侄媳妇快替我们问问吧。”
“孩子哪里有没有可靠的人在伺候着?要不要遣个人去瞧瞧,怕是该吃药了?”风荷笑吟吟地问道,既是关心孩子,又是暗示白氏,若不出意外二夫人只怕马上到了,白姨娘在此只会让二夫人把一腔怒气往她身上发。今儿二老爷本就气性大了,再惹点什么气,回头这中秋不过也罢。
白姨娘闻言,果然会过意来,忙于二老爷道:“这里的事有老爷与四少夫人,定能还了哥儿所受的委屈,婢妾去帮着看着孩子吧。”
二老爷也不大放心下人们,连声道是,让她快去。
白姨娘下去还不到一小会,二夫人那边就领了一堆人浩浩荡荡进来了,倒像是来拿人的架势。
她劈头就与二老爷道:“老爷,我原先就与你说过袁氏抚育哥儿居心叵测,你总不信,这回亲眼瞧见了吧,快把哥儿给我带回去吧。”她一语未完,就挥手要人进房抱了孩子来。
二夫人本是以为出了这事,以二老爷的急性子必定会把事情怪到袁氏身上,然后抱了孩子离开,她到时候只要勉勉强强把孩子养到自己名下就好。可谁知那袁氏会把事情惊动了风荷,她怕风荷深查,是赶过来阻止的,想让事情来个不了了之。
不过,到了这份上,风荷是不会由她自说自话的。这个孩子,是她与袁氏、白姨娘合作的最大筹码,她如何肯把孩子放到二夫人眼皮子底下,那样势必会失了白姨娘的信任。
风荷起身扶了二夫人,按着她在二老爷身旁坐下,笑道:“二婶娘来得正好,侄媳妇受二叔所托,正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呢,二婶娘来了,恰好给咱们做个见证。”
二夫人被她说得浑身鸡皮疙瘩冒出来,忙道:“这事情摆明了是她所为,还有什么好查的,白耽误工夫。”她一面说着,一面狠狠瞪向袁氏,仿佛害的是她的孩子一般。
“虽说如此,总要拿了证据才好。”风荷了解二老爷,怕了这个妻子一辈子,心里是无时无刻不念着与她唱反调,一般二夫人坚持的二老爷心里就会不爽。
的确,二老爷高声道:“能耽误你多少工夫,快让侄媳妇问问吧。”
风荷听言,也不等二夫人再开口阻扰,直接问跪下的几人道:“你们几个,都是贴身服侍哥儿的?”几个人忙点头应是。
她又问:“今儿一天,都有谁与哥儿呆过,哥儿吃了什么,一五一十给我想好了,别回头忘了什么,我可没闲工夫听你们胡扯。”
奶娘是袁氏寻来的,自然知道此事不查明白了,第一个要被处置的就是她,忙忙磕头道:“回四少夫人的话,平儿都是奴婢领了她们几个轮流服侍小少爷的,六少夫人每日早上、午时、晚间都会来看小少爷几趟。小少爷一般会在寅时正、辰时正、午时正的时候吃一次奶水,奴婢今儿与往常一般喂了这么三次,只是午时这次吃过后照平时小少爷都会歇午觉。可今儿不管奴婢与六少夫人怎般哄她,他就是一直哭。奴婢除了巳时一刻去浆洗房送衣物离开过一刻钟外,一步都未离过小少爷身边,奴婢可以保证,绝对没有给小少爷吃其他任何东西。奴婢离开这段时间,都是四儿守在小少爷身边的,四少夫人可以问四儿。”
奶娘的话说得很仔细,不太可能有漏洞,风荷点点头,问道:“哪一个是四儿?”
地下跪着的一个梳着双丫髻,穿了青缎背心,年貌只有八九岁的小丫鬟轻声应道:“奴婢是四儿。”估计是在府里时日浅,很是害怕的样子。
风荷不由放柔了声音问道:“你一般都在什么时候服侍小少爷?”
四儿慌得抬头看了风荷一眼,声音又细又轻:“奶娘有事出去一下的时候,都会让奴婢守在小少爷跟前,而且多半都是在小少爷睡着的时候。巳时一刻,确是奴婢服侍小少爷。”
风荷看地上还有一个比四儿略大一点的丫鬟,就道:“那你是做什么的?”
那丫鬟虽是做粗活的,说话倒很流利:“奴婢香饼,专门负责清洗小少爷的贴身衣物,因为小少爷身子娇嫩,不敢把他的衣物送去浆洗房浆洗,都是奴婢亲自浆洗的。”
二夫人坐在上首,没听出什么眉目来,当即出声阻止道:“老四媳妇,你问这些能问出什么来,一定是袁氏串通了她们几个一起谋害的哥儿。”
二老爷心急,有附和之意,不过风荷轻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叔二婶娘莫急,这不是就要问出来了吗?你们几个,有没有其他人进过哥儿的房间,与哥儿接触过?”
奶娘细想了想,只是摇头,她的确没见人进过小少爷的房间,除了六少夫人和身边一个丫鬟外。倒是四儿想了半晌,小声问道:“双儿姐姐算不算外人?”
“谁是双儿?”风荷被这小丫头逗得想笑,掩住了唇。
小丫头似乎没想到风荷不认识双儿,突口道:“是二夫人身边的姐姐啊。”她这下子回得极快,快得二夫人没来得及阻止。
不过二夫人依然镇定地回道:“是啊,每日这个时辰,双儿都会奉我的命令去看哥儿的。”
袁氏对风荷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风荷越发笑着问四儿道:“那双儿姐姐来看小少爷的时候,你一直在房里吗?”
“老四媳妇,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我身边的人不成?”二夫人当即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很是气恼。
“怎么会,侄媳妇不过依规矩每个接触过哥儿的都问一下而已。”风荷淡然得很,堵得二夫人不好驳,随即对四儿道:“四儿,你当时没有离开过房间吗?”
四儿歪了头笑,不解地道:“不是啊,双儿姐姐来了之后嚷着口渴,奴婢就去给她倒了一碗茶,前后也不过一小会的时间。奴婢还记得,当时奴婢进来时小少爷已经醒了,双儿姐姐抱着他哄他玩呢。”
二夫人的脸白了白,不过一个庶子,她又没做什么,她还真不怕能把她怎么样。
风荷闻言,对沉烟使了一个眼色,沉烟悄悄退了出去,风荷笑着道:“二叔,二婶娘,是不是要把双儿也叫来问一问,去去嫌疑?”
她这一说,二夫人倒不好拦着,怏怏地道:“侄媳妇说得有理,去,把双儿叫来,让她只管实话实说。”二夫人对身边的丫鬟努了努嘴,丫鬟告退。
里边白姨娘遣了人来说,小少爷吃了药之后安静了许多,已经睡着了。二老爷长出一口气,大是放心,袁氏也松了一口气。
很快,那个叫双儿的就被带上来了,不过与她一同来的不只有二夫人派去的丫鬟,旁边还跟着沉烟,二夫人派去的几次对那双儿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看向了二夫人。
二夫人十分不解,可惜双儿下一句话就让她明白了,双儿哭着跪到地上,诉道:“四少夫人,奴婢绝对不是有心加害小少爷的,奴婢一个下人,与小少爷无冤无仇,害他作甚?都是二少夫人吩咐的,二夫人说得了个新鲜的羊奶,小孩吃了最后好处,让奴婢喂给小少爷尝尝,奴婢当真,就喂小少爷吃了两口。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少爷吃了之后会不舒服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但风荷已然看出来她有三分在装,估计是别沉烟的话吓着了,想把责任都推到二夫人身上。其实沉烟找到她没说什么,只说二夫人把一切都推到了她身上,这种事,小少爷最后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找个下人当了替死鬼而已。双儿一听就急了,怕自己当了冤死鬼,也不等沉烟催她,自己先跑了过来。路上遇到二夫人派去的丫鬟,沉烟几句话一挤兑,那丫鬟一句话都没机会说上。
二老爷一听,登时大怒,指着二夫人骂道:“亏你刚才还在说别人,原来又是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明知孩子早产身子弱,你竟然敢给他吃羊奶,他几时吃过这些东西,一定是被吃坏了。”自从纳了白姨娘进府后,二老爷心和意顺,脾气都涨了不少,换了从前绝不敢这么骂二夫人。
二夫人也火了,啪地一下立起了身,理直气壮道:“人家都说羊奶最补,我也是一番好意,想让孩子快快长大。”当然,那羊奶是在冰里冰过的,加了一点糖。孩子出生至今只吃过人奶,从不曾吃过其他东西,羊奶又有一股骚味,要不是加了糖孩子吃着新鲜,只怕一口都咽不下去。
换了旁的孩子可不一定就吃坏了肚子,可这个孩子是早产,先天脾胃就比别的孩子弱,哪儿经得住冰过的羊奶呢。一下子脾胃就坏了,过一会就反应了出来,吃什么都吐。
二老爷本就拙舌,比起理论来自然不是二夫人的对手,何况几十年深入骨髓的怵意,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风荷只是轻笑道:“羊奶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二婶娘很该与二老爷商议了,问过太医,太医说好,是该给哥儿补一补身子了才好。”这话似是而非,其实是在讽刺二夫人偷偷摸摸,做事不光彩,背着人。
二老爷觉得有理,当即问道:“是呀,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让人偷偷给孩子吃了?”
二夫人未及反驳,白姨娘就奔了出来,扶着二老爷胳膊泣道:“老爷,夫人也是一片好意,你万不可为此她生分了,那婢妾与小少爷的罪过就大了。”
二夫人难得觉得白姨娘说话挺中听的,连连点头:“正是,不过一个贱婢生的贱种,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就彻底激怒了二老爷,说他的孩子是贱种,那他算什么,贱人不成?二老爷平生第一次这么生气,想也不想“啪”地甩了二夫人一个耳光,声音清脆至极,屋里顿时寂静下来。
二夫人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面颊,都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入杭家门二十多年,头一次遭了二老爷打,从前二老爷都不敢驳她一句话。这样巨大的落差让二夫人受不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愧的,她哇地一声就跑了,留下怔在原地的二老爷。
风荷见这戏差不多该收场了,略微嘱咐了袁氏白姨娘几句,就带人走了。
话说二夫人回了房,摔了一屋子东西,拿着贴身丫鬟出气,又打又骂:“都是你,出的什么好主意,说这样可以把那野种弄到身边,你看看,你满意了?”
丫鬟被她抓打得发髻散乱,衣衫凌乱,既不敢辩驳又不敢反抗,只是一味地哭一味地躲。她也不过是听人随口提起羊奶补身子,见二夫人为小少爷发愁,就出了这么个主意,哪儿会想到会惊动了那边,不然她们这里还不是二夫人说了算的。
二夫人打得累了,方停下歇息,口里却不停喝骂,什么贱人、孽种等等,话中还带上了风荷,怪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生来就是与她作对的,恨不得这会儿就治死了风荷。
丫鬟也恼,若不是四少夫人横插一脚,她哪儿来的这场无妄之灾呢。
因为挨了二老爷的打,二夫人脸色下不来台,没脸见人,居然让人去太妃那边说自己身子不好,晚上不能参加家宴了。太妃已经听风荷细细回明了事情经过,对二夫人的行为厌恶不已,正不想看见她呢,听她不来反而高兴。
这说话间就到了晚上,晚宴安排在园子里。园子北边那带假山下,靠东挨着湖有一个大楼,当年建的时候就备着开家宴用的,地方很是阔朗。只要把楼四周的窗子都打开,一眼就能望到天边挂的那轮满月,若往水里看,又是水中的月亮,清亮清亮的,煞是好看,交相辉映。
因为是团圆家宴,索性也不分男女,大家父母子女夫妻团团坐在一处,更显喜气。
各样案台小几围成了一个极大的圆圈,能容好几十人一起坐。面南自然是太妃的座位,左边一溜下去是王爷夫妻、三爷携了丹姐儿慎哥儿、杭四夫妻、杭五夫妻、杭莹杭天琪;右边先是三夫人与大少夫人刘氏,接着才是二老爷及儿子袁氏、四老爷夫妻、五老爷夫妻、杭天瞻兄妹一共四人,看起来颇为和乐圆满。
除了中间这桌外,里边还有一些小桌小几,是给侧妃、姨娘们的,姨娘们有来的有不来的,杭四房里的薛姨娘就没来。
八月中旬的北边夜间,已经微有了寒意,大家穿着夹衣,一面说笑吃酒一面赏月。
天边一轮秋月又圆又亮,滚着一圈橘红的光,满月的清辉洒在地上、湖里、树杈间,仿佛碎冰一样折射着清冷的光,又如开了一朵朵梨花,素淡而幽静,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优美动听的乐章下,华美却不失雅致。
虽说是团圆宴,但人自然是缺了几个,不过大家都有意无意忽视这一点,尽量逗太妃开心。
“这是什么馅儿的月饼,吃着分外清甜爽口,倒不比往年的甜腻。”太妃吃了一小块月饼,脸上露出笑容。
王妃闻言,忙道:“今年这些是老四媳妇吩咐厨房里做的,究竟连我也不知呢。”她说着看向风荷。
风荷细细回道:“媳妇想着,祖母年纪大了,爱吃甜食,不过吃得多了难免发腻,心里不好受。我便琢磨着,如何能做出既香甜又能清爽的月饼来,那日正好厨房里上了一道菜,是龙井虾仁,吃着又香又脆。倒是被我借用了过来,让人在揉面的水里加了一定比例的龙井茶水,又在馅里加了一些,没想到尝着味道还不错,就让他们试着做了一些,请祖母父王母妃叔叔婶娘们一起看看味儿好不好。”
太妃笑着点头,与三夫人等人道:“我时常与你们说,老四媳妇怎生养出来的,一堆奇怪的念头,偏偏她又爱侍弄些吃的,反让咱们跟着饱了口福。”
三夫人别看平时温婉得很,倒也颇能迎合太妃的心思,亦是笑道:“可不是,每常在母妃那边遇见她,总有好东西孝敬母妃与我们,也是这孩子孝顺,用了心意的。”
蒋氏最近与五少爷还没有完全和好,两人坐在一起别别扭扭的,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肯主动说话,显得有些冷清。五少爷为免尴尬,接过话头道:“难怪四哥最近神清气爽的,原来都是四嫂的功劳。”
大家听了都是笑,风荷略有些羞赧,低头坐着不语,杭四倒是大方,笑应:“可不是,你四嫂最好的还是性子温婉柔顺,凡百事情都会与我商议,不会自作主张。”他也是信口开河吹嘘一两句,满足满足虚荣心。
可听在蒋氏耳里却大是不同,仿佛是在讽刺她脾气倔强一样,当即冷了脸色,低声道:“就她会做人。”
虽然她这话听见的不多,可临近坐着的几个都听见了,五少爷不用说了,杭四夫妻,王爷王妃等都听见了,好在太妃不曾注意到。
王爷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多说,王妃眼里的警告意味就颇浓了,风荷两人懒得与她计较,五少爷却是越想越不满了,只是碍着大家在场不好发作。
三少爷一人带了两个孩子坐,不大说话,显得有些形单影只,连带得慎哥儿都小心翼翼起来,反是丹姐儿转头与风荷说着话。
回头再说二夫人那里,大家都去晚宴了,独留她一人枯坐,原本七分的气酿成了十二分,想到他们一起团聚,那心里跟爬了蚂蚁似的。
偏她身边之前那个被她打了的丫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几句闲话,兴冲冲跑来与她嘀嘀咕咕一场。
二夫人大惊,或者说是大喜,抓了小丫鬟手腕道:“你说的可真,别是胡乱听来的吧?这种事可不能胡说。”
丫鬟要报下午之仇,忙指天发誓道:“这样的事情,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胡说啊。夫人,千真万确啊,他们说这个事在董家无人不知呢,随便寻个看门的小厮都是知道的,只是瞒着咱们这里而已。夫人细想啊,董家老太太是你姑妈,四少夫人如果是她亲孙女,她如何这般厌恶,几次在你面前露出口风来,还让夫人你好好修理她?”
“可是,要这么说,她为何不赶走或者弄死那个小贱人算了呢,还容她活到现在,出来祸害人。换了我,早把她治死了。”二夫人恶狠狠地说道,她是知道自己姑妈十分讨厌董风荷的,但从来没想过董风荷不是董家子孙。看来她姑妈也是老了,手段不行,留个野种在董家养了十来年。
“我的夫人啊,你没见四少夫人那手段厉着呢,怕是董家老太太没少吃她的亏,又碍于颜面不好直接说出来,就把她弄到了咱们家收拾了她。奴婢以为,此事八九不离十,谁家亲生父亲不疼女儿?据说董老爷是一步都不会踏足董夫人的院子的,还不是心里膈应。四少夫人不过是仗着太妃娘娘疼爱,就在府里胡作非为,连夫人的面子都不给,要出了这样的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当王府的媳妇,只怕太妃头一个容不下她。她一走,府里还有谁会跟夫人过不去,当初那白姨娘也没法子进门了。”丫鬟想想那人的话觉得很是有理,如今又有落霞作证,不怕四少夫人不倒台。
二夫人恨着风荷不是一日两日了,可惜不得机会,眼下天上掉了个这么大的馅饼下来,哪儿能错过了。越想越该早点捅破了那丑事为好,趁着一家子人都在,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呆下去。她忙起身道:“还等什么,咱们就这去告诉太妃娘娘去,看她还怎么风光。对了,是谁告诉你的?”
二夫人从来不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也不想想她在这个时候去嚷嚷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太妃都厌恶定了她。而且她手上又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还没与董老太太通过气,不是自己找死吗?可她满心满眼都是恼恨风荷坏了她的事,只欲除之而后快。
丫鬟扶着二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奴婢刚才偷偷听见四少夫人院里的落霞与月容说话,两人说的就是这个。那落霞是四少夫人从娘家打来的,她的话太妃王爷王妃还能不信?到时候看四少夫人如何辩驳。”
二夫人想想,已经迫不及待了,等不及叫了骡车来,直接一路小跑着往园子去。有董家人的话,而且董老太太是她姑妈,请她说句实话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董老太太不是一心一意要治死了董风荷嘛,自己这也是帮她的忙。
一路上,前后几个丫鬟,点了灯笼,扶着二夫人,沿着黑压压的甬道疾走。
彼时,园子里,大家正在赏月吃酒。
茂树家的遥遥望见远处渐行渐近的一串灯光,暗暗对王妃点了点头,王妃满意。董家其他人为了家族脸面考虑,可能瞒下此事,可是董家不是有个杜姨娘吗,像她这样下贱的姨娘妾室,一心指望着扳倒正室夫人,一定会好好配合的。
不管最终有没有实际的证据,只要将这个疑问种到太妃与王爷心头,他们就绝对不会再考虑让董风荷为世子妃了,毕竟杭家的血统不容混淆,岂能被低贱的人所毁了。
王爷正领了头给太妃敬酒,太妃酒杯未沾唇,就听到楼梯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不由放下了杯子。丫鬟下人上来不敢发出这么大的声响,这又是谁,定睛一看,原来是二夫人,越发没好气起来。先前推病不来,这会子又想干什么,分明是来破坏气氛的。
大家都只是一愣,随后王妃先反应过来,忙道:“二弟妹来了,快坐,还不快加一个座位。”丫鬟们忙忙下去添位置。
谁知二夫人高声说道:“不用了,太妃娘娘,媳妇过来是有要紧事要说的,站一站无妨。”她说着,看向风荷的眼里闪过寒光。
风荷心中诧异,看了杭天曜一眼,杭天曜的手握成了拳,隐隐料到会是什么事。不是他有心瞒着风荷,而是一来风荷最近太忙,他不想叫她再操心了;二者嘛,此事关系到董夫人的清誉,为人子女者轻易提不得,他不想冒犯了风荷与她母亲。说的不好,反而让风荷怀疑他有其他意思,只要风荷不主动与他说,他是打定主意不多言的。
不过,既然有人要把此事摘出来,他们也只能全神应对了。
杭天曜明白,如果风荷愿意,她是一定可以查出真相的。但事实上,她应该是故意绕过了这一点,这只能说明是为了董夫人。这样的事情,查到最后,无论谁是谁非,董夫人必然是最受伤的那个,而董家的面子里子也会丢光了。所以,当年董家选择压下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否则就是两败俱伤的事情。
现在再一次捅破窗户纸,董夫人无疑会回忆起那段最痛快难过的岁月,她也许会再一次对生活失去信心。即便到最后大家明白她是被冤枉的,她的名节也早就毁了,女人的名节往往不是看你是否清白,而必须要你没有一星半点的传闻出来,那样才叫贞静。只要董夫人曾经有过类似的传闻,人们总是喜欢八卦的,渐渐地没有的事也传成了真。
照他的猜想,风荷假如掌握了有力的证据,最好的选择是私底下与董老爷摊牌,洗刷董夫人的冤屈,而不会闹到满城风雨。
不然,董家也会面临巨大的挑战,头一个难堪的不是旁人,而恰恰是董老爷。当年,被人蒙蔽是他第一错,宠妾灭妻是第二罪,治家无方再压下来,他的官路也就走到底了。一个连家都治不好的人,凭什么当官?
要不是为了这一点,为何这么多世家,家里出了事都会选择暗中解决呢,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就是为了保住一家之主的名誉地位,保住整个家族的脸面。像董家这样的事,御史一弹劾,皇上有心包庇都只能放弃。
倘若此事再与杜姨娘有关,那董华辰的青云路就将就此断送,而董家也会从此倒台,证明了董夫人的清白,风荷也会从此失去娘家。杭天曜轻轻握了握风荷的手,浅笑着低声道:“有我在,别怕。”他随即趁人不注意溜了下去。
太妃一想便知二夫人此时要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直觉地欲要阻止她,可惜王妃快了一步,她笑着拉住二夫人道:“二弟妹有什么话咱们一家子坐下了再说,反正都不是外人。”
二夫人好似受到了鼓励一般,嘲笑地看了风荷一眼,对着太妃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妃娘娘,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最是喜欢最是疼宠的,四少夫人是什么人吗?”
“咯噔”一下,风荷的心抽紧了,她一手扶住椅子,强自镇定下来,深深地吸气,该来的总是会来,可怜母亲却要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惨痛。
年犹如她,始终记得当时董夫人有多伤心绝望,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要不是她一步不离董夫人的身边,或许那时候她就会成为孤女。
这件事翻出来,好比扒光了董夫人的衣服,让她赤果果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供人嘲笑侮辱,她绝不容许。
二夫人的话听得大家都是满肚子疑惑,不解地望向她,等待着她的解释。
二夫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问她,很快一个人起劲地说了起来:“太妃娘娘,老四媳妇根本不是董家嫡出的大小姐,她是野种。董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董老爷的亲生女儿,她与董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话仿佛在湖里投下了一枚定时炸弹,刚投下去时安静至极,随即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足以把整个湖面都搅得沸腾起来。不过是一瞬间,众人从开始的震惊愕然到盯着风荷看,有人发出了压抑的惊呼声。
风荷稳稳站着,直视着众人的目光,一步都不退缩。
满堂哗然,此起彼伏的悉悉索索声,低呼声,酒杯摔到地上的破碎声,椅子被踢翻的声音,汇流成一道疯狂的河流,一下一下撞击着风荷的,而她,面色不改,容颜依旧。
太妃娘娘经过多少惊涛骇浪,可是今天的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在短暂的错愕后反应过来,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压过了别的所有声音。她一双即将浑浊的利眼扫视了一圈,冷冷说道:“都给我安静下来,全部退下。”退下的自然是下人仆妇们。
不过转眼间,太妃已然想明白她不能强制压下此事,因为二夫人不会允许,而且她一旦压下,他日查出真相证明风荷的清白出身,人们也只会以为是为了维护杭家的脸面而编造谎言。只有立时证明二夫人所言为假,方能打消他人的疑虑,此事也不会被人当做攻击老四夫妻的借口。
太妃心下,当然也是有怀疑的,但此刻比风荷身世更重要的是杭家的体面。二夫人错就错在即使真是有这样的事,也只能悄悄跟太妃说,让太妃想法子料理了,而不是捅到众人眼前去,以整个杭家为赌注抖倒风荷。这一点,太妃决不允许,二夫人已经注定了凄惨的结局。在这,太妃发现了杭天曜的不在场,她相信孙子一定会有办法维护风荷的清白。
除了仆妇们,三夫人与刘氏、侧妃姨娘们携带了几个孩子一齐退下,剩下杭家能当家的爷们和主母。王妃显得很是拘谨,立在王爷身后低垂着头,当隐形人,出头的棒子先烂啊。三爷五爷满是诧异地看着风荷,随即回了头,觉得这样太不礼貌。四夫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这种事情,不需要很多证据,只要那么一点,一点疑虑就够了,保准压得风荷翻不了身。她发现二夫人有时候也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她够勇敢,换了别人谁都不会冒这个险。
“沈氏,你莫非疯了,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当腻了你的二夫人了。”太妃不想像上一次那样,让风荷一开始就对自己失望。
二夫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怕太妃的威胁,继续嚷嚷道:“太妃娘娘,你不能太偏心了,老四媳妇出身不正,简直是对我们王府极大的侮辱,咱们府里难道能容得下这样的龌龊事,传出去外面人都怎生看我们府上?”她义正言辞起来,浑身王府当家人的样子。
王爷射过来的严肃视线惊醒了风荷,她发现自己太镇定了,那样太容易引人怀疑,她当即歪了身子,倒在扑上来的沉烟身上,惊愕地看着二夫人呢喃道:“二婶娘,你在说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听不懂?”她迷茫的表情一下子博得了王爷的信任。
王爷心下十分恼怒,碍于二夫人是二老爷的妻室,方没有大声呵斥,只是沉声道:“二弟妹,话不可以乱说,你可要想好了后果。”他明显动了杀心,如果不是二夫人,而是普通姨娘丫鬟,剩下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二夫人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愣了愣,身子抖了抖,很快强硬地说道:“王爷,我是不是胡说,你叫了人来问一下不就明白了。”
“二婶娘,我对你一向恭敬孝顺,你为何这般血口喷人陷害于我。虽然今日你让人喂白姨娘的孩子吃了羊奶害的孩子不舒服的事情被我查了出来,可你也不能因此就想出这样恶毒的计谋陷害我啊。你侮辱我可以,你不该侮辱我母亲,侮辱我们董家,我们老太太还是你亲姑妈呢。”她痛心地说着,眼里唰地滚落下来。
大家听了她的话,也有些怀疑二夫人是无中生有,中伤风荷,只是这个时候,除了太妃王爷,还有谁敢开口,听了这样的秘闻都是罪过啊,好在以他们的身份,不会被太妃与王爷灭口。
二夫人被她说得一窒,她确实是因为下午之事想要报复风荷,可她自认为自己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忙道:“是我胡说还是事实果然如此,是要看证据证人的。”
太妃正想知道她所为的事实是什么呢,不由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人,都拿出来,别弄到最后自己丢人现眼。”
二夫人觉得太妃肯听下去,事情就有了很大进展,暗暗高兴:“老四媳妇身边有个丫鬟,叫落霞,是她亲口说的,还说董家人无人不晓呢。”
“一个下贱的丫鬟,她的言语岂能当真?”王爷认为二夫人就是在无理取闹。
“话不能这么说,王爷好歹该传了她来问个仔细,小心些总不会有错。”二夫人从所未有的志得意满,仿佛看见了回头大家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风荷。
太妃心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绝难善了,对王爷点头道:“传了人来吧,我倒要看看谁敢往老四媳妇身上泼脏水。”她一面说着,一面亲自上前拉了风荷一把,安慰道:“孩子,你别怕,有祖母给你挡着,我就不信谁敢当着我的面混淆黑白。”
如果这个时候太妃表现出对风荷一丁点的怀疑,都是在自打杭家的耳光,事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维护风荷的名誉,因为她是杭家的媳妇,她的名誉就是整个杭家的名誉。
而二夫人依然想不透这一点,但王妃却是隐约感到了不好,她忘了太妃与王爷当着众人的面是会千方百计护住风荷的,宁愿事后暗地里了结了她,她唯有把希望寄托在董家姨娘的身上。
落霞很快被带了上来,似乎还精心打扮过。
太妃与王爷一见是这么个妖娆的丫鬟,就有几分不喜,越发不信她的话。
二夫人忙催促落霞道:“你说,四少夫人是不是你们董家的亲生女儿?”
落霞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要不是她嫉恨少夫人不抬她为姨娘,她就不会气愤一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现在自己反倒被人利用来对付四少夫人了。虽然她想看到四少夫人出事,可绝不是以这样的情形,这一来他们董家的丫鬟也不会好过,不一定保得住性命。
她左思右想了半晌,终于摇头道:“奴婢不明白二夫人在说什么。”不到最后关头,她是不会松口的。
二夫人一听就活了,叫了自己丫鬟出来对质,后来又扯出了月容,总之证明落霞确实说过此话。
落霞被逼不过,只得招认:“奴婢确实说了这样的话,但并非奴婢一人这么说,董家内院的丫鬟都听过此事。”她后悔地恨不得撞死算了,一时口快葬送了自己一条小命,何苦呢。
二夫人简直拿到了天大的把柄一般,神采奕奕地问着太妃:“太妃娘,你都听见了,这个丫鬟已经招认了,还说董家人人都知晓呢,只瞒着咱们王府娶了她一个野种进门。”
沉烟得到风荷递过来的眼神,亦是跪下说道:“奴婢沉烟,打小伺候少夫人,从不曾听过这样的言语。这个落霞她之前意图勾引四少爷,后来四少爷不理会她,她就以为是四少夫人阻挠,为了报复我们四少夫人才胡说八道的。”
“她的话不能信,她护着她们主子,欺瞒哄骗娘娘与王爷你们呢。我看不如直接叫了董老爷董老太太来对质,不是一下子就能真相大白了吗?”二夫人不知哪儿来的自信,董家的人会配合她彻底毁了整个董家?
风荷瞥见楼梯口杭天曜的挺拔身影,长出一口气,哭了起来:“祖母,求你请了我父母过来吧。我们董家虽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但也不能容人这样随意侮辱。从我们高祖父起,就为国尽忠,为君分忧,我父亲我哥哥好不容易挣出这么个前程,岂能因为我而毁了。今儿若不把事情说个清楚,二婶娘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会同意。往后,谁都敢拿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来中伤孙媳毁坏咱们两府的声誉,孙媳还有什么脸面做人啊,祖母。”
她哭得伤心,倒在了太妃娘娘怀里。
杭天曜忙上前搀住了她,扶着她站稳,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说道:“自你来了咱们家,不知有多少人冤枉你,事后都查明与你无关。你放心,虽然二婶娘是长辈,但她辱及我妻子岳父岳母,我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不然我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你与岳父岳母大人呢。”
他难得这么郑重其事,说得连王爷也有几分动容,想想确实是如此,老四媳妇不是头一次被人陷害了。当然,他也明白儿子这是在要他一句保证,保证事后不会轻饶了肇事者。他瞟了二老爷一眼,见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心中有了底,大声说道:“老四媳妇,你如果受了委屈,父王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二夫人听了这话,有那么一点点害怕,但想起自己站在道理一边,倒也不慌,催促起来:“王爷,时辰不早了,快请了董老爷一家过来吧。”
戌时一刻,论起来大家都在赏月吃月饼,这么晚了前去打搅实在不好,可眼下却是不得不去了。
王爷得到太妃的首肯,当即点了几个亲随前去董家传话。
今晚的月亮是赏不成了,太妃索性命人全部搬了下去,带了人浩浩荡荡回正院去,免得一会董家人来了还得跑到园子里去,太过麻烦。
五夫人不是很想看戏,可惜不好率先告辞,只得干坐着,暗暗给五老爷使眼色。五老爷是在节前两日赶回来的,五夫人还没来得及将她与风荷之间的事告知,怕五老爷不慎说出什么得罪风荷的话来。不过她这担心却是多余了,五老爷这样生意场上的人精,当然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时候适合当哑巴。
大家依照长幼坐了下来,屋子里安静得很,只有偶尔二夫人一个人在那里得意地嘲笑两句,或者抱怨一句董家人来得好慢。
风荷渐渐止了哭泣,与杭天曜进行着眼神交流。
直到亥时初,才看到丫鬟匆匆跑进来回禀:“董老爷,董夫人,董老太太,董大少爷,杜姨娘来了。”
二夫人一下子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遥遥望着院门处看。
走在最前面的是董老太太,由华辰搀扶着,而董老爷居然是扶着董夫人进来的,杜姨娘伺候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