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娘叫我回家吃饭!……
乡试第九日,天近黄昏,生员陆续交卷,沿着号舍的巷道往龙门外走,在龙门内等待军卒开门,
平安是负责参与龙门处搜捡的官员,此时刚吃完工作餐,正在仪门内的广场上闲庭信步,准备围观生员们离场。
龙门一开,走在最前面的几个考生大摇大摆地出来。
刘厦问金生:“考得怎么样?”
“太简单了,答完题还剩一个时辰,我用稿纸折了个狐狸。”金生道。
“……”刘厦道:“不算作弊吗?”
金生挠挠头:“我又拆开压平了,应该不算吧。”
刘厦松一口气,又问其他人:“你们呢?”
“题出得太正了,根本体现不出我的实力。”
“是啊是啊,白准备那么久。”
“我睡了大半天。”
“我对陈总裁的出题水平表示怀疑。”
本就身体透支摇摇欲坠的举子们,听到他们这番话,险些两眼一翻昏厥过去——四道“五经”题两道都很偏,显然是为了拉开差距的,哪里简单了!
几个小子的目的达到了,坏笑着走在通往仪门的甬道上。
“快看,”方禧突然喊了一声,“是平安!”
王实甫一声令下:“揍他!”
平安预感不祥,回头看去,只见几个生员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
平安见势不妙,转身往仪门外跑,他不跑不要紧,没人敢在贡院内动手,刚跑出大门,瞬间就被扑倒在地,砰砰砰几声,几个同窗叠罗汉般地将他压在最下面。
引得过路考生频频侧目,不愧是年轻人,考了九天六夜还这么有活力。
平安哇地一声惨叫。
“九天前不是很神气来着?”刘厦问他。
平安被压得肋骨疼,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觉得很好笑,这时贡院外的军卒赶过来:“谁在贡院门前公然殴打朝廷命官?!”
本来路人以为是几个考完试的考生在抽风,又困又乏地也无人在意,听说是在殴打朝廷命官,高低得驻足看看。
平安没好气地道:“喊什么喊,先救我啊!”
军卒这才反应过来,忙拉开他们,将平安解救出来,再驱散围观的人群。
几人嬉皮笑脸的,谁都没当回事,只有军卒一头雾水:“您这是闹哪一出啊?”
平安抖抖衣襟上的土:“没什么,一种特别的庆祝方式。”
军卒一脸尴尬的笑:“那是挺特别的……”
平安还要回贡院签退,只说晚上春秋楼请客,让他们先回去。
“这还差不多!”几人嘻嘻哈哈地钻进人群,专往人多的地方挤,边挤边继续讨论考题有多简单,不知一路祸害了多少考生,才找到自己家的马车。
……
八月底,乡试放榜,博兼堂的生员全部上岸,成绩最好的是王实甫,高中第三名经魁,其次是刘厦,第八名亚魁,名次最低的金生也考中了第五十二名。
皇帝对此成绩相当满意,这也是几位师傅实心任事、尽心授业的体现。
到了九月初,李宪出服,承袭爵位,改封岑州。李宥、李宬、李寅封郡王,因年幼不之国,仍在璐王府居住。
岑州的璐王府已经建好,册封仪式过后,李宪便带着母妃和弟弟妹妹们离京就藩了。
朝中大臣刻意与之保持距离,因此除了皇帝和太子派遣来送行的官员,就只有博兼堂的同窗们出城相送,平安也特意告了假。
太子不便出宫,但他为侄子侄女们都准备了礼物,托平安带给他们。
给李宪的是一副画,是太子特意找宫廷画师绘制的《京城盛景图》——鳞次栉比的街道,栩栩如生的行人,无一不在诉说着京城的繁华。
李宪笑道:“帮我谢过太子殿下,殿下有心了,臣很喜欢。”
平安认真应下,又道:“太子说,殿下要是想家了,想祖父了,就修书回来,他找借口把你们召回京城小住。”
李宪眼眶微红,点点头:“我记住了。”
平安又掐了掐小老四的脸:“有日子不见,都长成肉包子了!”
李寅鼓着嘴不说话。
平安疑惑地问:“他怎么这么严肃?”
小老四板着小脸道:“大哥说,我现在是郡王了,要不怒自威。”
平安更觉得好笑:“肉包子郡王,更可爱了。”
小老四掐腰:“哼!”
逗得众人大笑,那点离别的伤感淹没在笑声中,随着运河的风轻轻飘散了。
小老四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柄小桃木剑,交给平安:“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李泊熙的生辰礼物,等不到他过生辰了,平安哥哥帮我转交给他,顺便告诉他,四侄子才是最疼他的人。”
“没大没小,”李宪提醒道,“那是小五叔。”
小老四不情不愿地说:“也行吧。”
“什么叫‘也行吧’……”李宪哭笑不得。
这时太监催促:“殿下,时辰已到,该上船了。”
众人相互道别,目送巨大的官船离开码头,向南驶去,留下一道渐远的水痕,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
送走李宪一家,平安回到家,只见宫里赐下了花糕,供过祖宗,重新放进笼屉里蒸得热腾腾的摆上食桌,家里忙忙碌碌的,糟瓜茄、晒衣被,为入冬做准备。
放眼数个朝代,大雍官员假期最少,不过每逢太平年景,皇帝偶尔会有赐假,譬如这次的重阳节,便额外赐了三日假。
难得有假期,平安趁着清儿不当值,约她去京郊庄园里看看。
两家园子相隔不远,原本又是皇庄,经营的还算妥善,家里人相继接手后,一个种满了草药,一个种果蔬、养鸡鸭,秋日硕果累累,肉蛋蔬菜相继送到城内,鸡鸭果然比市面上的还要鲜嫩,瓜果蔬菜也更加可口。
园子后面是一片枫叶林和开阔的草地,还有一条清浅的小溪,很适合放马遛狗,还能钓鱼、捉鸟,要是放在后世,平安非把它经营成一家“农家乐”不可,可惜京城的达官显贵,大多都有自己的“农家乐”,而普通百姓没人觉得农家有什么好乐。
阿吉和陈红霞在小溪边肆意奔跑,蹄声如雨,飞快轻盈,两人架起烧烤架,在野地里撸串儿,在树林里荡秋千,好不快活。
两人回到城里,后头还跟着两大车肉蛋蔬菜、米面粮油,平安特意分成了两份,一份从角门送回自己家后厨,一份送到沈家——自己种的更放心,今年收成又好,足够供应两家的吃食还有富余。
白知微直夸他有心,谁知正好碰上沈太医下值回家,平安打了声招呼,狗狗祟祟地往自己家跑。
“你跑什么?”沈太医奇怪地问。
“我娘叫我回家吃饭!”平安道。
沈太医更奇怪了,这也不是饭点啊……
“早点把墙上的狗洞堵起来,听到没有?”沈太医道。
“听到了!”平安撂下一句,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外。
沈太医很不习惯地说:“他打小在咱家进进出出不当外人,最近怎么总躲着我?”
白知微让玩了一身泥点子的女儿先回房洗澡,才对丈夫道:“你当真看不出来?”
沈太医愣了片刻:“不至于吧,还是小孩子。”
“翻过年就十六了,还小孩子呢。”白知微道。
沈太医登时有些无措:“我得找老陈通通气……你也快去跟她说说。”
“说什么?”
沈太医老脸急得通红:“自然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白知微道:“你女儿近来专攻妇人科,比你懂得还要多,她会不知道?”
“……”
沈太医实话实说道:“十八岁之前,我没打算给她议亲,再说她是独女,可以招赘嘛。”
“清儿八岁以后,哪件事是按照你的打算?”白知微反问。
沈太医:“……”
属实没有一件。
看着坐立不安,满屋转圈儿的丈夫,白知微哭笑不得地劝道:“你别太紧张了,你女儿是什么性子,平安又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堂叔拿他当亲孙子教导,日后必然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沈太医咕哝道:“什么正人君子偷人家闺女三回。”
“两回。”白知微说了句公道话。
沈太医:“……”
区别大吗?
白知微又道:“你说得也对,是要多叮嘱她几句,兹当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可陷得深了,婚姻之事终究要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
交冬之际,距离春闱还有四个月时间,郭恒便常将平安留在值房里温书了。
平安的专注力强过幼时太多,虽不至于目不窥园,但当文渊阁殿前的腊梅一树树绽开的时候,还是有些错愕,时间过得真快啊。
郭恒见状,便让他披上衣服去外面走走,歇歇眼。
平安应一声,裹着毳毛披风去了庭院里,须臾间折回一把腊梅枝,插在条案上的花瓶里,对着梅花直发呆。
“你有心事?”郭恒问他。
平安点点头,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郭恒反倒笑了:“别是相中了哪家女子。”
平安没说话。
郭恒笑容尽失:“你……没有逾矩吧?”
“您想哪去了?”平安分辨道:“我们很规矩的。”
郭恒松了口气,平安日常接触的女孩子就那么一个,他索性连问也没问,只是看着瓶子里的梅枝对他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若真有此意,早日禀告父母,托媒妁先把此事定下来,别这样不明不白的,有损人家的名声。”
“可是我还没问过她,不确定她的想法。”平安道。
“她的想法,自然有她父母去问,你切不可孟浪轻浮。”郭恒道。
平安点点头,心里也有了底。
……
春闱将至,有考生的人家连忙年都是蹑手蹑脚的,鞭炮都只在大年三十、正月初一随便放两挂图个吉利。
到了年初五,平安一大清早就起来背书练字了。在陈老爷的监督下,门房小厮假意点上鞭炮,一左一右站在大门口,嘴里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就算迎过财神了。
尤七哭笑不得:“老爷,这不是糊弄财神吗?”
陈老爷笑呵呵地说:“你懂什么,财神他老人家眷顾咱南陈好些年了,今年正好让他歇歇,换文曲星来光顾。”
天大地大,科举最大。
平安早上背完了书,练完了字,大摇大摆地走进堂屋里。
一年到头难得放假,夫妻俩正陪老夫妻俩下跳棋,战事正酣,听到平安出来,迅速将跳棋一收,每人换上一本书籍装模作样,营造一种书香门第的优雅氛围。
平安背着手巡视一圈儿,在陈老爷身后停下来:“祖父,书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