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真神奇啊,清儿带电。……
乾清宫中,皇帝为豫州的灾后疫情焦虑的连续几日坐卧不宁,连千秋节的庆典都取消了。人上了年纪,反倒开始相信那些异象示警之言,大半夜的睡不着,索性领着太子去奉先殿祭祀先人,跣足单衣,跪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向列祖列宗祷告。
圣躬如此,属下臣工哪个敢装没事人,次日罢朝祷告的消息传遍京中各衙,内阁阁臣、六部九卿、言官御史、诸司行人、东宫辅臣、外三监的主官、内十二监的太监……林林总总数百人,聚集到奉先殿外陪着一起下跪。
殿中的皇帝听闻此事,刻意晾了他们两刻钟,才发话让他们起来,勤勉任事、各司其职,并让太子监国七日,他要在此处为大雍子民禳灾祈福。
此时已过仲秋,太子恭请圣躬以龙体为重,请他换上夹薄棉的常服,穿上靴子,才去了奉天殿处理朝政。
内阁值房中,周阁老打开通政司送来的奏疏,扉页的字让他皱眉:“这是谁的奏报,字迹也忒潦草了,若是被陛下看到,非以‘轻慢’为由重罚不可。”
再仔细看看,陈平安啊,那没事了,别被郭阁老看到就好。
七日后,皇帝走出奉先殿,从太子手中看到了平安利用官驿递上来的加急奏报,这才知道这孩子去了疫区。
奏报中详细汇报了豫州各州县的疫情情况、爆发时间以及具体村落、病症描述、患病及死亡人数、疫区现状、医疗情况、应对措施等。
还特意强调,豫州的疫情不能按照以往的管控措施,无论是封村闭户、禁止聚集、还是集中病患,都是没有用的,要绝对禁止饮用生水、不接触疫区水源、集中妥善处理粪便,并组织民夫消灭钉螺。
“钉螺?”皇帝皱眉,钉螺与瘟疫有何关联?
他继续往下看,平安在奏疏中详细描述了当地百姓“大肚子病”的成因,古医书记载,这种病又叫“水毒”、“蛊胀”等,是虫毒侵入脏腑引发臌胀,也有可能侵害肠子、肺脏、肾脏甚至头脑和眼睛。
医官们利用显微镜,在患者的粪便中发现了一些极小的活虫卵,因此判定这种病并非“无形之毒”所致,而是一种确实存在的蛊虫。
这种虫卵在水中可以孵化成长满纤毛的幼虫,但这种幼虫既不能在水中存活,又不能感染人和动物,那么这种病是如何传播的呢?
他们由此推断,在幼虫进入人体之前,还有一种中间宿主,可以将幼虫养大,再侵入人体。
他们开始收集疫区水源中的鱼虾、青蛙、蝾螈、蜗牛和螺类,将他们放在带有毛蚴的水中观察,最终发现,毛蚴只能进入螺类的软体中寄生,而且只有一种螺可以将毛蚴养大并排出带有尾巴的幼虫,这种尾蚴可以刺破肌表,侵入体内。
因为眼下治疫的重中之重,不止是要救治病患,还要从源头禁绝——处理粪便,消灭钉螺。
奏疏最后,临表叩首,恭祝陛下万寿无疆。疫灾之下,驿路受阻,家书难至,伏祈天恩垂悯,代传片语于椿萱,以慰倚闾之望。
皇帝看着这份有条不紊的禀报,不由心生感动,虽然字迹稍显匆忙,但终于在一团乱麻似的灾情奏报之中,帮他理清了一些头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皇帝问太子:“你从他这笔字中,看出了什么?”
太子先嘶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欲言又止。
平安这篇文章,真是要内容有内容,要字体有内容……
“这叫忧民之心。”皇帝一扫数日的阴郁,对太子道:“吾儿有幸,我大雍出了兴邦之臣,得之可旺三世,你记得朕这句话。”
“臣记住了。”太子笑道:“臣早跟平安说好了,他得帮臣带到曾孙。”
皇帝不知该骂还是该笑,只是翻他一个白眼,便迅速召集内阁六部官员,入乾清宫议事,就平安的奏报,拟定新的赈灾方案。
人未到齐时,还特意让太监将平安的奏疏拿给陈琰去看:“陈卿家,平安托朕给你伉俪二人报个平安。”
陈琰谢恩不迭,看着平安那笔字,却不由皱眉,余光瞥向身旁的郭恒,默默地往远处挪了半步——他怕老师看了吐血。
……
平安确实很忙,他只知道这种病是血吸虫所致,祸害国人两千年,还知道伟人爷爷号召全民消灭钉螺,历经多年才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想着中医西医都是医,索性将显微镜扔给清儿,叮嘱他们和病患只能喝烧开的井水,如果必须接触病患或生水,必须带羊肠手套,然后就跑出去巡察灾情去了。
跟着钦差队伍巡察一圈后,平安开始为春河县争取物资。
石灰、艾叶、雄黄、各类防瘟药材,虽然证实“大肚子病”不是瘟疫,但也要防止真正的瘟疫发生。
太医院此前从滇州定制了一批皮胶手套,阿蛮亲自督办此事,第一批终于到了,平安争取到二十副,只能保证医疗人员人手一副,反复消毒作用。
再次回到崇山书院时,清儿已经带着众医官将致病的“蛊虫”研究的差不多了。
清儿拿来一些干粮给平安充饥,平安一边吃,一边与她交换信息,还能腾出手写一份奏疏,通过北镇抚司的特别途径加急送往京城。
“会不会太潦草了?”清儿问。
“不妨事,陛下不是拘小节的人。”平安将奏疏收好,交给身后的锦衣卫。
清儿见他吃完了,又递给他一块烧饼。
平安接过来时,触到了清儿冰凉的手,心跳好像停了一拍,指尖分开之后,那种触感还会在皮肤上停留好久。
平安心想,真神奇啊,清儿带电。
他将半个烧饼掰下来,递给清儿:“一起吃点吧。”
沈清儿并不饿,但她还是接过来,指尖相碰,又是一阵酥麻。
平安伸手去戳清儿的手背,噼啪作响,他笑道:“还真是静电,我以为……”
“以为什么?”清儿追问。
“没什么没什么。”平安摇头不跌,塞了一块烧饼让自己闭嘴。
沈清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漂移开来,却往他的烧饼上夹了一筷子酱菜。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在严峻的疫情之下,安安静静地啃着烧饼。
“那个……你还好吗?”平安问。
“挺好的。”沈清儿道:“我将每个人的粪便化验了多次,这里除了病患没人感染,对了,从明天开始,你的粪便样本也要给我,隔天给一次……”
清儿的话音戛然而止,对自己简直哭笑不得——人家正吃着饭,说什么粪便呢。
“没事儿,我小时候还挖过死人呢。”平安一脸骄傲。
“你胆子真大。”清儿问:“就不害怕吗?”
平安笑道:“人像花一样,开败了就落进土里头,没什么好怕的。”
清儿觉得这话十分新奇。
“老夫阅人无数,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死亡。”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清儿笑着起身,向老者行礼:“山长。”
原来是崇山书院的山长,四十年前的老状元薛萼。
“搅扰你们说话了。”薛萼道。
平安一怔,这是个清瘦和蔼的老头儿,青灰色的棉袍松松地挂在身上,几缕银须被山峰吹得微颤,那双含笑的眼睛却愈发清亮。
平安起身作揖:“久闻山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人之姿。”
山长捻须朗笑:“你这后生,真会讲话。”
又问他最近读了什么书,作了什么文章,平安对答如流。
薛萼寥寥几语就判断出平安扎实的学养。
“眼下离春闱还有一年多,不如留在崇山书院,与我切磋经文如何?”薛萼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这对旁人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对平安来说则不然,他看这位薛老师虽然很亲切,但除非必要,他连“崇山书院”这四个字都不愿想起,何况老爹身份不比从前,他是绝对不敢在外擅自拜师的。
只好婉言相拒道:“山长抬爱,平安铭感五内,只是椿萱翘首以盼,平安要早日回去侍奉双亲,何况平安学识浅薄,不敢言‘切磋’二字,他日若稍有所得,再请益于门下受教。”
薛萼心里稍有些遗憾,不过他门下三千弟子,还没有强迫别人拜师的习惯,只是交代两个弟子,给平安安排住处。
……
沈清儿和医官们将病患分为三类,每一类都有不同的症状表现,适合不同的药方。
平安则盘腿坐在台阶上,找了张稿纸写写画画。
他设计了一些抓捕钉螺的工具,如长柄夹子、螺耙、螺网等,交给春河知县,召集城里的工匠,用最便宜的材料多多打造,下发到乡绅手中,让他们组织乡里抓捕打捞钉螺,进行集中焚烧,还要填平废沟洼地,让钉螺无处滋生。
平安还编造了几首朗朗上口的童谣,令县衙小吏下乡,用石灰浆写在民居外墙上,散播于坊间,声称疫水中有食人血肉的蛊虫,能钻进腹中产卵,将脏腑食空,让百姓勿食生水,不碰疫水,禁绝在水中捉捕鱼虾等。
当百姓们得知,钉螺就是害他们得病的“蛊虫巢穴”,无论男女老幼,都参与到消灭钉螺的运动中去。
他们将沟渠里的杂草除去,排干积水,放火焚烧,用分发的工具捡拾打捞,用箩筐装着,从甲长那里按斤换取奖励。
春河县的防疫工作为其他州县打了样,圣旨下达之时,各县只需复制春河县的做法,便能大大遏制病情的蔓延。
三个月之后,各州县上报的感染人数,比此前减少了七成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