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名师押题宝典。
平安的功课,沈廷鹤是心里有数的,尽管他平时净忙一些不太常见的事,但毕竟天资聪明,一路名师喂上来,想学不好反而是难事。
沈廷鹤鼓励平安说,他翻过年去也只有十三岁,考童试都不算大,敢于下场应乡试,已经超越绝大多数人了。
平安:到底是谁说自己“敢于”了?
沈廷鹤却单方面认为,以平安现在的水平,只要在时文写作上稍稍下点功夫,明年三月至五月的北直隶科试问题不大,只要通过了科试,就拿到了秋闱的入场券。
平安:《稍稍》。
不过在报名科试之前,他需要靠他亲爹三品京官的身份荫一个监生,获得留京考试的资格。
平安:“……”
这辈子终究还是拼上爹了……
但平安也有硬伤,比如他的字就写得很一般,好的馆阁体要求圆润饱满、力度均匀、收笔回锋要含蓄内敛,体现出严肃端庄感,平安刚刚能做到大小行列均衡、比划干净清晰而已。
谁知大师祖告诉他,乡试的要求虽多,但对字体的要求并不高,因为是糊名誊录,只要把馆阁体写清晰,不要有别字涂改脏污造成废卷即可,一直到会试都是如此。
当然,在殿试时,一笔好看的字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因为不必誊写,现场阅卷,如果字写得太差,会被直接落进三甲,这也是郭恒一直对他高标准、严要求的原因。
不过以平安目前的水准,师长们并未打算让他参加后年的春闱和殿试,也就是说,他有足足四年时间去练字。
平安:“……”
被一窝神童长辈支配的恐惧,谁懂?
大师祖说完开场白,就带着他从《大学》开始读起,带注述精讲。
《大学》这本书,全文两千余字,算是经学入门,其实平安这种从四岁就开蒙的孩子,多在蒙学时期就开始通背了,后来又不断的带注温习,反复捶读多年,真可以说是烂熟于胸了,可他的大师祖,似乎永远有新的观点教他。
沈廷鹤是个很传统的老师,当年手带着陈琰读书也是这样,细致入微的,掰开揉碎的,极具耐心的讲解。
由于篇幅较短,只用半个下午的时间就讲完了《大学》,沈廷鹤知道平安的超强记忆力,故而没有直接考问,而是出了一道题目,让他自己尝试破题。
平安看着纸上那一行小楷——“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他哪里学过八股文,不过他从小没有经受过贬低式的教育,不知道怯场为何物,大师祖让他破题,他就大胆地破题。
“意者心之所发,诚者谓之实也。君子慎其独,则免于自欺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意”由内心而发,“诚”是真实无妄的意思,君子在独处时要谨慎自律,才能杜绝“自欺”的情况发生。
倒让沈廷鹤有些惊讶:“你爹教过你破题?”
平安摇头道:“没有,小时候在翰林院和国子监,经常听人破题,上次陪我爹去贡院阅卷,也偷偷读了不少,依葫芦画瓢的。”
沈廷鹤压抑住内心的惊喜,还不忘与陈琰心照不宣地忽悠他:“偷偷读卷的事,不要对外人说。”
平安眼睛乌亮,一脸占了大便宜的表情:“知道的,只跟师祖说。”
沈廷鹤又让他说说,认为该如何破题。
平安道:“我发现大部分考题,只要知道原文出处,背过注疏,抓住题目的主旨,然后紧扣主旨,就能破题无误。”
沈廷鹤终于绷不住笑了:“你可知道你这一句‘只要’,是多少人数十上百次才能练就的本事?”
平安:???
沈廷鹤感觉自己有些忘形,忙是敛笑正色,开始给他讲解破题的要求。
譬如破题只有两句,讲题目准切的一剖为二,两句之内要扼题之旨;不能提及孔孟圣贤之名,要用代字,孔子用“圣人”,颜回用“能者”等,破题不合要求,考官可以不看后面的内容,直接黜落,所以好的破题是成功的一半。
凡是准备应试的读书人,都要从破题开始学起,写出若干个之后,才开始尝试作后面的部分。
沈廷鹤又出了两个题目,平安果然被难住了。
这时灶房飘来炖肉的香味,是平安上次来就喊着要吃的板栗炖鸡。
抬头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擦黑了,下人几时进来点的灯他都不知道。
抱着重在参与的态度,沈廷鹤没打算让平安昼夜不辍的苦读,毕竟还在长身体呢,吃饭睡觉是第一位。
便收起了书本,随口打发他带着题目回去问他爹,先洗手吃饭。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一点上平安一点也不含糊,认真抄下两个题目装进大荷包里,高高兴兴地去吃饭。
……
第二天学堂休沐,平安的“大师课”有所调整,上午获准休息一上午,下午再去大师祖家里上课,秋试之前都不用去二师祖家了,但每天要练足一百个字,半个月一交。
一觉睡到日晒三干,爬起来洗漱吃早饭,然后拿着大师祖留的题目去了前院书房。
“爹,我有个题要考考你!”
平安见房门没关,一窜一跳地闯进去,才发现屋里不但有阿祥,还有外人。
一个留着两撇精明的山羊胡、牙人打扮的中年人站在书房中央,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年轻人,大的约么二十出头,小的也就十二三岁。
牙人扭着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要考陈状元的神人。
“平安,来。”陈琰神色如常地朝他招了招手。
平安有点尴尬地进屋,给老爹请了个安。
阿祥对他解释:“安哥儿,从官牙找了两个小厮,都能识文断字,一个给老爷做长随,一个给安哥儿做书童,刚给大爷看过,大爷正说要给您带去过过眼。”
阿祥这样说,官牙也将那年纪小些的孩子往前推:“他叫冬安,犯了少爷的讳,刚刚大爷做主改叫冬青了。快来见过少爷。”
最后一句是对冬青说的。
冬青拘谨地见礼。
牙人又叮嘱他,以后在陈家帮工,伺候少爷饮食穿戴、笔墨灯烛,要勤快有眼力,不可偷奸耍滑。
冬青一一应下
平安打量那着冬青,穿着浆洗的发白的短打,头发梳理的也很干净,个子比他略高,只是有点瘦。
“他体力如何?”平安问。
当书童可是力气活儿,单说他爹的考箱就有二三十斤重,他很小的时候就体验过了。
“力气大着呢。”牙人道:“就是有点能吃,家里要供他兄长读书科举,实在供他不起了。”
“哦——”
换做从前,平安会为这种事抱不平,但举全家之力供一人读书的事见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时下读书的代价极大,普通人家要想实现阶级跨越,至少要拿出三代人的积蓄,供一个最有天赋的孩子参加科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琰见他兴致缺缺,便知道这孩子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还是被小福芦的事伤到了。
全家人又何尝不是,母亲和妻子因此重新整治了内外宅的下人,明确分工、严明规矩,家里变得井井有条起来,只是没有从前轻快活泼的气氛了,当然,三品大员的宅邸,稳重一些也不是坏事。
念及此,陈琰让阿祥带他们去安顿一下,洗澡吃饭,更换衣裳。
书房里一下子空出来,陈琰问他:“你刚刚说什么?要考考我?”
平安灵机一动,笑嘻嘻地说:“不是我,是大师祖说很多年没有考校您啦,让您作两篇时文给我当范文。”
陈琰将信将疑,拿过平安给的题目,是两道“四书”义,平平无奇。
但总觉得这孩子笑得贼兮兮的,又没有证据。
“他真这么说的?”陈琰问。
“不信您就去问嘛。”平安一脸坦然。
陈琰倒不至于为了两篇文章专门跑到沈家去问,那不是自己讨骂么,只是难得休沐,想睡个回笼觉怕是不能了。
“知道了,去玩吧。”陈琰道。
平安兴冲冲地出门,准备去书铺逛逛,看看有没有读一本就能通过乡试的《科举宝典》出售。
虽然大人们都说“重在参与”,可受罪的是他呀,既然必须要走一遭,能一次通过,总比受两茬罪要好。
冬青本来在倒座房里吃饭的,紧扒了两口饭,跑出来跟上他。
平安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你先把饭吃完,我晚一点再出门就是了。”平安道。
冬青拘谨地说吃饱了,两人便乘马车往灯市口大街而去。
这一逛不要紧,还真发现了盲点。
时人热衷科举,明年又是大比之年,除了历科程文范墨等教辅资料之外,各大书店已经争相推出了“名师押题宝典”,都说自己是独家秘笈,价格高昂,但供不应求。
平安暗叹,京城脚下,有钱人果然是多呀。
冬青点点头,这一本所谓的“押题”,少则二三两,多则七八两,读书人的钱是真好赚啊
“高低得买来看看!”平安道。
冬青:“……”
主仆俩带着大包小包的“宝典”回家时,被陈琰撞了个正着。
平安炫耀他的战果,他把各大书店的“押题宝典”都买回来了,对明年的乡试简直信心十足!
“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们都不跟我说。”平安道。
陈琰扶额叹气,这孩子,挣钱的时候很精明,花钱的时候缺心眼,这一点简直是祖传的。
他围着一堆书籍转了一圈,咋舌道:“你至少凑了几千篇押题,意义何在呢?”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