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这也太难杀了吧……”……
须臾之后,不远处发出墙壁断裂的声音,平安抬头一看,原来是水牢和仓库的墙壁被炸穿,大量河水涌出,灌进仓库和院子,熄灭了大部分火焰。
不知作茧自缚的两人被炸死了没有。
来不及细思,四人躲进灌木丛中,平安甩一甩被火铳震麻了的手,然后重新清理铳膛,装填火药,放入子弹。
紧接着,他们听到一些奇怪的语言。
“这是哪里的方言?”阿蛮奇怪的问。
“是倭语。”珉王道:“我在献俘仪式上听到过。”
平安暗自唏嘘,难怪绑架他们的那些人神出鬼没、武功高强,虞侯居然豢养日本武士,怕是早在海外置下了产业,东渡大海即可自立为王。
这应该是虞侯为自己谋划的最后的退路。
平安藏在暗处,对准赶来的死士扣动扳机,成功击倒了为首一人,其余死士驻足张望,没了首领的引导,显然有些失措。
可惜此时的火铳不能连发,平安本着倭寇杀一个赚一个的心态,迅速装填火药,再次射击,又一名死士倒地。
“あそを見よ!”
死士显然发现了他们的位置,朝着他们潜身的灌木丛走去。
正当四人快要绝望的时候,听到了夜枭的叫声,阿蛮精神一震,这个声音,她跟随陈琰去三大营巡防时听到过,是军队的暗号。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弓弦被咯吱吱挂上牙勾的声音。
四人屏住呼吸,紧接着听到了沉闷的弓弦声,数百支弩箭齐发,将十几名率先冲进院子的死士射成了刺猬。
密集的箭如雨点般落下,整个庄园慌乱声四起,那些伪作佃农的死士纷纷哀嚎着倒地不起,鲜血染红了院子,在月光下反射出乌亮的光。
正如虞侯所言,整个九穗庄就是个洼地,为的是引运河之水灌溉麦田,此时也成了官军瓮中捉鳖的有利地势。
片刻之后,死士被杀得七七八八,唯剩一些下人、侍婢瑟瑟缩缩地蹲在地上。官军如天罗地网般从四面高地跳下,用手铐脚镣将他们几人一组串成一串锁了起来。
昏暗的院落被火把照得通亮。
院门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跨步走进院子,目光四下逡巡,一边呼喊着:“平安!陈平安!”
“爹!”平安仿佛看见了光,从灌木丛中窜出来,跟老爹扑了个满怀。
陈琰将他推开打量:“受伤没有?”
平安摇摇头。
陈琰再次紧紧抱住儿子,生怕一撒手就会消失了似的。
平安傍晚时进宫,皇帝得知他与名妓交往,发了一通脾气,但转念一想,陈琰位居三品,家里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这样的家教,必不可能纵容平安做这种事,不禁开始后悔,平安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能因为病中烦躁,就不问缘由地揍他呢?
遂召来罗纶细问缘由,这才知道在自己生病期间,平安带着五十多个宴月楼艺妓去顺天府提告,生生打赢了官司,为他们脱籍的事。
皇帝当即下旨,黑虎会在京城的余孽仍逍遥法外,为防报复,着北镇抚司遣校尉二十人,保护陈平安一家。
谁知二十个锦衣卫来到陈家时,平安和珉王已经出事了。
京师戒严,兵马司立刻传令关闭九门,全程搜捕刺客,寻找二人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只在河中打捞到他们乘坐的马车。
陈琰想到了水下,立刻令人去水底寻找,在卓成门角楼下发现排水的暗涵铁栅被人钳断,形成一个大窟窿,只要将珉王和平安装进防水的兽皮袋子里,就能从水下带出城门。
陈琰带着令牌和兵部的勘合,只带几个亲卫叫开了城门,一路沿水西行,只见河畔边最肥沃的土地上,接连数家勋贵的庄园,甚至还有皇家的田产,陈琰转而去了最近的三千营,以寻找珉王下落为由,集结军队,打算挨门挨户地搜查。
正在此时,九穗庄中响起惊天的爆破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陈琰迅速锁定位置,下令官兵包围九穗庄,攀上高地和墙头射杀死士无数,找到了被绑架的珉王和平安。
珉王也从灌木丛中走出来,身后跟着阿蛮和春生。
陈琰这才放开平安,红着眼眶对珉王行礼:“臣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陈部堂免礼。”珉王道:“部堂来得太及时了,再晚一步,我们就要被砍成肉泥了!”
珉王自以为自己挺幽默,陈琰脸都吓白了。
“亏得有堂兄送我的这把火铳。”平安将火铳重新塞回腰间。
陈琰的脸色更白了,陈平继,送了平安一把火铳?
“什么时候的事?”他严肃地问。
“呃……这不重要。”平安赶紧转移话题,指向仓库的方向:“虞侯躲在里面,也不知炸死了没有。”
陈琰令人进去搜查,又将目光落在珉王身边的阿蛮身上。
“阿蛮怎么在这儿?”陈琰皱眉问。
一向灵巧的阿蛮此时木讷地像一尊石雕,低着头艰难地动动嘴。
“虞侯绑架了小福芦,阿蛮一路尾随到这里。”珉王道抢先道:“我被虞侯关进水牢,是平安和阿蛮救了我。”
陈琰将信将疑地问:“小福芦呢?”
恰在此时,手下抬出一具焦黑的尸首,已经烧得认不出面目,手上带着虞侯的翡翠扳指。
平安仔细看了看,惊叫道:“这不是虞侯,是小福芦!”
陈琰惊讶得半晌失语。
阿蛮已背过身去,仰头看着天空,黎明将至,却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
陈琰总觉得有古怪,但孩子们这样说了,便不再多问,摆手令人把尸体抬走。
兵卒们继续寻找,良久,从炸毁的库房中将虞侯推了出来,虞侯竟然还活着,被人五花大绑堵着嘴,满眼怨毒地看着平安和珉王,连他的轮椅都完好无损,这让众人有些惊讶。
平安惊呼:“这也太难杀了吧……”
“他躲进了地下坑道意图逃走。”兵卒道。
狡兔三窟,原来密室中还有一套机关,通向地下密道。
平安心想,活着也好,很好。
这时外面又响起一阵骚乱声,不但锦衣卫来了,顺天府的官差也赶来了。
罗纶阔步进来,来到珉王面前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珉王道:“罗大人请起。罗大人,高泰招供了吗?”
平安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罗纶道:“招供了,虞惇就是黑虎会在京城的实际掌权人,也是宴月楼背后的真正东家,黑虎会将部分拐来的人口、走私的合浦融,由各种渠道送到此处由虞侯处置,作为交易,虞侯要打点京中官员,为他们提供保护。”
平安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现场交给大人们去善后,虚弱的春生交给顺天府安置,三个少年被安排在一间小厅里休息。
阿蛮心中百味杂陈,可她又不得不给平安他们一个解释。
“小福芦自从去了那家私塾,完全像变了个人,上个月突然劝我阿娘辞工,说同窗笑话他娘是个奶妈子,想让我娘去街上开个铺子。我娘没同意,一是舍不得安哥儿,二是京城开店成本太高,不敢拿半辈子的积蓄冒险。
“后来,小福芦偷过一次钱,请同窗吃饭,大家对他的态度好了些,我娘发现后没有拆穿,只是把自己的积蓄全数交给了大奶奶暂管,还让我不要说出来,怕伤他的面子。小福芦没了钱,同窗们又开始嘲笑他,叫他奴才秧子,我和我娘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便合计着帮他另找一间私塾。
“谁知他第二天回到家,竟替他同窗哥哥向我提亲,说同窗家虽是个铁匠,但很富足,是很好的归宿,总比抛头露面在外奔走要好,被我骂了一顿。过了几日,他又闹着要将户籍改回赵家,我娘那天特别难过,哭着说他跟我们的死鬼爹一个德行,养不熟,他质问我娘为什么要生下他,还说陈家这种人家才配生孩子,穷人生下的都是猪狗牛羊。”
“我那时才知道,我心底里一直为我和我娘自立自强感到骄傲,而我的好弟弟,却一直以我们为耻,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他从未觉得来到陈家是幸运,相反都是寄人篱下的惨淡。我把他叫到胡同里打了一顿,让他清醒一点,告诉他,没有陈家,我们姐弟俩早死了,人想要什么,是要自己去赚的,就连安哥儿也在用功读书练字,没有丝毫懈怠,怨天尤人是最懦弱可笑的行为,是懦夫。从那之后他老实多了,也尽心帮家里干活了,我还以为他有所悔改。
“谁知今早我收拾他的床铺,发现了一笔不明来源的钱,我察觉不对,便跟大爷告假说身体不适,偷偷跟着他出了门,他一整天都很正常,还跟着尤七去宫门口接安哥儿散学。可谁曾想,回家的路上,他推说要买些东西,就从马车上跳下去,七拐八绕,拐进一家胡同,进了一户民居,片刻又有几个人出来,带他一起上了马车。”
“我租了一辆马车尾随,一路从卓城门出城,便看到他们进了九穗庄。我当时并不知道九穗庄是谁家的产业,只知道大门守卫森严,压根进不去,便想返回城里求援。谁知到了城门口,却听说城里出了大事,京师戒严了。”
平安推算时间,大概是他和珉王被劫持的时候。
阿蛮接着道:“横竖也进不去城里,我便又折回九穗庄,使车夫围着庄园转了一圈,发现他家有一座私人船坞,铁门大开,里面停着一艘大船,我便潜入水下,从水闸缝隙里游了进去,看到里面的下人正在搬运大量行李,连乌檀木的恭桶都要带着,像是准备出远门,我打晕了一个侍婢,进去打探消息,找我弟弟。
“起先我还在抱有幻想,小福芦是被人挟持了,直到探听到安哥儿和珉王殿下被关进了水牢,才开始怀疑,是小福芦向他们提供了什么消息,换取了钱财或是别的东西,甚至想要一步登天。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摸到水牢砸晕看守时,心里已经有数了,可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接受小福芦成为叛徒的事实,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带你们先走。”
平安暗自唏嘘,他一直知道阿蛮姐弟心气很高,志向也很高,不甘于现状,可阿蛮一步一步艰难而顽强地走着,小福芦却妄想一步登天。
平安心里像缺了一块,可想而知阿蛮该有多难过,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要碎了似的,平安拍拍阿蛮的肩膀,却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阿蛮遭逢巨变,往日里乌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这些年,我和阿娘把他保护得太好,把他养成今天这个样子,若是因为他,让安哥儿和殿下受到一点损伤,我和阿娘也没脸在世上活了。”
“阿蛮姑娘,我说句公道话。”一直沉默不言的珉王开口道:“别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扯,即便这个人是你兄弟。我三哥助纣为虐,做下不少坏事,他之所以还活着,仅仅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作为弟弟,我愿意弥补他的过失,但无法替他承担因果,他们有他们的选择,也自有相应的报应,谁也替不了。
“小福芦这件事,咱们几个知道就够了,统一口径,任何人问话,就是刚刚的答案,不只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平安,平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有人拿来做文章,伤害到你们。”
平安感激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被珉王打断他:“打住,都是好兄弟,别说矫情话。”
平安笑了。
这时,一名锦衣卫小旗进屋,单膝点地:“殿下,主楼和船上搜出一些东西,陈部堂让您和小陈大人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