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外事发突然,平安握着……
外事发突然,平安握着手里的纸包,以最快速度跑出宫门,来到吏部找二师祖。
好巧不巧,二师祖进宫去了。
他又火速跑去太医院找清儿。
清儿正在太医学一个空置的厢房,给一只伤口反复感染的野狗做清创手术,用生理盐水冲洗、缝合。
“什么事?跑得这么急?”清儿一边问,手下不停。
平安将门窗关紧,低声在她耳边将他所知道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拿出纸包。
清儿缝完最后一针,脱下羊皮手套,洗净双手,用干净的帕子擦干脸上的汗,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一撮浅褐色粉末,还有一张叠成拇指大小的纸片,纸片上画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背面画得是一套宅院景物,十分隐晦。
清儿拿起来嗅嗅,是一股浓烈的苦香,如一碗烧焦的糖,甜中带着微微的臭味,她基本有了判断,又用指尖蘸取一点在舌尖轻触。
平安尖叫一声:“快吐出来,吐出来!”
清儿拿水漱口,宽慰他说:“放心。”
平安吓得两手哆嗦。
清儿道:“国初一本医书上记载,海外诸国并西域产有一药,名叫‘合浦融’,可以兴助阳事,壮精,益元气。但有毒,连吸三到五日成瘾,一旦停止吸食,就会如百蚁钻心,痛不欲生。后来朝廷严禁此药制作贩卖,加之海禁,市面上几乎是销声匿迹了。”
平安问:“既然已经绝迹了,你怎会知道它的味道?”
“是药三分毒,只要用法得当,合浦融是可以治病的,太医院的药田里还有少量种植,李院判带我们去看过。”沈清儿道。
合浦融,也可以读作阿芙蓉,是希腊语的音译。平安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十分熟悉的词——鸦片,原来鸦片早在这时就已经传入中国了。
在后世,除非复吸、吸食过量、引发并发症等情况,毒品是很难把人直接毒死的,可怕之处也在于此,它会慢慢摧残人的身体,蚕食人的意志,甚至毁灭一个国家。虽然吸食者可以戒断,但那是以科学的医疗手段为前提的,在这个发烧感冒都有可能致残致死的年代,染上鸦片的后果一定更加严重。
因此他问:“会死吗?!”
清儿道:“要看怎么对待。如果没人医治,任其自生自灭,可能会诱发其他病征或是自尽。但只要不是过量吸食量,又有人约束照顾,辅以药物缓解,还是很有可能康复的。我祖母年轻时就帮助过吸食合浦融的病人戒瘾,虽然过程极为痛苦,但还是成功了。”
平安闭了闭眼,根本不敢想象那么优秀的小师兄变成瘾君子的模样,实在太残忍了。
……
清儿将剩下的药粉用小刷子仔细扫进瓷瓶中封好,两人带着药品去吏部等郭恒。
郭恒恰好出宫,在吏部衙门门口看到两个小少年。平安把前因后果一说,郭恒立刻带他们去了大理寺,找有经验的小吏重新验证。
但见小吏找出一片银箔,取一小撮粉末点燃,冒出蓝紫色的烟,有香甜味,灰烬黑色蓬松;又取来一些山楂,捣碎榨汁、兑水、过筛,将粉末倒进液体中,须臾间变成了红色。
“这姑娘说得没错,是合浦融。”小吏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理寺卿是郭恒的老下属,闻言问两个孩子道:“这是禁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平安望向二师祖,事到如今,他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郭恒令众人回避,与大理寺卿许阔单独谈话。
平安和清儿就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平安浑身发抖,平生头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恐惧,他努力压制着情绪和声音:“我小师兄真的很好,又孝顺,又聪明,勇敢果断,志向远大,日后做到首辅我都不觉得奇怪。
“可这世上,为什么总有恶人逍遥法外,好人饱受折磨?为什么不打雷劈死这些畜生!”
沈清儿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总觉得平安虽然看起来开朗洒脱,心里却藏了很多事,凌庶常这件事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可她没办法安慰,只能学大人一样拍拍他的背:“平安哥哥别担心,等到这件事一结束,就把凌庶常送到我家,我们爹娘一定能把他治好。”
平安点点头,情绪缓和了一些,蓦地想起那张画像,掏出来看,除了正面的字画,背面还简笔勾勒出一座宅院,台阶生苔,大门虚掩,门前罗雀,零散的马车辙印,萧瑟冷落。
“咱们走。”平安道。
“去哪儿?”
“北镇抚司。”
……
“你让我发动所有线人,帮你找这个人?”罗纶举着那张小说插画似的画像,一脸无语:“来,你告诉我他的面部特征。”
“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平安编不下去了,这画得也太抽象了。但他肯定地说:“远处这座塔是大兴县独有,此人应该没出大兴县,这幅画画得是‘门庭冷落鞍马稀’,下一句是‘老大嫁作商人妇’,此人应该是个娶了艺妓的茶商。”
罗纶:“……”
“四凤叔,我都帮您想好了。”平安道:“这京城里茶商虽多,但能让妓女从良并娶做妻子的人一定很好打听,发动整个大兴县的明线暗线寻找线索,定会有所收获。另外再派几个人去沈太医家守着,我小师兄可能会戒断合浦融,得保障他和沈家人的安全。”
“你帮我想好了?”罗纶冷声道。
平安分别出现在他的前后左右:“四凤叔,四凤叔,四~凤~叔~”
罗纶烦不胜烦,阴沉着脸:“陈平安,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要妄想让我再陪你胡闹。”
……
凌瑞来到宴月楼的第四日,那些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士绅富豪快要醋海翻波了。
清芷姑娘已经连续四日选择了的凌瑞的填词,日日与他在听风阁中弹琴唱曲,把酒言欢。
听闻这清芷姑娘早已从良,与丈夫低调生活了两三年,如今竟再次动了真情,还是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由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想到她悲惨的丈夫,大家心里平衡了很多。
听风阁内,一男一女对着这一桌雅致的席面,清芷姑娘再次起身点燃熏香,弹奏琵琶。
凌瑞明显感觉到今日的熏香与前三日不同,味道虽然相似,但没有那种心跳加速的欣快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燥热冲动,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合欢香感受类似,只是寻常助兴的“春方”。
凌瑞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找一个避开清芷视线的角度将扇坠投进酒里,没有变色。
这条扇坠呈浅绿色,远看像一枚小小的水头不足的翡翠扣子,实则是郭部堂借给他的番邦进贡的奇异宝石,遇毒会变成蓝绿色,像青金石,九成以上掺进水里毒物都能被它检测出来。
郭部堂反复交代他,使扇坠变色的饮食,一定不能食用。
熏香换了,酒里也没有投毒,凌瑞反倒开始焦虑,这女子太善变了!
以平安的机灵程度,这会儿应该已经发现了香粉的问题,相信不出两日就会有大理寺的官差赶来搜查,如果搜不到任何违禁之物,宴月楼背后的股东势必要向郭部堂发难,他所做的一切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凌瑞将自己比作被丈夫背弃的女子,打着拍子吟唱道:“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清芷姑娘接道:“士之耽兮,由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凌瑞笑笑,又唱:“苟利苍生,生死以之,泰山鸿毛,心自有知。”
清芷轻声感叹:“疯子。”
二人又在打哑谜,从昨日开始,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摊牌了。清芷想救出自己的丈夫,想活下去,凌瑞想拿到宴月楼的罪证,清芷愿意与官府合作,前提是要他帮忙寻找自己的丈夫。可惜幕后之人一次给出的药量太少,凌瑞接连收集了三天才得到一小包。
打完哑谜,清芷姑娘微微一叹,刚站起身,门外便传来带着惊恐的喧哗声,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
“大理寺搜查禁药,所有人抱头蹲下!”
凌瑞抱头蹲下,清芷姑娘却犯了瘾,快步走到桌前,想抢先一步去端桌上的酒盅。
一柄利刃横在她的颈间,寒光刺眼,清芷脸色惨白,微微颤抖。
官差在屋内翻找一圈,将可疑的香料、熏香、脂粉和饮食全部收集起来。
片刻,大理寺的林少卿亲自前来,将凌瑞扶起,道一声:“受苦了。”
凌瑞摇摇头,指着桌上的酒盅道:“在她的酒里。”
林少卿闻一闻酒盅,确实有些异味,皱眉道:“她为什么要下在自己的酒水里下毒?”
凌砚脚步有些虚晃,强打精神道:“因为她染上了药瘾,幕后之人每日只给一包,除了与我独处之时,一直有侍女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我已经连吸三日,她不想让我沾染成瘾,又不得不自己吸食,便在香炉里换上了气味相似的‘合欢香’,然后将粉末倒进自己的酒杯服下。”
林少卿不禁好奇地问清芷:“这才几日,都生出情愫来了?”
“大人请自重,奴家有丈夫。”清芷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做不到拿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家人,何况凌公子说得对,与虎谋皮,即使成功了,也未必有命活着,横竖都是一死,与朝廷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少卿看向凌瑞的目光都变得钦佩起来。
“凌公子,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清芷道。
为首的官差迅速将酒盅里的酒收集起来,连清芷一起带了出去。
“林少卿。”凌砚快步追上去:“她是个可怜人,受人胁迫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沾染了合浦融,两日不食就会发狂,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带她先去医治?”
林少卿转身看着他:“她如今是最重要的人证,你能保障她的安危吗?”
凌瑞颓然摇头,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保证不了。
林少卿不再与他说话,走出听风阁,令人着重搜查地室——平安告诉他们,宴月楼里有一间地下密室。
又过了两刻多钟,手下上楼复命:“大人,实在找不到密室入口啊。”
林少卿亲自下楼寻找,一无所获,遂看向此间老鸨,老鸨赔笑道:“大人,宴月楼开门做生意,没有见不得光的事,何来的地下密室?”
林少卿冷声道:“那就请荷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众官差将可疑的人证物证,并账房里抄出一大箱账册文书带回大理寺,凌瑞跟在后面,迈出“宴月无双”的巨大牌楼,只见对过的街市边上坐着两个小少年,正跟路边卖炒肝的大娘聊得火热。
平安见到小师兄,激动地上前拉住他,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凌瑞被风一吹,酒劲儿反而上来了,晃晃悠悠地说:“离我远点,我身上什么味道都有。”
平安拉着身边清秀的少年,毫不掩饰地跳开几步远,直接请他上马车,阿蛮驾车,平安和清儿则挤坐在车厢外,一路往白氏医馆驶去。
沈太医听说要接收重要病人,提前交班回家,见到家里的场景,心都梗了一下。
整个前院灯火通明,数名锦衣卫把守在各个角落,连茅厕和厨房都不放过,家里的伙计们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已有两个时辰不敢去茅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