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你小子给我画的饼够吃……
平安准备了一批防护装备,护目的玻璃镜、纱布口罩、羊肠手套等,还定做了一批窄袖过膝的白色实验服。
白纸黑字立了等人高的规矩,贴在研究所最醒目的墙上——圣人像旁边。要求所有人进入研究所时必须换下宽袖衣裳,在中单之外要穿好实验服,带上手套、护目镜。房屋要每天通风,并检查环境安全,拿取腐蚀性物品时需要格外小心,加热操作时要注意安全距离,防止液体飞溅烫伤等等等等。
王实甫嫌弃地说:“小小年纪,比我师傅还啰嗦。”
但平安威胁他,有任何一个人敢不守规矩,就立刻奏请陛下关停研究所。
他做这些事,长远看可以造福人类不假,但这些药品由诞生到量产,由权贵到百姓,起码有几十上百年的路要走,他一时还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甚至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眼下他所做的,归根结底是希望治好皇帝大叔的病,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就像珉王所说的,世上不存在真正的好皇帝,可是毋庸置疑,皇帝大叔已经胜过了世上九成以上的皇帝;于私,他们私交那么好,他也希望皇帝大叔能多活些日子,也希望好兄弟不要像前世那样,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还落得一身残疾。
但为了救皇帝的命,牺牲任何人,他都不能接受,一点也不能接受。
王实甫还是头一次见平安这么严肃地说话,便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认真地答应下来。
……
到了年尾,皇帝召见璐王,不知道父子二人说了些什么,最后以周沂被判杖刑五十,发配充军,遇赦不赦告终。
璐王继续在府中闭门思过。
平安看着邸报有些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他没指望可以用陷害大臣未遂的罪名扳倒一个皇子,而且璐王陷害二师祖,一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上元节过后,小叔公陈敬时升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从六品,仍掌记注、纂修,算是小开坊,只待下一次京察后外放某地知府,或充任乡试考官、某省提学等——翰林官员越级升迁是家常便饭。
与此同时,位于城东的珉王府修建完毕,与璐王府、长公主府和宁安公主府相距不远,皇帝决定年后就让珉王开府,并设王府长史司,令礼部配齐一应官员侍从,负责各项事务,还要办一个非常隆重的开府仪式,庆祝珉王殿下长大成人分府别居。
珉王已经实地考察过了,打算在他居住的存心殿旁边腾出一间配殿,以后宫里不方便倒腾的实验,统统搬到王府去,都搬去。
皇帝无可无不可,以后自有属官对他负责,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珉王又问:“能不能带走我娘?”
皇帝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长大了就快滚,还想拐走你娘?
谁知珉王惊喜万分:“滚走了就不用再上学了对吧?!”
皇帝瞥他一眼:“上学的时候滚回来,做完功课滚出去。”
“……”
珉王小声道:“开了个寂寞。”
“你再说一遍?”皇帝直起身来。
珉王一溜烟跑没了影。
……
新年伊始,璐王仍在禁足,小老四却入学了。
小家伙年纪最小,虎头虎脑大眼睛,十分招人喜欢,到哪里都跟着他们一班大孩子跑,生怕把他给落下。
到了二月,三年一度的外察如火如荼地展开。
顾名思义,就是对地方官吏进行考察,四品以上官员上书自陈,由皇帝和内阁学士商议决定去留,四品以下官员由各省巡抚、巡按及按察司考核,然后填写考语揭帖送达吏部。
这是一项合理有效的考核措施,但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外察的风刚刚吹到各省,朝中已经有了各自为营、相互攻讦的苗头。
徐谟在上一次的廷推中已经丧失了兵部的控制权,为了斗倒奸佞小人吕畴,这次摩拳擦掌,要收拾吕畴举荐在各地担任要职的官员,吕畴也不是吃素的,起先还只是见招拆招,见皇帝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磨刀霍霍,奋起反击。
对于四品以下官员,两方都在给郭恒施压,皇帝下明旨让郭恒“安心供职,勿为他人左右”,两人才收敛了不少。
皇帝的意思十分明显,内阁再怎样明争暗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不能影响到吏部,脱离他的掌控。
平安小小地揣测了一下帝王心术,大臣之间的争斗对皇帝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要形成相互制衡的形势,统治才能更加稳固,不过这种争斗一旦形成控制,就会变成“党争”,党争的恶果自不必说,不但不能稳固政权,还会使政令不畅,危及政权的稳定。
当皇帝还真是一项技术活,平安看着老爹松一口气,幸亏咱家没皇位啊。
陈琰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眼下吏部和都察院又忙起来了,这孩子最近有点闲啊,闲得他心里直发毛……
于是到了休沐日,打发他去吏部给郭老师送饭菜。
郭恒在吏部住了多日,这次不需要平安和郭琦守门,因为远不到老妻的生辰,他根本没打算回家,每日忙到深夜,就是为了避免受人利用,使外察变成党同伐异的工具。
平安拎着一个大食盒,在大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特殊时期,禁止闲杂人等入内。
平安两眼瞪得溜圆,对着新来的看门小吏说:“我不是闲杂人等,我叫陈平安。”
“陈平安?!”小吏一脸惊讶。
“正是。”
“不认识。”
“………”
平安又道:“我爹是郭尚书的学生,郭尚书是我二师祖。”
小吏一听,果然是来套关系的,禁止入内!
“………”
“平安?”大门内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朝他走过来。
“小师兄!”平安用力朝纪莘招手。
纪莘请门口的小吏放行,帮平安拎着食盒往里走,一路对他解释说:“部堂怕官员们上门骚扰,从架格库调了个特别耿直的书吏看门房。”
“果然特别耿直啊。”平安道。
他们在尚书院门口堵住了正要去馔堂的郭恒。
“你怎么来了?”郭恒问。
平安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我家新换了一个北方厨子,我爹说很合您的口味,让我给您送来。”
“你爹是怕你闲着生事,把你打发来练字的吧?”郭恒道。
平安一愣,愤怒道:“人心险恶!”
郭恒笑笑,叫着纪莘一起去堂屋吃饭。
纪莘倒有些惊讶,郭尚书居然会笑。
平安来之前就听说小师兄在吏部观政,很受大领导器重。
纪莘起先同其他观政进士一样,只是端茶倒水、抄抄写写,日子久了,郭恒看他一笔行楷隽秀有力,人也举止得体、品行端正,便叫他来自己的尚书院帮忙。
饭后,平安跟纪莘聊得正欢,小吏又送来一沓文移,郭恒便带着两人回到签押房,吏部尚书的签押房是内外两个套间,内间为郭恒办公之用,外间是过厅,一众长随书吏在此处理往来文移,此时刚刚过午,众人就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平安照旧去墙上钉纸练字,纪莘在门口宽大的桌案上将文书分类整理,准备下午的部议。
平安好奇心强,围着桌子转了几圈,转完了圈,又开始问长问短。
原来他们在处理各地官员的政绩考核结果,纪莘告诉他,四品以下官员由文选司举荐,然后由尚书及两位侍郎,并文选司郎中裁定。
大雍十三个布政使司,一百多个府,一千五百余个州县,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升调全在这一间屋子里做出决定,工作量可想而知。
平安唏嘘道:“我以后不来吏部做官。”
一来权力大,免不了有人请托、行贿,家里又不缺钱,何必沾惹这些麻烦;二来工作量大,工作餐还不好吃。
郭恒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小纪:“怀勉,官场上那句话这么说的?”
“吏部贵、工部贱、户部富、礼部穷、刑部威、兵部武。”纪莘道:“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来吏部任职的。”
“那我就更不能凑热闹了,”平安想了想,“我去光禄寺吧,光禄寺虽然膳食做得不好吃,但食材都是一等一的,别人家买不到的我都能买到,价格还便宜,到时候拿来孝敬师祖和师祖母,什么虫草松茸、鸡枞牛肝,顿顿管够。”
郭恒只是白他一眼:“你小子给我画的饼够吃到下辈子了。”
平安嗤嗤地笑,被撵回墙边练字。
纪莘再次惊讶,原来郭尚书还会开玩笑啊。
郭恒将刚送来的官员考核大致浏览一遍,一边看,一边口述公文内容,让纪莘帮他起草。
吏部向外发出的文移主要分为四类:向陛下汇报事务的题本,向平级沟通政务的咨文,向下级发布命令的札付,在内部沟通信息的便函。纪莘来到吏部不久就已全部掌握,完全跟得上郭恒的节奏。
“小师兄好厉害呀。”平安由衷夸赞。
郭恒没抬眼,只是说:“你爹举荐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看起来对纪莘十分满意。
有了纪莘的协助,郭恒很快将下午的工作处理完毕,正提笔蘸墨,打算往平安的功课上打黑圈呢,书吏进来禀报:“璐王府派人来送考语揭帖,想见大人。”
郭恒笔尖一滞。
虽说王府官员也在这次外察之列,但紧要时期,郭恒不愿接触璐王府的人,便派纪莘去,推说自己要事缠身,打发他们离开。
纪莘去了盏茶功夫,郭恒有事叫他,才发现他还没回来。
几句话的事,如何去了那么久?
平安自告奋勇:“我出去看看!”
他穿过过厅跑出去,只见纪莘正扶着门前一棵大槐树,弯着腰干呕。平安疑惑地走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纪莘猛地一个激灵,倒把平安吓了一跳。
“小师兄,你脸怎么这么白,还出了这么多汗?”平安问。
“我刚刚……看到一个人……”纪莘说,“觉得很不舒服。”
“谁?”平安问。
“璐王府长史……”
“那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叫陈敬茂。”平安道:“我也不喜欢他。”
“身后的侍卫。”纪莘道。
“……”
平安问:“是不是四十多岁,高高的,大驴脸,额头两条鲶鱼须。”
“正是。”纪莘道。
他十分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突然耳际嗡鸣,心脏在胸膛狂跳,头疼得像要裂开,胃里也翻江倒海,一直强撑着,坚持到把人送走,扶着大树就开始呕吐。
“他叫高泰,是璐王殿下的侍卫头领。”平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