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爹,以后有这种差事还……
爷俩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家里正在备饭,林月白早早巡了铺子回来,准备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饭后,平安急急地拽着爹娘去书房,关起门来,把老爹的考箱从桌底拖出来,将考箱下层抽屉打开,里面还有一层内抽,之前是盛放要紧文书的,插着插销,如今只剩个两个插销鼻儿。
平安将插销插入其中,严丝合缝:“果然!”
“都是哪年哪月的事了,现在还能找到线索?”林月白问。
“可不是么,”陈琰不想在家里制造紧张沉重的话题,便打趣道,“多亏了小陈大人明察秋毫。”
平安喜滋滋的点头,又缠着娘亲讲了贡院里的新鲜事——虽然规定不许考官以外的人看卷子,但他偷偷看了很多,还提了不少意见,四百人的录取名额,他们这房就出了三十七个,把其他同考官都比下去了。
叽叽呱呱,叽叽呱呱,缠着娘亲把这十几天在科场碰到的新鲜事都说了一遍。
“但不要对外人说哦,这是不合规矩的。”平安眼睛里闪着贼亮亮的光。
“………”林月白有些没听明白,带他去不就是帮忙阅卷顺便长长见识的吗?为什么要偷着看?
再看丈夫一脸不厚道的笑意,登时就明白了。
“诶呀,这算不算舞弊?”她一脸紧张地问。
平安看向陈琰。
“算不上,”陈琰道,“只要不对外声张即可。”
“哦。”林月白故作松一口气,夸道:“娘还担心你跟着去会影响爹爹阅卷,没想到平安这次帮了大忙。”
陈琰:“嗯。”
“难怪那些官眷们看到我就夸平安乖巧聪明,说我有福气,这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还没看出来,越长大越懂事,你我真是有大福气!”
陈琰:“是。”
“上次平安看上的那把小弓,休沐时就去买回来,当做奖励。”
陈琰:“买。”
平安最近有长个子的迹象,八岁时买的小弓已经小了,骑射课上不称手,本来也是要给他买的。
“谢谢娘!”平安被捧得有些迷失自我:“爹,以后有这种差事还找我昂!”
“那是自然。”陈琰笑道。
……
翌日会试张榜,贡院门外的八字墙下挤满了焦急等待地举子。
齐州举子们扎成一堆,相互查看名次。
“纪兄,快看!”有人拍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你在第十七名!”
那举子名叫纪莘,虽然年纪小,却是齐州的解元,读书人先论成绩后论年齿,所以即便是生着胡须的大龄考生也要称他“贤兄”,很多人觉得叫不出口,怎奈这家伙太年轻,连个表字都没有,人家堂堂一省解元,总不能直呼其名,所以硬着头皮也要这么叫。
纪莘身量还没长全,齐州人又以高大著称,因此比周围人矮上一节,浆洗地有些发白的直裰朴素整洁,看到自己的成绩,总算没有辜负十年寒窗,长舒一口气,由衷地笑了。
会试放榜之后,为了表达对座师、房师知遇之恩的感激,同乡、同科们一般都会三三两两相约一起去家中拜见。
可巧这日休沐,陈琰陪着妻子儿子去状元楼吃炙羊腿,吃完又去街上,买回平安新看中的那把小弓,三人逛够了才回家,来得早的几个新科贡士已经在陈家等了半晌,陈琰才堪堪露面。
“诸位,久等了。”陈琰带着平易近人的笑,请他们到前厅喝茶。
贡士们来的时候心思各异,这时所有人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好年轻啊。
平安跟着老爹见了几波人,众人听说他小小年纪也进考场参与了阅卷工作,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考生只需要在考场呆满九天六夜,考官阅卷至少要十几天,单是这份定力也不是寻常孩子可比,因此半客气半玩笑地叫他“小师兄”。
“言重啦言重啦。”平安一脸和蔼地看着他们:“各位师弟好,以后相互关照。”
众人:“………”
是哪个先带头瞎客套的?!
陈琰并没有责怪儿子的意思,只是含笑看着他们,——这点道行就学人家逗孩子,被整顿了吧?
接待完一波一波的门生,始终没见到是成绩最好的纪莘。
“果然,这种时候上司不会记得谁来了,只会记得谁没来。”平安道。
“乱说什么实话。”陈琰道。
当然,他并非计较虚礼,只是很想见见这位十七岁的贡士而已。
“可能年纪尚小,不懂为人处事吧。”平安道。
陈琰意味深长地斜他一眼,为人处事跟年龄大小似乎也不怎么成正比。
其实平安也很好奇,十七岁通过会试,应当是个早慧的人,而且居然不迎合官场风气,不拜房师,真有个性!
“殿试过后,恩荣宴上,总会见到的。”陈琰道。
陈琰就知道,恩荣宴这种人热闹,平安是一定会去凑的。
珉王原本没兴趣,但为了带兄弟,便应了礼部的邀请。
平安跟着珉王蹭酒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礼部官员熟门熟路的地珉王旁边加了个座。
博兼堂距礼部不远,他们到场早,看着罗袍戴巾的新科进士们在礼部大堂泱泱聚齐,在太监们的指引下按序就坐,璐王殿下在跟徐阁老他们闲聊,时不常地有人过去拜见攀谈。
三鼎甲还要去吏部衙门的奎星堂上香,因此来得迟一些。
陈琰作为上上届的老状元,要跟历科鼎甲一起去礼部衙门的大门口恭迎新贵,这是老传统了,为了表示朝廷求贤若渴的态度,以及前辈对后背的提携、勉励、关爱。
然后新老进士相携进入堂中就坐,礼乐声起,恩荣宴开始了。
众人恭迎圣驾,然后是吕阁老带领百官敬酒,新科状元带领众进士敬酒,皇帝满饮几杯,令众人不要拘束。
这一届的进士的平均年龄比往届年轻得多,最小纪莘才十七岁,最大的也只有三十三岁,三鼎甲也都未及而立,皇帝令他们不要拘束,他们就真的不拘束了,吟诗作赋传宫花,耍作一团,倒把往届的三鼎甲看得瞠目结舌。
因此皇帝本打算坐一会儿就走的,这下也不走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风华正茂的新科进士饮酒作耍——贤能辐辏,俊彦云集,哪个帝王不愿意看到?
珉王只吃了三分饱,嫌弃地看着眼前的丝瓜汤,丝瓜炖丝瓜,连一丝儿蛋花都没有:“晚上回去加餐算了。”
“这种宴席就是看个热闹,谁还想着吃饱。”平安道:“你看那个最年轻的,他叫纪莘,是我爹的门生。”
珉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纪莘正在给座师陆阁老敬酒,座师之后是房师,陈琰座次离陆昉很远,但许是出于对后辈的喜爱,陆昉竟起身来到了陈琰身边。
陈琰也站起身,纪莘则回头对恩师作揖。
“你可有台甫?”陆昉道。
纪莘道:“学生未及弱冠,还没有表字。”
这年头,平辈同僚之间互称表字,哪怕是上司,只要不是在骂人,也很少直呼下属的名字,更不会叫什么小王小李,没表字还是极不方便的。
陆昉道:“纪莘,我赐你表字怀勉,愿你勤心勉力,稳扎稳打,成就一番功业。”
纪莘一揖到底:“谢恩师赐字,恩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陆昉回到自己的座位,纪莘继续给陈琰敬酒,还对他解释道:“会试放榜那日,学生被家事缠身,未能去府上拜见,望乞恕罪。”
陈琰喝了杯中的酒,笑道:“都是虚礼,无关紧要。”
就着羊角宫灯下黄澄澄的灯光,陈琰看到他左边下颚处一片淤青,纪莘在他的目光中略略侧头一躲,他便不再细问缘由,只说:“年轻人初涉官场,有什么困难只管向师长开口。”
纪莘再次向他道谢:“谢恩师照拂,学生日后怕少不得麻烦恩师提携关照。”
陈琰见他举止有度,谦逊有礼,赞许地点点头。所谓世事人情,一通百通,世人总猜想读书好的孩子是书呆子,其实当他们完成学业,也多是人情练达之辈。
平安倒觉得有点没意思,他还以为是个整顿官场的小刺头呢,这下没热闹可看了,只得跟珉王一起吐槽眼前的丝瓜汤。
皇帝摆手叫他们过去,将面前一动未动的锦绣神虾饭赐给他们分食,才离席而去。
徐谟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微微一叹,大庭广众之下,将御膳赐给幼子,却忽视璐王,此举容易令手足生隙,实在不妥。
又想到前几日请求立储的奏疏又被留中了,他是真心看不懂皇帝的做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从法理上讲,璐王殿下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何况璐王贤德仁厚,为什么陛下迟迟不肯迈出这一步?
璐王看出了徐师傅的不满,笑着开解道:“泊言还在长身体,陛下怜惜幼子也是人之常情,徐师傅也不要多心。”
徐谟压低声音道:“殿下纯孝友悌,实乃天下之楷模,但是殿下也要多为社稷万民考虑,不要太过温驯冲和。”
陛下为什么对珉王殿下越来越亲近?还不是因为这孩子带着点放纵不羁的叛逆——太医让皇帝静养,他敢以烧奏疏威胁;黄河水患,他敢亲自去豫州巡河,大力支持一个地方小官的谏言;皇帝优柔寡断险些贻误边事,他敢带头联名上书,现身说法……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朝臣百官仍以为璐王是法理上的储君,只有他们这些天子近臣知道,其实在陛下心里,那杆秤早就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