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好玩……
戌时末刻,参加太后寿宴的官员陆续抵达宫门,三三两两聚在午门外交谈,内外命妇则被引入后宫,在慈宁宫外的庑廊开席,给太后贺寿。
吉时一到,百官入宫,乐师开始奏乐。
一曲奏罢,方有礼赞官唱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群臣起身行礼,山呼万岁,皇后千岁,恭贺太后圣寿无疆。
“众卿平身。”皇帝道。
“谢陛下。”
皇帝举杯,高声宣布,今日为贺慈宣太后七十寿辰大宴群臣,愿母后圣体安康,愿大雍国泰民安云云。
随后,群臣举杯畅饮,谨为太后贺。
皇帝向群臣敬过酒,吕畴又带领百官依次向太后及皇后敬酒。
一番繁文缛节之后,皇后、太后回到后宫。
礼乐重起,皇帝带着璐□□王入座,听群臣依次祝酒,说着吉祥话,君臣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皇帝环视殿内,只见勋贵外戚的一桌,昌平侯正在提酒,宁远侯酒劲上头,拉着正拉着刚被抓到前面来的新人杨驸马兴钰称兄道弟,安德侯尚算稳重,带着一点酒气,在跟年轻少年宁远侯掰扯他们之间的辈分关系。
皇帝有些担忧地吩咐珉王:“去问问你姐夫,喝酒不会发病吧。”
珉王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去了。
片刻,珉王直接把杨兴钰拽过了过来,这家伙被宁远侯那个泼皮无赖灌惨了,为了躲酒,谎称自己喝多了酒也会发病。
珉王索性把他拎走,让人在自己旁边设个座——跟小孩儿一桌,总没人来灌他了吧。
皇帝也不管珉王做什么,只要他唯一的女婿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蜜蜂狗,怎么都好说。
这时吴公公从殿外进来,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眉头微簇,再次看向昌平侯,后者正与几个外戚聊的火热,浑然没注意到天子不善的目光。
“把人带到乾清宫去。”皇帝吩咐一声,起身离席,亲自走到小舅子昌平侯身边,没有理会起身行礼的众人,只沉声对昌平侯道:“跟朕来。”
昌平侯醉眼朦胧地站了一会儿,在太监的提醒下跟了出去。
皇帝与皇后结发夫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地走来,打心里想善待她的家人。
可有些烂泥它就是糊不上墙。
平安也是后来才知道,上个月发生了砸场子的事,他差点被魏寅的奴仆丢到清水河里,二师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连夜上书弹劾昌平侯长子魏寅,说他带着奴仆欲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
皇帝当时为之一惊,怎么都猖狂到殴打朝廷命官的地步了?细问之下,这“朝廷命官”竟是陈平安。
郭恒气坏了,洋洋洒洒数千言,痛陈历代君王姑纵外戚的后果,骂得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的吏部尚书素有直名,他是知道的,可这般疾言直谏还是第一次。
他立刻申斥昌平侯,让他回去严加管教自己的儿子,也不知他有没有往心里去。
后来听说两个孩子让魏寅赔了个底掉,又被昌平侯打了个半死,郭恒消了气,皇帝也消了气,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谁料魏寅这小子,竟敢挟私报复,在内廷追打平安,再不严厉管教,都要反了天了。
进了东暖阁,平安和魏寅正四目相对,用眼刀攻击对方。
皇帝看一眼都有些犯愁,平安才到人家胸口……
昌平侯跟在后面进来,双眼迷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一个不熟悉的孩子给陛下请安。
“坐吧。”皇帝语气和缓。
“是。”
昌平侯正欲升榻,忽听皇帝又道:“没说你。”
又见那孩子毫不客气,三两步跑到皇帝对面坐下来,自顾自的开始玩榻桌上的跳棋。
皇帝把玩着跳棋珠子,对昌平侯道:“魏良,你可知罪?”
昌平侯本来熏熏然,被皇帝这七个字吓得酒醒了一半,“扑通”一声跪地:“臣,臣不知何罪之有。”
“朕念在与皇后夫妻情分,对你恩宠有加,赐宅邸、赏庄田、封爵禄,实指望你恪守本份,以为勋戚之表率,却不想你竟仪仗皇亲身份强取豪夺、欺行霸市,漕运堵塞,你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却变本加厉,如今你自己罔顾国法,还要教坏孩子。”
“还有你,你仿造人家的跳棋赚钱本就理亏,自己挨了揍怪到人家平安头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太后寿宴之后就滚回侯府闭门反省,一个月不许出门,以后再敢欺负他,朕让你知道什么才叫‘吃不了兜着走’。”皇帝拿魏寅骂平安的话来骂他,吓得他胖脸惨白,伏地不起。
皇帝再次看向魏良:“子不教,父之过,魏寅的问题到底出在了根子上,罚奉一年以儆效尤,回去跟你儿子一起反省。”
昌平侯仅剩的酒意一下子就醒了。
皇帝就知道,对于这种悭吝到了极点的人,骂是没有用的,罚钱才能让他肉疼!
魏寅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地出宫时,还在后头问了句:“爹,陈平安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啊?”
昌平侯已经不想打儿子了,只当场将他掐死。
昌平侯府可以想见的鸡飞狗跳,而且爷俩都被禁足了,呆在府里闲来无事,天天都有强身健体的追逐大戏。
与魏家相比,陈家就显得母慈子孝多了。
林月白头一次被太后和皇后召见,从宫里回家的路上,一直绷着脸不说话,她从进宫起,就跟着几个品秩不高的命妇站在一起,举止端方,谨言慎行,冷不防就被人单独传进大殿之中去给太后祝寿,先给太后磕头,再给皇后请安,然后是淑妃和庄妃,之后是公主殿下……她这辈子也没磕过这么多头,磕得她心里直冒火,也顾不上紧张了。
太后见她从容有度,没有丝毫畏怯之色,还问起她的家世,听说她出身军户,又多夸了她好几句。
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因为出身军户被夸……
一位国公夫人对太后说:“太后有所不知,这位林宜人在命妇之中也算小有名气。”
言罢,将她的“考勤治家法”讲述一遍,太后和皇后都饶有兴趣地听着,皇后虽拖着病体,依然要掌管后宫大部分事务,若能在后宫引用“考勤法”岂非事半功倍?
于是林宜人只好不胜其烦地为皇后耐心讲述,答疑解惑。
陈平安此时被人拎到乾清宫去跟魏寅对质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娘亲已经被安排与淑妃、庄妃二位娘娘同席了。
然后又是新一轮的蹂躏。
淑妃听说她是将门之女,主动与她攀谈,惹来庄妃几句不咸不淡的讥讽,然后两人一个目光带刀,一个话里带刺,针尖对麦芒地斗了半个时辰,陪坐的命妇们个个如坐针毡,林月白也一样,一顿饭吃得如同上刑,她拼了半辈子的演技,才保持着从容大气的仪态,坚持到寿宴结束。
结果皇后娘娘也没放过她,夸她言行举止端庄有度,令她到月底陪她接见外国使节的女眷……
马车里,林月白正在复盘自己的一言一行,她可不是平安这样的小孩子,头一次觐见中宫和太后,若是举止不当,是会连累丈夫的。
平安一脸堆笑地看着娘亲:“今天真的是个意外,我发誓没跟任何人提起我娘。”
林月白戳着他脑袋又气又笑:“你还需要用嘴提吗,你现在就是长了腿的活招牌,非要咱全家都货与帝王家不可。”
“也不全是,至少祖母……”
“你祖母年纪不轻了,你可放过她吧!”林月白道:“你这段时间忙忙叨叨的,有没有好好读书?”
平安心虚地笑笑:“明天一定好好读书。”
“明天休沐。”林月白乏力地劝道:“儿啊,消停半天吧,每天东奔西跑的,不累吗?”
平安像个小狸奴一样往娘亲手臂上蹭蹭:“听娘的都听娘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
……
平安这半年确实挺辛苦的,难得手头没什么事,只等着赢多乐开业了,一放松,就睡到了天光微明。
曹妈妈进屋收衣裳,平安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曹妈妈道:“才卯时正呢,再睡吧,不是下午才去郭尚书练字吗?”
“差点忘了大事,快帮我套车。”
平安迅速起床穿衣,然后去耳房敲窗户叫醒了阿蛮,两人乘车往正西坊的井儿胡同去了。
今年太医学招考定在五月初二,报名却是上个月就开始了的,这段时间,沈家夫妇严防死守,不允许女儿报名。但当沈太医亲眼看到足不出户的沈清儿的大名出现在考试名单中时,内心无比崩溃。
就猜是珉王殿下做了手脚。
可他就算是沈清儿的亲爹,也无权擅自取消她的考试资格,只得在初二这天申请与同僚更值,什么也不干,就待在家里守着闺女,防止她溜出去参加考试。
沈清儿起了个大早洗漱更衣、吃饭看书,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个爹。
“我要去茅厕。”沈清儿道。
“我也……”沈太医噎了一下:“在外头陪你。”
沈清儿:……
茅厕低矮,后墙只开了个小窗,沈清儿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外扔,等了片刻,便听见几声野猫叫,阿蛮从狭窄的窗口爬了进来。
……
平安走大门,大摇大摆地来到院子里,喊着要找清儿玩。
沈太医告诉他,清儿在茅厕,让他去堂屋里稍等一会儿。
“沈叔叔,我正有事找您。”平安道:“您快帮我把把脉,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总觉得精力不济。”
“你上了年纪?你精力不济?”沈太医哭笑不得。
“您快帮我看看嘛!”平安瞥一眼紧闭的茅厕门,拉着沈太医往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
沈太医只好令人取来脉枕,替他仔细把脉。片刻,他神情渐渐严肃,眉头微皱,又倒吸一口冷气,倒让平安真的紧张起来。
“沈叔叔,我有什么病?”平安小心翼翼地问。
沈太医问他:“最近是不是常有心焦躁动,精神亢奋,皮肉紧绷之感?”
平安想了想:“好像是。”
“是不是行如猿猴腾跃、狡兔蹿跳、片刻难安,如遇师长教诲,难有恭顺敬畏之心,常生逆反顶撞之念?”
平安不想承认,又怕讳疾忌医,只得承认道:“是。”
“此为形候,乃神气浮越、少阳相火之兆。”沈太医又观察了他的舌苔:“舌质红赤,舌苔薄黄,乃内热蕴结之候。”
“这是为什么呢?”平安问。
“概因小儿阳盛之体,加之日常宠溺太过,等你爹回来,揍一顿就好了。”
平安:“……”
沈太医笑点很低,说到最后把自己逗乐了,瞧他一脸吃瘪的神色,更觉好笑,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