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有这么好的心态,做什……
平安觉得自己这辈子命是真好,不但进皇宫不用买门票,还能免费观赏大型沉浸式情景剧——珉王绕柱。
比较遗憾地是兜里没带瓜子。
平安一边看戏,一边叹气——虽然他和珉王是好朋友,但这回他站皇帝大叔,卖给别人五两,卖给亲爹五百两,这千古孝子,不打死留着过年吗?
珉王绕柱十数圈之后,跑得嗓子都快冒烟了,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尽管父皇人到中年,论其体力耐力,依然比他强得多!
他开始尝试高挂免战牌:“父皇,停一下!臣有话要说!”
皇帝停在原地,面不改色,他也不怕李泊言跑出大殿,外面扛着金瓜的大汉将军一把就能将他像鸡崽子似的拎回来。
珉王气喘吁吁地讨价还价道:“鉴于您我之间的亲缘关系,臣决定给您一个半价优惠,不要五百两,不要四百两,只要二……”
“二百五”这三个字卡在喉间,愣是没敢说出来。
“多少,二两五?”皇帝问。
珉王喉头一紧,经过须臾的天人交战,硬着头皮道:“父皇圣明!”
皇帝哂笑着,令吴用去拿钱。
二两五钱银子,小小的两枚银锭,珉王抖抖衣袖刚打算接,又被吴公公撤了回去,然后当着他的面拿出小银钳,将一枚银锭剪下一角,用戥子称出足两的五钱,与另一个小银锭一起交给他。
真是一分一厘也不肯多让啊……
“闹够了,满意了吗?”皇帝问。
“满意了。”珉王将一小把碎银子揣进袖子里。
回去的路上,平安怎么想都很亏:“还不如一开始就卖五两。”
珉王免于一场血光之灾,超容易满足的:“你想啊,棋盘上刻了‘九五之尊’,就卖不了第二个人了,也算及时止损,而且他明明可以打死我,却还是给了我二两五,人还挺好。”
平安:“……”
有这么好的心态,做什么不会成功?
他在心里盘算着,大师祖和二师祖那份不能收钱!等明年老爹从豫州回来,趁着还有信息差,在棋盘背面刻一个治水纪念版的标识,至少可以坑他……呸,可以卖他一百两。
……
到了傍晚,皇帝回到中宫探望皇后,今天的皇后不但虚弱乏力,还郁郁寡欢。
最爱的长子离世,最爱的女儿出嫁,璐王前番常在坤宁宫侍疾,她不自在,便打发他回去,璐王便改为每日带着王妃和孩子们来请安,她觉得闹腾,便让他们每十日来一趟,然后独居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对着满屋素净的陈设,连皇庄皇店的账目也懒得过问。
今年皇庄皇店盈收锐减,皇后的娘家兄弟昌平侯今日进宫探病,话里话外都是对长姐的关心,希望能帮她打理皇店生意,为她分忧。实则是眼红皇家产业的巨大利润,想分一杯羹。
其实皇帝对这位不学无术的小舅子已经很照顾了,前年刚将三座皇庄并二百多顷良田赐给了他,今年又盯上了皇店,着实有些贪心。
“他看中了哪里的店铺?”皇帝问。
“琉璃厂。”皇后答。
如果所记不错,皇家在琉璃厂一带有四十多间店面,营销官窑琉璃,自从海禁之后就不太景气了,朝中勋贵极少有人看得上琉璃生意。
昌平侯倒是有眼光,看出了朝廷欲重开料器厂的风向,不过既然要重开料器厂,皇帝不可能任由如此紧要的产业被外戚插一手,出于夫妻多年的默契,皇后严词拒绝了昌平侯。
昌平侯显而易见的失望,没坐一会儿就借口家中有事,先告退了。
皇后因此更加心灰意冷,她对这人世尚有牵挂,牵挂她的人却越来越少。
为君孤独,为后又何尝不是。
正如此时,皇后决定将手中剩余的皇庄皇店一并交由皇帝唯一的妹妹平宜长公主和淑妃打理,换个耳根清净,因庄妃的娘家兄弟比之昌平侯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后打算只给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产业。
皇帝看着无欲无求的皇后,心中五味杂陈,民间常说没有子息的妇人注定晚景凄凉,他不希望如此,堂堂中宫皇后,连自己辛苦经营六年的皇产也要拱手让人?
夫妻二人聊到深夜,在皇帝的劝说下,皇后终于同意只让出一部分皇店,缓解一些劳累。
皇帝又提起了璐王。
毕竟也是在皇后膝下养大的孩子,皇帝希望他们能亲近一些。璐王今年得到岁赐,将丝绸、布帛甚至赐给王妃的珠玉宝石统统折现,与金银一起捐给了户部,专款专用于豫州蝗灾,在他的领头下,京城的皇亲勋戚、官绅大户纷纷慷慨解囊,短短数日,捐款数额已经达到了八万两。
豫州河道捷报频传,沈廷鹤与陈琰分工协作,到处封堵决口,并在关键位置修筑堤坝,只等来年春汛,束水将河道淤泥冲进大海。
现在又筹集到八万余两的赈灾款,只要派去赈灾的官员监督得当,执行有力,受灾百姓应该能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冬。
璐王为朝廷做到这个地步,皇帝心中不可能不动容。
皇后听完也只微微颔首:“泊亭是个好孩子。”
皇帝见她兴致缺缺,也便不再说话,看着她喝下安神汤,起身离开了坤宁宫。
……
民间忙年,宫内也是一样。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妃嫔、女官和宦官们便要换上葫芦景补子的蟒衣,设供案、奉神牌、摆供品,祭灶神。
忙碌的气氛在腊月三十这天达到顶峰,一大清早,大大小小的宫殿都要开始植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还要在檐楹下插上芝麻秸,在院子里焚烧柏枝柴,意为除岁,皇帝要到太庙祭祖,外戚们也要前往各处皇陵祭祀。
今日博兼堂放假,珉王读书辛苦了一整年,难得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宫女将一大串“金银八宝”悬挂在他的床头,不留神一头大蒜掉下来,将他砸醒了。
“诶呦!”
珉王刚想发脾气,丁公公闻声赶来,那宫女跪伏于地,他只好说:“我翻了个身,撞到床架子上了。”
丁公公便让宫女下去了,亲自服侍珉王洗漱更衣。
“噼噼啪啪”的声音穿过重重帷幔传进卧房,珉王奇怪地问:“大年三十下雨了?”
丁公公笑道:“年底了,房店和庄子上管账房的太监们来盘账,打算盘呢。琉璃厂四十多间皇店也划归娘娘掌管了,陛下还让娘娘选一间店面,专给您几位开跳棋铺子,不要再去宫门口摆摊了,怪寒碜。”
“真的?!”
“是真的,咱们娘娘如今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风头无两呢!”丁公公面色红润,与有荣焉。
原来是母妃得到了重用。
珉王立刻跳下床去,走出暖阁,淑妃正慵懒地摊在东次间的小塌上,一边吃燕窝,一边翻看账册。一道碧纱掩映的壁板之外,果然是此起彼伏的算盘声。
“我儿起来啦?”淑妃招呼他:“快坐。”
珉王蹬掉鞋子爬上小榻,在榻桌的另一侧盘腿而坐,拿起一块豌豆黄垫肚子,等着丁公公传他的早膳。
待与母妃确认了跳棋店的事,珉王再次激动地跳起来,遣一个闲着的小太监去通知他的“团队”,年后一起巡店去!
……
三十下午,各衙封印,官员们也放假了。
虽然老爹不在家,平安还是习惯性地写了一副春联,目的是对比去年的春联,看看自己的字有没有长进。
陈敬时从一旁飘过,点评道:“进步很大,起码有一半站起来了。”
对于毒舌小叔公来说,这已经算是夸赞了,平安自己看了一会儿,就收起来,叮嘱九环千万不要给他贴出去,又央着小叔公重新写,小叔公的书法与二师祖这样的国手虽不能比,却也算小有造诣,难得老爹不在京城,不用挂着他的丑字挂一年。
前院的小厮熬了新浆糊,用熨斗将去年的旧春联揭下来,换上陈敬时写的新春联。
到了年初一,高高兴兴去拜年,还告诉二师祖,今年一定能耳根清净地过个好年。
谁知人们串门拜年时,留心一下陈状元家的春联,已经成了习惯——那天然去雕饰的字体,每年有每年的特色,今年画风突变,笔走龙蛇,飘逸若仙。
众所周知,状元今年不在家……
石锤了,往年那些东倒西歪的字体都是陈状元的真迹!
要不是大过年的撕春联不吉利,郭恒非杀到陈家去把春联换下来不可,陈平安这个小懒蛋写了五年春联,好巧不巧地偏在今年不写了,好像他这个主考徇私舞弊似的……
谁知未出年关,仕林的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有人上门高价求字,被前院的长工偷偷从废纸篓中扒出来倒卖出去一副,坊间争相拓印传看,年轻士子们开始研究这种特别的字体,竟咂摸出一些归于本真的朴拙。
原来“状元郎的门枋”不是人家水平不到家,而是在创造一种新的字体,年年都有新变化,是因为年年都在精进。
不愧是状元公!
在陈状元正式命名之前,仕林暂时将这种字体称为“状元体”,也叫“返璞归真体”,年轻士子争相模仿,琢磨其中的神韵和精髓,仿写在画作上,相互传送。
当然,老派学者多是不看好这种字体,觉得过于轻浮,聊作消遣尚可,写多了必定坏手。
因此家里科举考生的人家,纷纷视“返璞归真体”为洪水猛兽。只是千百年来,少年人血气方刚,都是差不多的叛逆,师长不让写就偷着写,写给同窗,写给笔友,写给未婚的青梅竹马,给喜欢的课外书做批注等等……越是压制,越要写个满天飞。
惹得仕林上下怨声载道。
陈状元人在豫州,这些怨言终究落到了郭恒头上,人们纷纷请他这个书法大家站出来,把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