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来小叔公家里,小叔公给……
九环灵机一动,神色严肃地直视陈敬时:“四老爷,您请自重,我已经许了人家!”
言罢,无比愤怒地甩身走人。
“你……我……”陈敬时吃瘪,对九环的倒打一耙束手无策,转而看向平安。
平安“哇”的一声转身就跑,一气儿跑进书房,气喘吁吁的看着陈琰:“救救救救……”
陈琰蹙着眉往身后看,什么舅舅?你舅舅在北地驻守呢。
“救命啊!”平安边嚷嚷,边他椅子后面藏。
陈琰随手一撩袍襟,将小不点儿挡的严严实实。
陈敬时果然追上门来,问他:“你儿子呢?”
陈琰摇头:“不知道。”
陈敬时道:“我亲眼看见他跑进来,不信你问……”
回头一看,陈平继不知什么时候跑没了影。
他又盯上了陈琰,顿时醒悟过来——小平安那么单纯可爱的孩子,哪想得出这种损主意,背后必然有大人支使。
定是陈琰想出来的办法,用这样的方法逼他回来,收拾那些沸反盈天的小崽子们。
陈琰低头地看看自己的衣衫,并没什么异常,奇怪地问:“干嘛这样看我?”
陈敬时微哂:“你有这份心计,我倒不担心日后了。”
“什么心计?”陈琰一头雾水。
“没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儿子迟早也会落到我手里。”陈敬时说完,兀自出门去了。
“莫名其妙。”陈琰咕哝着,将平安拽了出来:“你把你小叔公怎么了?”
大冷天的,平安跑出一头热汗,笑着找借口道:“没什么,我俩捉迷藏呢。”
……
平安答应了带陈平继来见娘亲,自然不会食言。
次日学堂休沐,巷子里反倒更安静了,都已经日上三竿了,累坏了的孩子们还在蒙头睡大觉呢。
平安带陈平继来到内宅找娘亲,林月白很少与他见面,印象还停留在他在酒宴上当着众人炸自己亲爹一身粪的故事——事故上。
陈平继今天很有礼貌,还主动向堂婶问好。
得知他的来意,林月白反倒有些犹豫,这孩子想去考武举,家里人同意吗?自己贸然对他解释那么多,万一真去了,她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堂婶,您就跟我说吧,我担保不告诉任何人是您说的,我嘴特别严。”陈平继道。
平安举手道:“我可以作证,真的特别严。”
林月白拿他们没辙,只好放下手里的账册,让他们坐下来,三人围坐一桌,又让九环给他们拿两杯紫苏姜茶去去寒气。
“武举其实跟科举差不多,都有童试、乡试、会试,只是没有殿试。童试分三场,马射、步射和‘武经’,武经知道吗?”
陈平继道:“知道,‘四书五经’嘛。”
林月白笑着,提笔在算账的稿纸上写下“武经”二字,解释道:“武经是七部兵法。”
说着,叫阿蛮去陈琰的书房,将“武经七书”找来。
阿蛮垫着脚,从书房里找来《孙子》、《吴子》等一摞兵书,两眼放光地问:“大奶奶,这些书我都可以读吗?”
“当然可以。”林月白道:“你要是喜欢,我慢慢讲给你听,只是我学的粗浅,还是要靠你自己参悟。”
“谢谢大奶奶!”阿蛮高兴极了。
林月白又接着道:“乡试和会试差不多,也分三场,前两场为马射、步射、开弓、舞刀、投石,第三场却是最重要的一场,要考‘策问’两篇、‘武经论’一篇,格式如八股文一样。”
陈平继如遭雷击,武举也要写文章,八股文?
“上兵伐谋,一军之将要运筹帷幄,怎能是胸无点墨的草包呢?”林月白稀松平常地说。
……
陈平继受到了巨大打击,他原本的职业规划是,十岁生辰的第二天就离家出走,去南武当学艺七年,学成下山,进京赶考,一举夺得武状元。
梦想很丰满,现实是他的确胸无点墨,“武经七书”他一本也没看过,更看不懂。
次日,陈平继老老实实回到了学堂。
陈敬时见到他,奇怪地问:“你不是宣称今天要逃学吗?怎么不逃了?”
陈平继梗着脖子:“谁在造谣,有证据吗?”
陈敬时只是微哂。
他这几天没有在课业上下功夫,因为需要分出更多精力与这些顽童斗智斗勇。
陈平继也很争气,上来就帮他树立典型,供他杀一儆百。
不过他也知道,贪玩是孩子的天性,这些孩子又被放养惯了,对付天生顽劣的孩子不用谈方式方法,只有繁重紧张的课业,才能把浮躁之气压下去。
于是从第三天开始,他便让孩子们从左到右依次拿着书本上来,一个一个的摸底,了解每个人的基础和进度,从《三百千》问到“四书”,并将每个人的情况汇总记录,以备日后查漏补缺。
连天阴雨,抱厦内气氛紧张。
平安鲜明的感受到一种阴森森的气场笼罩在整个宅子上空,让他不自觉的绕道远离,生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吸进去。
三天摸底结束,陈敬时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些孩子因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读书读的七零八落,像平继这几个大孩子,尽管已经蒙学毕业,开始接触经学,却根本不成系统。这样下去,长大最多是能写会算,打理一下家业罢了。可其中有几个孩子,如陈平继、陈平信,分明是很聪明的,前途不可估量。
他决定不论年龄,一律从头教起。
“《千字文》?”陈平继道:“我翻过年就十岁了,你让我读《千字文》?”
“你已经读过了?”陈敬时问。
“当然,五岁就背熟了。”
“那你告诉我,龙师火帝是谁?鸟官人皇又是谁?”陈敬时问。
陈平继答不上来,从前的先生只是让他们通背,压根没教过这些典故。
陈敬时又点了几个稍大些的孩子,都是一问三不知。
“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最忌不求甚解,不管是蒙学还是经学,都要稳扎稳打,好比是盖房子,根基牢固,房子才能盖的更高。”
陈敬时言尽于此,让陈平继翻开书本自己背,背一段,讲一段,讲完再让他重复一遍,还算通顺,这才放他回座位上反复温习。
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十二个孩子全部教过一遍,整个上午便过去了。
小饭堂热腾腾的香味飘进书堂的时候,陈平继猛然发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散学后,陈敬时照旧把他们留下了做功课,一心改掉他们拖沓懈怠的毛病。
不过孩子们很快就习惯了,在学堂里做完功课也有好处,回家反倒玩的更加痛快。
……
江南富庶之地,百姓相对富足安定。
才进腊月,盛安县城内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欢愉。
晌午,刘婆子熬了一锅不滞不稀的粥,散发着五谷的醇香。
赵氏叫陈琰去陈敬时家里送腊八粥,陈琰懒得外出,打发平安去,平安一会儿找不到袜子,一会儿找不到棉帽,拖拖拉拉不出门。
陈琰奇怪地问他:“平日不是天天往隔壁园子里跑吗,最近怎么恨不得绕道走?”
平安可不敢提他雇群演假扮催更读者,算计小叔公回来教书的事,万一连累九环就不好了。
只好提上小食盒,硬着头皮出门去。
抱厦是坐南朝北的倒座房,窗户开在南边,因此走在巷子里就能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平安甚是欣慰地点点头,孩子们终于走上正轨了。
透过窗格,他看到族兄们在读书,陈敬时歪坐在书案后面,一副苦思冥想状。平安心想,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居然还在卡文?怪不得娘亲心情一直不好。
平安蹑手蹑脚地走进抱厦,没进书堂,而是将食盒搁在中间小厅的椅子上,见旁边有一副纸笔,半池还没干透的墨,点了一滴茶水进去,用毛笔蘸蘸,在纸上画了一碗腊八粥,三根曲线代表热气,又画了个火柴人儿在一旁作揖,注明“陈平安”,压在食盒底下。
就这样一耽搁,陈敬时从里面出来了,撞了个正着。
平安撒腿就跑,被他一把薅住。
“嘿嘿嘿……”平安一脸讨好的笑。
“嘿嘿嘿。”陈敬时阴阳怪气地学他干笑几声,又沉下脸来。
“小叔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平安道。
陈敬时懒得接话,从食盒下抽出那张“留言”,看了又看,皱眉问:“你为什么要烧香?”
平安分辨道:“很明显,这,是一碗腊八粥,这,是我给您赔礼道歉。”
陈敬时:“……“
并不明显。
“你这画功谁教的?”陈敬时嫌弃地说:“你爹五岁的时候也不至于画成这样。”
“我爹说我很有天赋。”平安道:“万一咱家以后家道中落,我还要靠卖画赚钱呢。”
陈敬时:“……”
但愿不要家道中落。
“小叔公,你就原谅我吧,为表歉意,我可以传授给你一些卡文技巧。”平安小声道。
陈敬时嗤之以鼻,又忍不住想听,把头凑了过去。
平安神秘兮兮地说:“卡文的技巧是水文。”
霍妈妈见他们聊得投机,端上两杯热茶,陈敬时端起茶水呷一口,问:“何谓水文?”
平安道:“就是把一千字的文章,扩写到一万字。”
“噗……”陈敬时险些呛着。
就知道不该指望这小子。
“小叔公,我都帮你想好了,有这一万字的时间,足够把卡住的地方想通了。”平安道。
“你是想砸我招牌吧?”陈敬时没好气道。
“怎么会呢,只要水得足够精彩,读者根本看不出来。”平安道。
“听上去有点猥琐……”陈敬时沉吟片刻:“但也不是完全行不通。”
制造冲突是所有作者的强项,朝平静的水面扔石子,往喷香的米饭里掺沙子,断绝主角的所有退路,再给他一线生机,随机送走一位可爱的配角,让主角痛不欲生……生生死死之间,足够水出好几回呢。
平安笑道:“这绝对是非常先进的技巧,小叔公,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千万别说给别人。”
“那是自然。”陈敬时道。
两人拉了钩,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陈敬时拎起食盒打算早退,看到那副“画作”,用诱拐小朋友的语气劝道:“别在家跟你爹瞎混了,他简直是误人子弟,来小叔公家里,小叔公给你开蒙,教你画画,怎么样?”
平安面带警惕之色,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大门口,嗖的一声跑掉了,还在院子里喊:“小叔公好像一只狼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