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捣蛋的祖宗回来了。……
清晨,天地间一片白雾,第一缕阳光照唤醒了宁静的瓷坊街,渐渐有店铺撤下门板,开门营业。
街口上传来一阵吵嚷,睡眼惺忪的伙计们纷纷探出头去看,只见男女老少足有数十人,涌进不太宽敞的街道。
“乖乖,今天生意这么好?”有人唏嘘道。
“不像来买瓷器的,倒像来砸场子的。”
“还有这好事?”
各家听了这话,忙把镇店之宝拿出来,摆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可惜这些人小心地绕过瓷器,可谓秋毫无犯,有组织有目的的朝着街尾走去,在一个很不起眼的,生意惨淡的瓷器作坊门前停下来。
各店的掌柜东家,纷纷投去羡慕的眼光。
可他们只是一味的吵,半晌都没有动手,围观群众都开始打哈欠了。
有个伙计从人群里钻出来,回去向掌柜汇报:“他们说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空山闲客,居然做出断更这等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灭绝人伦的事,他们等的花都谢了鸟都飞了草都黄了人都凉了,衣带渐宽人憔悴,猛男沉默女流泪,还不给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更新第七回 ?”
掌柜的闻罢直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
……
陈敬时也不明白,一向有书商背锅的他,怎么就突然被人肉了?
他躲回家,这些“读者”便跟着他回家,他去集市买纸笔,将口鼻用围巾包裹严实,只留着三个窟窿看路和喘气,都会被人认出来。
不胜其烦的陈敬时东躲西藏,最后拐进了陈家巷,这才把人甩掉,他加快步伐往南陈家走,没回自己从前的宅子,先躲进了兄长家里。
平安正在天井里踢毽子,忽见一个蒙面人溜了进来,吓得他扯着嗓子大喊:“有刺客——”
随即被捂住了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吉冲上来撕扯蒙面人的裤脚,无奈它个头太小,蒙面人纹丝不动,
“嘘——”蒙面人摘下三个窟窿的面巾,露出一张务必熟悉的面孔。
“小叔公?!”平安惊喜道:“你在玩什么游戏?带我一起玩。”
“不是游戏,”陈敬时看看大门外,一脸紧张之色:“有任何人找过来,都不要说见过我。”
平安点点头:“知道了。”
“你祖父祖母在家吗?”陈敬时又问。
“在的。”平安说着,就将陈敬时领进了主院,一边嚷着:“祖父祖母,快看谁来了!”
陈敬时大步走进堂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一饮而尽,茶盅“砰”一声蹲在桌面上,大喇喇的坐下来,开始卸层层包裹的衣裳。
听说了陈敬时的遭遇,陈老爷很不厚道地笑了半盏茶功夫。
陈敬时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别把自己笑抽过去。”
陈老爷这才稍稍收敛,忍不住问:“所以,第七回 呢?”
陈敬时:“还没写。”
陈老爷咋舌摇头:“实在是太缺德了,话说一半会憋死人的。”
“可我没有灵感。”陈敬时道。
陈老爷道:“知道是为什么吗?你的主角都是少年人,而你已经老了。”
陈敬时:??
你才老了!你全家都老了!!
陈老爷又道:“你需要跟年轻人相处一段时日,汲取点灵感。”
陈敬时道:“陈平继他们几个,也配跟我的主人公比?”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需要保持少年感,少年感懂吗?热情可爱,勇敢无畏,清澈愚蠢……呸,清澈纯粹。”
陈敬时沉默片刻,哼一声:“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就这么定了。”陈老爷道。
“有什么好处?”
“每月三两束脩。”
陈敬时“嗤”一声:“我画废了的画稿都比这值钱。”
“知道你不缺钱,这不是钱的问题。”陈老爷道:“都是你的侄孙,他们走正道,阿琰才没有后顾之忧。”
陈敬时没接话茬,只说:“我这几天住在阿琰书房,没事别吵我啊。”
卡文的作者最怕打扰。
……
书房里,平安将下巴垫在书案上。
“小叔公,你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吵得陈敬时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小叔公,你又卡文了叭?”
“的确。”
“我有办法!”
“别闹。”
“没闹!我真有办法,你去学堂当先生,我就告诉你。”平安道。
“小小的孩子,每天操那么多心。”
“我过完年就五岁了,虚六岁,晃七岁,毛八岁……”
“你明年八十。”陈敬时不胜其烦道:“去去去!祸害你爹去!”
平安和阿吉一起被陈敬时轰出书房,听说老爹被孙知县叫去了县衙,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又见娘亲把算盘珠子拨的直冒烟,不敢轻易靠近,抱着虎头枕去暖阁的软榻上晒太阳,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
陈琰回来时,林月白将食指竖在唇边,指指榻上的平安,睡着以后就是天使。
天使还是被陈琰脚步声吵醒了,原地拱了几下,一骨碌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爹娘。
陈琰道:“快起来,有两个好消息。”
平安揉揉眼睛,打起精神:“快说快说。”
“小叔公同意去学堂教书了。”陈琰道。
平安欢呼一声,又问:“还有呢?”
陈琰收敛笑容,轻声道:“孟婉的案子,圣上下了旨意,九岁少年既能调谑长嫂致自尽,其淫荒恶逆可见一斑,若因其年少辄行免死,岂为律法之平?着令盛安县不得罚银赎罪,判绞监候,其余一干人犯,从拟定判决,遇赦不赦。”
言罢,陈琰又问他:“能听懂吗?”
平安点点头:“能的。”
朝廷同意判陈平德绞监候,相当于死缓,监禁起来等候明年秋审之后实施绞刑。
除非刑部翻案,陈平德是一定要为孟婉偿命的,而圣上的裁决,谁又敢轻易推翻呢?
那句“遇赦不赦”,更是堵死了陈平德最后的生路,今年新帝即位,明年改元,定会大赦天下,而参与本案的人犯不会得到赦免。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他此前一直担心,圣天子为表慈悲为怀,会饶陈平德一命呢。
听上去是个很英明的皇帝啊!
盛安县天高皇帝远,极少听到京城的消息,平安只记得年初时皇帝驾崩,天下举哀,民间严禁一切娱乐宴饮活动,小姑姑的婚期也延后了一个多月。
平安也听说了新皇帝的一些传闻,他是四皇子,行伍出身,戍守边关多年,平定过七次叛乱,使北疆稳固百姓安定,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太子病逝,他被急召回京,紧接着老皇帝圣体不豫,在正旦大朝时突然晕厥,没几日便驾崩了。
听说老皇帝晚年昏聩,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临终前还下旨让民间选送初潮的少女作为“天女”,与妃嫔宫人一起殉葬。而且先皇长寿,享年八十九岁,在位四十八年,熬死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这才轮到四皇子,新皇帝登基时也已年过不惑了。
新皇帝登基这一年里,叫停了所有未完工的奢华殿宇、皇家园林,发还了强占的民田,惩办了采办官员,废止了殉葬制度,听说最近忙着收拾锦衣卫和东厂呢。
平安不禁疑惑,如此英明的皇帝治下,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奸臣呢?
……
次日,是南陈家的失学儿童第四次重回校园的日子。
听说又要上学了,孩子们无不怨声载道,卯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拽起了,穿衣洗漱吃早饭,各个打着哈欠没睡醒的样子,被父母“押送”至陈敬时家的抱厦之中。
不料陈敬时却更加懒散,半个时辰后才从后宅出来,伸着懒腰来到抱厦门外,“砰”的一脚踹开门,装满墨汁的砚台从门扇顶部翻下来,扣在脚边的地面上,陈敬时抖抖衣摆,仅有几点墨汁溅到了鞋面上,视若无睹的跨过砚台,走进课堂。
孩子们这时才得知新先生是陈敬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他离开陈家巷两年之久,真可谓是“儿童相见不相识”了,五六岁的孩子,几乎都不认识他,只有陈平继这样大一些的,对这个小叔公还有些印象。
陈平继捂着额头:“完了完了。”
捣蛋的祖宗回来了。
陈敬时面无表情的扫一眼众人,一共十二个孩子,六个小的看上去还不太识字,六个大的看上去识字不多,他回想起兄长陈敬堂的话,心中暗哂,什么少年感,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扫一眼讲台后的官帽椅,掀开椅子上的坐垫,果不其然,有一把带刺的蒺藜,接着一脚踹翻了椅子,捡起断裂的椅子腿,截面平整,果然是被人锯过的。
他哂笑:“你们这些小伎俩,未免太过时了。是谁干的,自己站出来,我酌情宽免,若是被我查出来,所有人一起去院子里罚跪,跪到散学。”
此言一出,孩子们面面相觑,这位小叔公,凶名赫赫,有人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告状,却又害怕被报复,紧张地低下头去。
好在陈平继没让大家为难太久,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
陈敬时也没说什么,拎着戒尺狠狠打了他二十下,陈平继的双手瞬间肿成了水晶猪蹄。
不过这孩子早被打皮了,要是怕挨打,也不会成为南陈家的孩子王,带领一干小弟到处捣乱。
陈敬时将一耷写满文字的稿纸拍到他面前:“这是学规,发下去,回去抄五十遍,今晚的功课。”
陈平继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直发晕,伸出两只“猪蹄”问道:“这怎么写?”
“用嘴叼着写。”陈敬时道:“你要是敢不写,我明天把你捆到树上去。”
陈平继翻了个白眼,还就不信了……
一大清早,平安就听三叔婆对他说:“听说了吗,你小叔公把陈平继捆到树上去啦。”
“啊?!”平安兴奋道:“太过分了,我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