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明月别枝
戈樾琇触到宋猷烈落在自己腰侧上的手。 眉开眼笑。 下一秒,身体被推开,这一下来得太急导致于她差点失去平衡,刚站稳,周遭光线大亮。 办公室的灯如数打开。 透过落地窗,平原上万家灯火。 宋猷越正在把若干私人用品放进公文包里,戈樾琇三步做两步朝着办公桌,一把抢走宋猷烈的公文包。 公文包被反手放在背后,笑嘻嘻问宋猷烈我刚刚表现力如何。 他瞅着她。 光线很足,把宋猷烈那张漂亮脸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个清楚明白。 真扫兴,她刚刚那一番卖弄没激起一丝涟漪。 “不行的话可以再来一段。”舔了舔嘴唇,说。 “不用。”转身把外套挂在臂弯处,侧身背对灯光,黑色瞳仁铺着淡淡幽光,时明时暗,“表现力还不错。” 表现力还不错啊,绕到他前面:“那这个忙你可是帮定了?” 没有应答。 她娓娓道来,还着重强调自己和顾澜生的交情,大有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 末了,用很是自我感动的语气自言自语“你一定想不到我也会去帮助别人,老实说,我自己也想不到。” 说话间,落日余晖已如数回归天际,变成很亮的一撇,形成虎视眈眈之状,远山变成一道道剪影。 天黑了。 不见宋猷烈回应,戈樾琇急了,那声“宋猷烈”附带五分威胁五分质问。 “全部说完了?”他问。 不再掩饰自己不耐的神色,冷冷说:“你也知道的,我讨厌穿高跟鞋,更别提穿着高跟鞋扭来扭去了,这一切还不是为了……” “我知道,都是为了那位和你交情很好的朋友。戈樾琇,”宋猷烈声音同样不是很客气,“你得分清楚,这位和你交情好但和我没任何交情,SN能源只开门做生意,不参与任何帮派争斗,真担心你朋友,你得去找国际救援机构,或者给大使馆打电话。” 戈樾琇想过宋猷烈会推脱,但没想到推脱之词会这么不给脸面。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帮我了!”顿脚。 “被挟持的人又不是你。”轻飘飘说着。 “你……” “即使是你,也得由股东们投票决定这件事是交给警方处理,还是私下解决。” “宋猷烈。”眼前一暗,大片阴影覆盖在她脸上,宋猷烈居高临下,状若大山压顶,声音往下降,“我……我可是按照你之前说的那样,把自己变成这幅鬼样子,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是……” 当天宋猷烈说过的那番话这会儿戈樾琇怎么也说不出口,垂眸,声音降得更低:“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宋猷烈,你要是敢忘的话……” “我没忘,我是说过那样的话,”冷冽声线来自于头顶,“但我没让你采用那样别具一格的出场仪式。” 原来,是不喜欢她的出场仪式,也不知道这个“不喜欢”是不是建筑在她用枪顶在他绯闻对象头上。 “戈樾琇,你得感谢你的姓氏。不然……”指尖轻触她的头发,说,“你今天的行为铁定让你未来十年不能到美容院去弄头发。” 十几分钟前,戈樾琇在另外一个人口中也听到一模一样的言论,看来,的确是有办公室默契这个说法。 可真默契。 “宋猷烈!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考虑!”一字一句,“帮还是不帮?!” 话音刚落。 “不帮!” 放以前,即使不帮,宋猷烈也会装模作样考虑三秒,现在……当真是翅膀硬了。 公文包狠狠朝他脸上砸去:“宋猷烈,你去死!” 她得是多天真才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朝门口走去。 距离门几步之遥,戈樾琇看到之前她丢在地上的枪。 那个念头来的很快,一触即燃。 捡起枪,从小她玩枪就很溜,之前用枪并没有上膛。 这一次,实打实。 一个转身,枪口对准宋猷烈,虽然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但一旦扣动扳机,结果都一样。 往前的脚步很稳,枪口对准射击目标。 二点五米的射程,一点五米,半米。 停在距离宋猷烈半米处所在,枪口对着他的左胸。 再怎么想,往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上开一个窟窿都是一件对不起造物者的事情。 握枪的手不见有一丝一毫的抖动,被枪指着的人亦然。 “宋猷烈,你是知道的,我脑子不正常,所以,我总是做出很多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包括现在用枪指着你。”她和他说。 这话没半点夸张成份。 她是一名家族遗传精神分裂症患者,出入精神疗养中心对于她来说和上课下课一般平常。 很多时候,连戈樾琇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来呢?怎么就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来呢? 如此刻。 因为压根不相信,所以没握枪的手缓缓压在心上。 那里,不见任何一丝慌张,甚至于,很欢快,一个甜美的声音在一个劲儿催促着她:快扣动扳机。 甜美的声音很稚嫩。 戈樾琇觉得这个声音很像她十二岁时。 “快扣动扳机。”思想重复着那个声音。 有微风吹过,少年在用挪威语朗诵十四行诗: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 你比它更可爱,更温婉。 “快扣动扳机。”甜美的声音催促着。 “再给他一个机会。”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再给他一个机会。”思想重复着。 蠕动嘴唇,一字一句问:“宋猷烈,帮还是不帮?” 是为了和她交情很好的顾澜生吗?不,已经不是了,让她讨厌的是那句“不帮”,只要他改掉答案,她心里就会舒服了。 真的。 她只是需要他改掉答案而已。 被枪口指着,自然得改答案了,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都会怯弱,连脑子不正常的人也会。 有一次戈樾琇觉得无聊,想试看看贴满警示的高压墙是不是虚有其表,触到时身体大力被弹回,躺在地上,眼睛看着天空,原来,一名精神病患者也怕死来着。 从此以后,戈樾琇看到高压墙都会躲避得远远的。 在等待他改答案时,她的心情很好。 舒心看着宋猷烈好看的嘴唇,那嘴唇她是吻过的,而且不止一次吻过,有时吻着很美好,有时候吻着很苦涩,有时候吻起来又很愤怒,有时候又很悲伤。 侧耳倾听。 等待—— “不帮!” 甜美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于耳畔耳语:快扣动扳机。 对啊,得扣动扳机。 她的甜莓破坏了她的好心情,刚刚,她心情很好来着。 手指缓缓下压。 “砰”一声,枪声响起。 下一秒,子弹穿进沙发。 好了,好了,扣动扳机了,枪声响起了。 世界安静了。 只是子弹为什么会射进沙发呢,想了想,那可能是因为在扣动扳机时宋猷烈撞了她。 难不成,他在试探她是不是真舍得射击他。 真可笑。 的确她是小姨说的那样,是没良心的人。 戈樾琇身体被动往后倾斜,紧接,另外一具身体覆盖在她身上,再紧接着,手里的枪重重飞向衣架,衣架掉落,掉落时把几样办公用品也顺带扫落。 在大片“哗啦啦”声中,紧闭双眼,一张脸下意识间往着最为安全的所在,紧紧贴上。 回音散去。 周遭状若飓风过后的午后,闭塞,静寂。 但有那么一拨声响,似是穿透泥土而来,在静寂的午后“砰、砰、砰”个不停,伴随这拨声响的还有起伏不停的胸腔。 弄清这拨声响来源,戈樾琇扬起嘴角。 并不是真不怕死。 面对枪口,宋猷烈并不是真的不怕死。 这个念头让戈樾琇一扫之前的郁闷。 索性,打开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手也没闲着牢牢环住他颈部,脸从他的怀里一点点解脱出来,找寻目标。 “帮还是不帮?”恶狠狠说,“宋猷烈,你要是敢再说不帮的话我就咬掉你耳朵!” 是的,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可以做到,只需要呲牙的功夫。 即使不能把他耳朵咬掉,也可以在他耳朵软骨处咬出一个齿洞来,她知道那块是最好下口的地方,暗夜里,她不仅一次看到那铺在他耳朵软骨处的灯光,亮亮的像要穿过耳廓,耳廓上有淡淡一层绯红,煞是好看,舌尖轻轻卷过,那层绯红又深上一点点。 压低声音:“宋猷烈,再给你一次机会,帮还是不帮?!” 问完,磨牙霍霍。 混蛋,敢说出一个不字,就咬了。 回应她地是。 “不是应该给三秒考虑吗?” 好像……的确……应该给点考虑时间。 脸贴着他的脸,目光看着天花板,安静等待着。 等着,等着,细细看的话,天花板似乎有暗色纹路,那暗色纹路让戈樾琇看得有点犯困。 “三秒过去了没有?”她问他。 好像……时间已经过去一些些了。 “没有。”低黯的声线回答着。 没有啊……那就再等一会,继续看着天花板。 “三秒过去没有?”眼帘开始变重。 这次回应她的是敲门声。 “宋先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门外女声小心翼翼问着。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你们现在可以下班了。”宋猷烈回答。 那一问一答让戈樾琇从困意中解脱,这困意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一定是她一个晚上没睡的原因。 对了,顾澜生……思想间,身体已被动从地上起身。 把她拉起,宋猷烈开始整理衬衫,再捡起枪,拿着枪往洗手间,冲水声响起。 从洗手间出来时,宋猷烈手里已经没有了枪。 后知后觉,戈樾琇嘴里嚷嚷着:“那是我的枪。”嚷嚷完,戈樾琇又想起顾澜生的事情。 跟在他身后:“宋猷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戈樾琇和宋猷烈离开办公室时,秘书室办公室门已经关闭,会客厅董事室会场的大门亦是紧闭,整个四十六层俨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紧跟宋猷烈的脚步,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就只有戈樾琇的声音。 声音肆无忌惮。 宋猷烈还没回答她帮还是不帮。 像回到以前,看似是她大占上风,但实际上真正被调动情绪的人是她,面对山一般沉默的人,唯有张牙舞爪。 “宋猷烈,我发誓等这件事情过去,我一定写一篇揭发你滥情视女性为玩物的报道,对了,这里还得添上和已婚女性有染,和未成年女孩有过不下一百次开房记录这两样,你知道我擅长于胡说八道,这世界就是这样,正经八百的话人们不爱听,越不可信的越被奉为真理。”恶狠狠说着。 “到时我一定贡献销售量。”他回。 走廊为垂直设计,尽头衔接着电梯。还没走完一半,她已经被落下了数十步,即使她加快脚步,两人距离还是没被拉近,他腿长,而那双十公分高的鞋也妨碍她的步伐。 “宋猷烈,你给我站住。”手指对着宋猷烈的后脑勺。 置若罔闻。 索性,戈樾琇停下脚步:“信不信我回去就打电话给电视台,我要在他们最卖座的电视节目上公开自己的身份,你知道的,假惺惺的那一套我很在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外界阐明自己目前处境危险更是不在话下。” 终于,宋猷烈停下脚步。 怕了。 站直身体:“当然,我是不会说出你名字的,不过这样收到的效果更好,现在的电视观众好奇心总是很重,让SN能源继承人处于危险处境的人是谁,很容易猜。” 宋猷烈回过头来。 戈樾琇横抱胳膊,懒懒说:“我再给你三秒,宋猷烈,帮不帮?” “戈樾琇。” 斜眼看走廊天花板。 “看来,你很想上404错误栏目,信不信,你前脚刚离开电视台,后脚电视观众就会把你送到404错误节目竞争王牌奖项‘最佳表演奖’,以及!”宋猷烈加重语气,“戈樾琇,我巴不得你公开自己的身份,我烦透了那间办公室,也烦透了一而再则三给你收拾烂摊子。” 一呆。 宋猷烈已经站到了电梯前。 不能让宋猷烈就这么走掉,戈樾琇拔腿,没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鞋子太高,迅速解开一边鞋子的绑带,另外一只鞋子绑带忙中出错变成死结,这么也解不开。 抬起头。 电梯门正缓缓打开。 “宋猷烈,你敢!”大喊。 那抹身影头也不回进入电梯。 垂下头来,不敢再去看,就怕多看一眼就会心如刀割,他越坚定就显得她越脆弱。 戈樾琇讨厌那种被翻过来的感觉,这是坏情绪,就是这种坏情绪让她和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坏情绪左右,下一秒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个疯子,十几岁时是小疯子,现在是疯子,很久很久以后,白发苍苍时,就是老疯子。 当她变成老疯子时,陪伴她的会不会是高高的墙。 看着脚腕上怎么也解不开的绑带上。 低声质问:“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个身影什么时候投递在她身上的她不知道,那双手是怎么解开她脚腕上的绑带她亦然浑然不知。 那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半掩的眼帘掀开,她便看到了他。 “宋猷烈,你烦透了给我收拾烂摊子吗?”她问他。 没有应答,他的目光落在她脚腕上,红色绸带很是惹眼,映在他黑色瞳仁上像一小簇火焰,十分的好看。 可怜兮兮的声音在述说委屈:“你也知道的,有时候,我也不想惹来那些烦心事,你也知道的,我心里一直在生病。” 他还在看那红色绸带。 手掌贴上他脸颊上,指引着他。 终于,她苍白的脸孔取代了那小簇火焰。 “宋猷烈,”小心翼翼唤着,“如果我和你保证,接下来半年我都不胡闹的话,不胡闹的话你会不会待见我一点点。” 他看着她,以厌恶眼神。 她知道那眼神背后藏着的是什么:那个小疯子又在装可怜了。 从前为了戏弄他,她会拿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疯子装可怜还是管用的。 现在,也不知道还管不管用。 轻扯他衣袖:“宋猷烈,就帮我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