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诺维乔克
关于那晚发生在希尔布罗街的事件,“这是一场优雅的杀戮”他们如是说。 缔造这场杀戮的人是谁,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都假装不知道。 即使那是臭名昭著的希尔布罗街;即使不少人因这些人的死去暗地拍手叫绝;但那毕竟是五十四条人命。更可况,被联合国列为化学武器的“诺维乔克”出现在约翰内斯堡,这足以引起巨大的国际舆论。 约翰内斯堡政府成立调查小组。 调查过程中,一名住在希尔布罗街的孩子告诉调查小组,他知道这事情是谁干的。 孩子名字叫做迪亚。 事情得从案发前六个小时说起,那天,约翰内斯堡上空漫天晚霞,迪亚一个人在街上耍球,球耍着耍着就滚到一位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子脚下。 年轻男子背双肩包,戴着耳机,把球精准地踢回给迪亚。 这是一张陌生面孔。 “他看起来就像我在杂志上看到住富人区会在礼拜天出海、或者拿着摄像机去拍野生动物的那类人,他也不像别的人那样,一看到我们就像看到地下水道的老鼠,脸上更没有任何惧怕表情,”迪亚说,“这么说来着,他走在街上的样子像是在海边散步,我猜,他耳机播放的音乐一定很好听。” “对了,他穿的鞋子我看到梅西也穿过,我的偶像是梅西。”迪亚补充。 穿着和偶像梅西同款鞋的年轻男子让迪亚很有好感。 希尔布罗街区随处可见酒鬼瘾君子,这名年轻男子一旦碰到这些人准会遭殃,即使没碰到这些人,站街女们也会拉着他不放,那就更糟了。 于是,迪亚悄悄跟在这名年轻男子身后,心里想着,在年轻男子遭遇紧急情况时他也许可以提供一点帮助,比如告诉那些人,年轻男子是他家亲戚,希尔布罗街一般不会对自己的人动手。 很快,夜幕降临。 夜晚是希尔布罗街酒鬼毒贩站街女的天堂,可那名年轻男子浑然没有察觉到危险,脚步悠闲得很。 迪亚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和年轻男子并排在街上走着,一碰到人就假装和年轻男子说话,这条街很多人都认识他,迪亚的爸爸在这条街最大的扑克室工作,他没少到扑克室去找爸爸。 迪亚的策略起到作用,一路上,一些人盯着年轻男子双肩包瞧,但就是没有上前。 来到一家酒门口,年轻男子停下脚步问迪亚怎么一直跟着他。 迪亚老老实实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年轻男子笑着让他别担心,他是应约前来参加派对。 听年轻男子这么一说,迪亚也就放心了,年轻男子还把他的耳机送给他。 回家时,爸爸告诉迪亚耳机是用钱都买不到的好宝贝。 鉴于年轻男子送耳机的情分,迪亚在晚间十点半折回那家酒。 这家酒的确今晚举行派对,酒工作人员也证实了年轻男子口中说的,今晚派对特别邀请了几位非希尔布罗街区的朋友。 迪亚这才放下心来,希尔布罗街偶尔会邀请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到这里来参加派对。 经过扑克牌室时,迪亚见到一个人靠在扑克牌室围墙外抽烟,那个人身上的白衬衫引起迪亚的注意,住希尔布罗街的人不爱穿白衬衫。 迪亚走进一看,果然是送给他耳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朝迪亚做出示意安静的手势,让迪亚把耳朵附过去。 “回家去,直到太阳升起时才能打开你的房间门。”年轻男子轻声说到。 “为什么?”迪亚问。 年轻男子指着天空说,今晚流星会经过希尔布罗街区的夜空。 “这可不是好兆头。”年轻人朝迪亚眨眼。 真是奇怪的人,迪亚心里想着。 但流星出现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流星一出现,希尔布罗街区就会死人,不对,即使流星没出现,希尔布罗街区也会有人死去。 按照年轻男子说的那样,迪亚往回家的路上走,即将拐过那个街角,迪亚忍不住回头,已经不见年轻男子的身影。 凌晨时分,迪亚听到了久违的警笛声。 次日,太阳升起。 迪亚打开房间,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希尔布罗街区出事了,爸爸也出事了。 爸爸昨晚轮夜班,打开扑克室其中一间包厢时,他看到了吓人的一幕。 爸爸在按下急救按钮后陷入重度昏迷,直到迪亚和警方阐述一切事情经过时依然没有醒来。 事发后,迪亚连续看了几天电视报道,他想起了赠送他耳机的年轻男子,一个想法在经过反复回忆后逐渐形成,迪亚主动给调查小组打电话。 通过电脑五官拼凑法,迪亚还原了当天年轻男子的长相。 这张照片被放到各大网站,奇的是人们多数讨论不是这个人都干了些什么,人们讨论的是这人的容貌。 “他真是一个美男子。”女人们啧啧称奇。 值得一提地是,希尔布罗街区事件发生十二个小时后,印度能源公司宣布退出竞标南非纳米比亚边境钻石矿开采权。 周一到来,这也是希尔布罗街区事件案发的第四天。 SN能源和南非、纳米比亚政府达成三方协议,SN能源拿到号称产量未来十年可以供应欧洲钻石市场需求的钻矿开采权。 另外一边,调查小组依然没任何头绪,迪亚说的那个酒从酒负责人到服务生都号称见过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子,街头的酒鬼瘾君子更是一问三不知。 数月过去,有人指出调查小组给出的嫌疑犯长相有点像刚上任的SN首席执行官。 这世界就是这样,特别是在这片非洲大陆,只要你手头上有足够的资源,干一两件坏事只是小菜一碟,甚至于偶尔他们还会和你来一出权利的游戏,让你恨得钢牙咬碎却又不得不赔上笑脸。 一个周日,调查小组登门造访了SN首席执行官的私人住宅,关于这次造访—— 用调查小组组长的话来说,离开前他也只能在口头上说点似是而非的话,“宋先生是我见过社交能力最好的年轻人。” 希尔布罗街区案发时间点宋猷烈正在南美度假,他还很配合地给当天他在南美住的酒店地址,以及他在南美都见过什么人,希尔布罗街区案发时间点他正在里约一位警长家做客。 为了当好一名守法者,宋猷烈提供了这位警长的私人手机号,甚至于,他还主动把护照交到调查小组手上,欢迎他们拿着他的护照去咨询航空公司。 调查小组和宋猷烈“交流”期间还发生这样一个小细节。 调查小组年纪最小的成员由于紧张打碎了客厅一个价值在二十万美金以上的青花瓷,“别担心,那是赝品”面对脸色发白的调查组成员宋猷烈如是安慰。 回程途中,调查小组组长给自己上司打了一通建议电话,电话内容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调查小组解散了。” 不久之后,约翰内斯堡政府以经费不足解散了调查小组。这个时候,人们已经不再关注希尔布罗街区那五十四条生命。 其实,人们最开始也不关心这些死去的人,人们更加关心地是名为“诺维乔克”的神经毒剂,在恐惧中夹杂一点点好奇。 伴随调查小组宣布解散,希尔布罗街区事件告一段落。 逐渐,SN能源年轻英俊的首席执行官被一部分人拿来和“诺维乔克”联系在一起,在暗沉的夜色里,在封闭的空间里,他们只敢在自己最为亲近的朋友亲人面前提及,倒是一些孩子,他们会以“诺维乔克”来称呼SN能源首席执行官,在这些孩子眼中,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希尔布罗街区年轻的酒女郎也在暗地里偷偷谈论“诺维乔克”,带着爱慕的语气,在她们心里,“诺维乔克”和漫威里的英雄人物一样,惩恶扬善,毕竟,希尔布罗街区死去的那些人没少干坏事,这些人死后,希尔布罗街区平静多了。 有褒义自然也有贬义,贬义来自于SN能源的商业对手们,要知道“诺维乔克”可是被联合国列为化学武器。 他们大肆渲染,以映射的方式给SN能源首席执行官扣上“反人类”帽子。 张纯情并不关心“诺维乔克”是褒是贬,目前,她更加关心的是宋猷烈对于“诺维乔克”这个雅号的看法。 “诺维乔克,宋先生应该不陌生?”重复刚才的问题。 平静无波的眼眸多了一丝丝嘲讽,就好像她的提问有多可笑似的。 不回答是?那么—— “宋先生,迪亚现在在哪里?”更进一步,问。 希尔布罗街区那个名字叫做迪亚的孩子到了后来没多少人提及,迪亚的爸爸也是,没人知道他是还处于昏迷当中,还是已经醒来。 几天前,张纯情联系到迪亚的一位叔叔。 迪亚叔叔告诉张纯情,迪亚和他的爸爸已经消失很久了,消失得毫无征兆,谁也找不到他们。 张纯情给了迪亚叔叔两百美元。 “我真的不知道迪亚他们去了哪里。”迪亚叔叔语气无奈。 不过,他和张纯情说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迪亚有一天往一个地方寄了一个包裹。 “我猜那个耳机物归原主了,迪亚是个好孩子。”迪亚的叔叔说。 是啊,迪亚是个好孩子。 眼睛直勾勾,牢牢的,一动也不动看着宋猷烈:混蛋,快回答! “迪亚?”声音飘得像处于云端,“我的确认识一个叫做迪亚的孩子,让我想想,他现在在哪里。” 张纯情一颗心砰砰乱跳。 片刻。 “我猜,现在迪亚正排队等着领营养午餐,半年前,SN能源从难民营领回五百名孩子,迪亚就是这五百名孩子之一。”瞅着她,那眼神俨然是站在面前地是多年挚友,“你似乎很关心迪亚,那么我们就谈谈迪亚这个孩子。” “迪亚和那五百名孩子都来自于战乱国家,你应该很清楚难民营的资源有限,一年半载过去,他们会被遣送回过,要么沦为童工要么加入武装组织,不管成为童工还是武装分子,孩子们都摆脱不了终身流浪的命运,课堂,黑板上的ABCD对于这些孩子而言都是一种奢望……” 艹,这扯得也够远的。 “宋先生!”这一次,轮到张纯情不给脸面了,“你比谁都清楚,我口中的迪亚不是来自于战乱国家的迪亚。” 宋猷烈的目光转向那片落地玻璃窗,以低沉的声线说张纯情,它看起来很繁华,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国际大都市对? 眼前这个人,这个男人又开始用声线蛊惑她了!每缕声音气息带着枝叶分离的黯然。 张纯情不受控制,视线追随着他的视线。 像他所说,交错的街道马路,遍地现代化的建设让这座城市繁华如斯。 “可这座城市有很多人每天只能赚到一点五美元,他们午餐盒里放着香蕉,因为香蕉便宜又能保持体力。” “张纯情,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 日光一点点趋近垂直,正午很快就来到了,这个时间点的光线亮得惊人,那光线让张纯情恍惚。 恍惚间,她听到自己声音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现实很糟糕,我们能做的是,在诸多糟糕的解决方案中找到最不糟糕的,从难民营领会五百名孩子,让他们接受教育,保证他们一天起码有一顿营养午餐,直到他们有能力养活自己,如果换成是印度人,印度人宁愿把钱花在卫生间上,给墙壁天花板马桶镀上二十四K黄金也不会花在他们口中的‘黑鬼’身上。” “张纯情,那五百名孩子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叫迪亚的孩子在饭点能顺利领到食物。”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把那番话细细想了又想。 张纯情笑。 无非是军火贩在慈善晚会上花大价钱拍下来自于战乱国家文物:呐,瞧瞧,这笔钱将用在这个民族的家园重建上。 等等。 一个念头,宛如电击,笑容凝结在嘴角处。 刚刚,宋猷烈叫她张纯情了。 不是“May”而是“张纯情”,而且不止一次。 冷静,冷静! 张纯情在脑子里拼命收集她来到南非时一言一行,她很谨慎,除了贝拉没人知道她的中文名字。 会不会是贝拉? 不,贝拉不可能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慌乱间,只听—— “让你顺利进入SN总裁办公室,比预定采访时间多了五分钟,以上就当是对受害者家属的额外赔偿。” 魂在半空中飘了,目光悠悠晃晃从落地窗收回,对上了近在眼前的那双眼眸。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张纯情打了一个冷颤。 嘴角处添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依然好听,如清风如朗月: “二十分钟前,琼……对了,琼是我的办公室主任,二十分钟前,琼把你的资料传到我电子笔记本上,这类行为搁在一个国家就叫做情报,而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是深入了解对手,你的家庭地址;你上的幼儿园;你的学校;你谈过几次恋爱甚至于你历任男友的名字。” 艹,艹! 张纯情都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在心里咒骂宋猷烈了。 宋猷烈手指向门口。 显然,这是办公室主人在下达逐客令。 点头,张纯情站直身体,手往着搁包的方向。 的确,无端多出五分钟采访时间,采访的还是这么犀利的问题,她应该知足了。 张纯情背好包,宋猷烈拿下挂在衣架上的西服。 当着她的面穿上西服,从扬手到收肩再到转身,再到挺直脊梁一气呵成,动作做得漂亮极了。 即使动作再怎么洒脱漂亮,也不能改变眼前的人让杜立新孤孤单单躺在异国陌生的街道上六个小时。 此行目的完成了之一,但还有一个之二。 她说过了,要说出让宋猷烈倒胃口的话。 看着宋猷烈那张漂亮脸蛋,缓缓开口: “对于坊间流传的SN能源继承人;戈鸿煊的独生女是一名‘纵火犯’以及‘精神病患者’宋先生有什么看法?” 正在扣西服纽扣的手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