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长眠。 人的一生, 睁眼闭眼, 如走马灯花, 影影绰绰的，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过去了。越年老，有些事情会记得清楚，有些事情却会慢慢地淡下来。 直播系统道：【我再问一遍, 你后悔吗？】 胡苗苗眼神茫然。 她咬住了自己的唇，手紧揪着衣角, 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着什么。 脑子如同一团浆糊, 胡苗苗觉得自己手足无措，她压抑住了自己心头的酸涩，勉勉强强, 断断续续地道：“这里，不应该啊……” 都是能变成人形的了, 怎么寿命还会那么短？短, 真是太短了…… 杀了胡苗苗一个猝不及防，让她彻底懵了。 直播系统：【当初是你自己选择回来的，如今已经再也没有了回去的机会。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有几个选择。】 胡苗苗说：“哦？我还有选择？” 直播系统：【对。第一个选择就是什么都不管，反正苏睡对你也不好, 你就任由他死去算了, 一只狗子而已, 还有千千万万只狗子呢。第二个选择就是去救他，但是连冰霜花是什么你都不知道。】 它的嗓音带了几分嘲弄：【就凭这样的你，还想去救他？】 ……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偶然来到这里，跌跌撞撞进去，就以为自己找到了光，就以为自己从此能过上与其他人不同的人生。 胡苗苗倨傲至极，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你看，这么多狗子喜欢她，她可是这里唯一的“母体”，有着这么高的地位。 可是事实呢？苏睡的态度她从来都没有摸清过，只是单纯地以为他不喜欢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他特别讨厌她，所以胡苗苗对他说，巧了，她也不喜欢他。 可是不是这样的，原原本本、清清楚楚，不该是这样的。 苏沉对她说，睡的每天都在死亡倒计时，他的嗜睡只是因为身体原因，而非其他。 都和胡苗苗想的不一样。 【你看到苏浪他们失望的眼神了吗？】直播系统缓缓道，【他们已经开始讨厌你啦……或许顺着苏沉的安排也不错，第三个选择，你被送出狗星，苏浪会给你供应上好的食物和生活用品，你在那里一个人生活下去。】 “——不！！！”胡苗苗听到这句话，嘶声道，“我会孤独……” 她有些绝望。 这三个选择，从那条路走，看样子都是那么坎坷。 和胡苗苗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变了，都变了…… “第一个选择，我良心受愧，不得安稳，”胡苗苗说，“第二个选择，我无从下手；第三个选择，我又惧怕孤独。当初是我自己抛下地球的同胞，一厢情愿来到这里，却没想到得到的不是预料中的仙境。” 女孩儿伸出自己纤细幼瘦的胳膊，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眉眼渐渐地慵懒下来。 她躺在床上，渐渐地缩成一团，像是白丝织出来的厚重茧子。 “我累啦，要休息了。”胡苗苗闭上眼，道，“晚安。” 晚安。 艾维中途来过一次，又退了出去。 他是来给母体送今日的晚餐的，两个糖心蛋，外加一份吐司面包和纯牛奶。结果走进去后，却发现母体已然在床上安然地入睡了。 她睡着的样子似乎不□□慰，没有梦话，只是眉眼显得有些神经质和苍白。艾维看了一眼，将银色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就走了出去，轻轻地阖上了门扉。 临走的时候，他冲着里面轻声道：“晚安，大人。” 今晚应该会做个好梦的。 毕竟外面的月亮皎洁而漂亮，会是个让人喜欢的夜晚。 此后胡苗苗那边再没了什么动静。 但是她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再次站在了那座破落的庭院里。 孤儿院是院长一个出私资建立的，里面的孩子多，有几十个。院长养着他们，非常的吃力，所以平日里的食物也是尽量的节俭，每个孩子都吃的到，却吃不饱。 他们有些大一点的孩子会选择抢走那些瘦弱孩子的食物，胡苗苗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午饭经常被抢走，可是没有人敢去告诉院长，因为那些大孩子警告他们：“谁敢偷偷告诉院长，谁下次就会被揍的很惨！” 会很饿的。 被抢走了饭的小胡苗苗觉得不开心，她闷闷不乐地走到庭院的角落里，在那里玩着地上的石子和泥土，用来消遣时光。 没有电视机，没有其他的娱乐工具。 好像穷孩子什么都是不配拥有的，爱也是一种奢侈。院长常常期盼一些夫妇将这里的孩子领走，届时他们会给孤儿院一些资助，用来继续周转。 小胡苗苗的肚子咕噜噜的叫，疼的难受的时候忍不住掉眼泪，却不敢哭的太大声。 爱哭包会被欺负的，会挨骂的。 这时候，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最偏僻的那个角落里有一个狗洞，狗洞外传来了一声呜咽：“……汪。” 她抬头看去，那里有一只灰色的小尾巴，轻轻地摇摆了下。 从此那灰色的童年，开始有了颜色。天上碧蓝的天，流动的白云；地上潺潺的流水，褐色的石子。 “……” 床单发出一阵窸窣的响动，女孩儿慢慢地睁开了清冷的眸子，揉了揉有些杂乱的发，坐了起来。 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到后面，还没来得及唏嘘感慨一阵自己那日益往后的发际线，忽然隐约记起了自己方才做的梦，愣了下。 胡苗苗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自己童年的事情了。她只觉得那时候什么都是无趣的，没有任何回想的必要。 只是没想到，还是会做梦啊。 “系统？”胡苗苗轻声开口，试探性地道，“直播系统，你还在吗？” 过了好久都没有声响。 直播系统总是突然出现，然后又忽然消失，这些胡苗苗差啊不多都习惯了，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她抬头，看见床边的月色，朦胧的让人心尖儿发软，一片温柔。 真漂亮啊，月亮。 那时候狗洞外面的灰色小狗崽子也是很漂亮的啊，被她偷偷地养了起来。说来也好笑，在遇到那只狗前，胡苗苗一直是被欺负着没有午饭的，可是自从那天遇到它后，她抱着一种要养活自己和狗的心态去跟别人打架，抢回了自己的饭。 它是她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所有一腔孤勇的热情，都被倾注在了它身上。 【后来呢？】直播系统冷不丁出现，用机械音道，【后来呢？】 胡苗苗没有被吓住，她笑了下，道：“后来啊，死了呗。” 哪里有那么长久的事儿呢？生，老，病，死，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啊。 它死的时候还紧紧地抱住她的腿，那一双豆大的小眼里闪烁着什么。也记不清了，胡苗苗现在都没想起来，它的眼里那个时候，到底在诉说些什么。 像是隐约泛着泪光，带着不舍和缱绻。 那样温柔。 胡苗苗举起手示意，拿着手放在自己的小腿处，比划了下，道：“喏，死的时候还不到我半条小腿高呢。那年倒春寒，我们院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被子，人都冻的不行，哪里顾得上狗，所以就……” 她眼里慢慢浮现了一层薄雾，却依旧是不停顿地道，“死了呗。” 死了就死了嘛。 谁还缺一条狗似的，为一条狗伤心的死去活来，那多丢人啊？ 不就是死了嘛，一只狗而已…… 就一只狗。 “哇！”女孩儿忽然俯下身子，紧紧地揪住了被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它还那么小的啊……我当时把它偷偷抱到自己的床上取暖都不行，它是在我怀里身体慢慢变冷的，最后都不动弹了，我看着它的……它的眼睛……” 就那样看着它的眼睛。 小胡苗苗记得，那时候那只灰色的小狗，眼里有着泪水。 谁说狗没有感情呢？狗性通灵，甚至比人还要聪慧，它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会死去呢？ “我给了它粥，所以它就认为我是它的主人，”胡苗苗低垂着头，哭着说，“可是哪只狗的主人连它的饭都解决不了，连它生病都治不起呢？哪里有这么没用的主人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近乎呢喃，呓语般地道：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不要再养狗了。” 养狗啊，这个过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就像是孩子，一步步长大，抚慰你孤独的心，但是这只是饮鸩止渴，无济于事的。 它们的寿命不与人类等长，又懵懂无知，还会惹人生气，弄得房间里全是狗毛。上厕所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人崩溃，还需要细心地牵着去遛弯。生病的时候医药费也高，有时候还比人贵。 可是啊，却又那么死心塌地，忠诚聪慧，死心眼儿，都没救的。 ——因为它们只有一个你，你的世界却不止有它们。 ——你是它们，认定了一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