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进入十二月,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哪怕是好几层的古装,也令人感到十分单薄。大家都变得不怎么爱说话,喜欢穿着个羽绒服往角落里一坐,对着热风管道吹风暖手。 中旬,喻子燃请了假,回了东黎一趟。 不为别的,是为了出庭。 自从小姨余兰醒来后,吴又岚一边带她积极做康复,一边跟她计划着起诉吴庆磊。喻子燃没有插手太多,只是给她介绍了一名律师。 经过漫长的等待期,法院终于开庭审理了。 喻子燃作为曾经的家庭一员,需要出庭作证过去多年吴庆磊的家暴行为。这点是早已沟通好的。 他戴着墨镜和围巾下了车,早已闻风而动的媒体纷纷涌了上来,喀嚓声不绝于耳。 “请问您觉得结果会怎样?” “您最近一直在拍戏,有和小姨家里联系过吗?” “听说您的表妹至今还在餐馆打工,您不考虑资助一下吗?” “您觉得您的姨父会是您人生的污点吗?” 保安忙着清道,喻子燃在助理护送下进了大门,一个字也没回答。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天色灰蒙蒙的,太阳都快要落山。 冬风卷起地上落叶,他掖了掖围巾,再次无视了周围的记者,上了保姆车。 他打开手机,给蒲一凝发消息:结束了。 蒲一凝回:好。 他收起手机,淡淡地笑了笑。 他想起临走前,吴又岚趁余兰不注意,叫住了他,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本来就还欠你不少钱,官司上又前前后后花了不少,我欠你的更多了……” 喻子燃说:“那就继续还我,直到还清。” 吴又岚:“谢、谢谢。”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双黑色绒线手套,有些忸怩地说,“这个是我妈做了给你的,说冬天暖和……唉,我跟她说你不会缺手套的,她还硬要织……你拿着。” “好。”喻子燃看了看,很密、很厚实。 吴又岚:“那、那你去忙。” 喻子燃点了点头,看了远处因为激动而擦着眼泪的余兰一眼,对吴又岚道:“好好照顾她。” 然后离开。 喻子燃回到剧组的第二天,唐映雪来了。 这位生活优渥的大小姐终于结束了她的蜜月之旅,回来找蒲一凝玩儿了。 结果在剧组遭遇了和宁朔一样的震惊。 “你是女主角???你又瞒着我???”她爆发出委屈的惊呼。 蒲一凝:“……你也没问我啊。” 唐映雪气哼哼地坐下:“我都不想把礼物送给你了!” “什么礼物?”蒲一凝好奇,“你和严锋去度蜜月,还给我带了礼物?” “不是啊,是我写的书。”她从包里掏出一本短篇幻想小说集。 蒲一凝惊讶地挑了挑眉:“你写的?” “对啊,我写的。咋的,觉得我没写书的本事?” “没有,你怎么会突然写书了?”蒲一凝翻了翻,“这是儿童文学?” “是呀,严锋之前跟我建议说我可以往这方面发展,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得我学生时代也是写文章的好手嘛,完全可以尝试一下。在杂志上投过几次稿,喏,这不就轻松出版了文集嘛嘿嘿嘿。”她得意地翘起二郎腿。 “恭喜你终于找到了一份正经职业,不过确定不是因为你们家的势力才给过稿的么?” “滚!”唐映雪作势踢了她一脚,“我是笔名!笔名!” 蒲一凝笑道:“这种事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啊,那你怎么好意思来指责我瞒着你。” 唐映雪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那我最后也是主动告诉你了!不像你是被动的!”她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支簪子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道,“反正我闲得很,我今天倒是要留下来看看你怎么拍戏的。” “确定吗?” “当然确定!”唐映雪又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这是什么,剧本吗?今天拍哪场?” 蒲一凝从她手里把剧本抽走:“今天拍的没什么意思,没有打斗也没有舞美,不好看的。” “哟哟哟哟。”唐映雪挤眉弄眼,“这是你自己的戏,你还说不好看?是不是什么男女主亲热戏啊?所以不敢给我看哈哈哈哈!” 蒲一凝:“这剧没有亲热戏。” “那也肯定是有什么暧昧互动。”唐映雪捋了把飘逸的头发,“我还就一定要留下看看了!你休想打发走我!” 蒲一凝:“……” 喻子燃这时候走了进来:“蒲总,路导喊了。” 唐映雪回头,看到喻子燃,眼睛亮了亮:“小鲜肉弟弟!” 喻子燃:“……唐小姐好。” 唐映雪夸道:“好久不见越来越帅了哦。” 喻子燃:“……谢谢。” “你们待会拍什么戏啊?”她笑眯眯问道。 “唐映雪你话真多。”蒲一凝起身,“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唐映雪抬了抬眉,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跟着二人晃了出去。 唐映雪拿了张塑料凳子在路导身旁坐下,谭秘书看见她,贴心地递上一包果脯。 唐映雪愉快接过。 这是一场室内夜戏,窗户外面都用布蒙起来了,灯光也打得很暗。 喻子燃身着中衣躺在床上,蒲一凝在边上站着。 “三、二、一,开始!” 厉蝉衣站在床边,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剑,看着床上的崔甫。 她在房里添了香,他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而她此刻却要离他而去,去赴一场属于她的决斗。 她不知道自己此战之后是否还能活着,所以她想在临走前,见他最后一面。 尽管她已经意识到,这种不舍的情绪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个再危险不过的信号。她看着他熟睡的清俊侧脸,忽然间就生出几分惆怅与落寞:她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告诉他,是怕他畏惧自己、憎恶自己。他正直、爽朗,读过很多圣贤书,是堂堂探花,心怀天地生民。他能接受她是一个江湖女子,却一定接受不了她是一个不问正邪的杀手。 也许,也是时候离开了。让他在这里当一个百姓拥戴的小官,也没什么不好,她查到的他的身世真相,一旦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负累。 厉蝉衣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信,轻轻放在了他的枕边。 她垂眼,后退一步,默默地往外走去。 床上的人却忽然睁了眼:“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要去哪儿?” 厉蝉衣的背影猛地一僵。 崔甫拥着被子坐起来,转头望向她。长发垂在脸侧,令他看起来慵懒又俊美。 厉蝉衣转身,脸上是一贯的淡然:“你没有睡着?” “我本来应该睡着的,结果不小心发现了你给我添的香,我就想着我怎么也不该睡着。”他略显惨淡地扯了扯嘴角,“光会死读书的书呆子,是考不上探花,也当不了青天大老爷的。” 他捻起枕边的纸:“这是什么?诀别信?” 厉蝉衣:“很抱歉没有告诉你。但事出紧急,我只能连夜离开——事实上,我早已将恩公安全护送到了属地,也是时候走了。” 她抱拳:“告辞。”随即大步走向门口。 “你还会活着回来吗?”他大概猜到了点什么,眼中有一丝迷惘与痛楚。 厉蝉衣站定,没有回头:“我不知道。”顿了顿,“但就算活着,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你们江湖人都是这么说走就走的么?”他下地,一步一步走近,“你为什么非要让我睡着呢?就不敢直接正面告诉我?” 厉蝉衣回首,微微皱眉:“恩公,你我缘尽于此。我的事,没必要牵扯到你。” “恩公!恩公!”崔甫道,“你之前喊我名字不喊得挺顺么?” 厉蝉衣:“已经丑时了,你睡,我走了。” 他猛地抓住了她的剑柄:“你帮我查了那么多案,现在是我欠你。你要去干什么,是不是送死?你告诉我,我陪你解决。” “你解决不了。”她神色淡淡,“这是我和别人的私人恩怨,只能靠武力解决,要么我死,要么他死。” “……”他的手缓缓从剑柄上滑落,“蝉衣。” 厉蝉衣看着他。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能不能答应我,活着,然后回来?” 厉蝉衣垂眸不语。 他的手指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抬了一半又放下。 厉蝉衣的目光从他的指尖一点点往上滑,又重新与他相望。 她看见他眼里有隐忍的光,在夜里一闪而过。 “崔甫,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她叹息,“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是谁?”他盯着她,逼紧一步。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低声道:“是你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不分——” “嘘。”他用手指轻轻虚抵在她的唇上,“你走,我不要听了。” 厉蝉衣看着他,突然勾了勾唇。 崔甫看懂了,她说,原来你也会自欺欺人吗? 崔甫转身走回床榻,盖上被子:“你走。” 厉蝉衣闭了闭眼,忽然一咬牙,冲到床前,对着他一个手刀便劈了下去。 崔甫毫无防备,惊愕地看着她,然后双眼渐阖,软软地倒了下去。 纤长五指抚上他的脸颊,厉蝉衣弯下腰,与他近在咫尺,再下去一点,鼻尖便可以对上鼻尖。 她深深地看着他,长发从肩头滑下,拂过他的手腕。她启唇,热气呼在他的唇上:“崔甫,再见。” 她用力地与他贴了一下额头,然后起身,提着剑离开了。 …… 唐映雪震惊地看着监视器,目光在A机和B机两个镜头间转来转去,一片果脯咬在嘴里半天没能咽下去。 路导拿起对讲机:“OK,过。” 唐映雪艰难地把果脯咽下,晃了晃头冷静一下,对路导说:“这是他们两个在演戏?!” 路导:“啊。” 唐映雪瞪大了眼:“我靠!我做梦都想不到蒲一凝还能对着男人露出这种眼神!” 路导:“……蒲总的演技确实不错,不过今天尤其好。喻子燃也是。两个人那种隐忍不发的感情特别到位。” 唐映雪纠着眉头,又咬下一片果脯,喃喃起身:“这他妈竟然是演戏……” 那边主角二人已经下了戏,唐映雪立刻把蒲一凝拉到一边,小声道:“牛逼啊蒲一凝!” 蒲一凝:“干什么?” “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对哪个男的露出过这种表情!” “大惊小怪。”蒲一凝掸了掸袖子,“演戏而已。” “我不信。”唐映雪嚼着果脯,“我刚才都看着呢,你那……” “时间紧,我还要去换妆拍下一场,不跟你聊了,有问题找谭茗。”她匆匆走了。 唐映雪:“……” 谭秘书过来:“唐小姐有事吗?” 唐映雪:“没事!你忙你的!” 她哼哼唧唧地重新坐回路导旁边。 路导看了她一眼:“唐小姐?囊萤?” 唐映雪:“……别说这个了,导演大哥,我问你个问题哈。” “嗯你问。” 唐映雪咽下果脯,悄悄道:“蒲总平时和喻子燃……走得近吗?” 路导乐了:“唐小姐这话可太有意思了,一个公司的,能不近吗?” 唐映雪撇撇嘴:“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懂我意思。” 路导笑着笑着就正色了起来:“唐小姐,这话我不能跟你乱说的。虽然偶尔和蒲总意见不合吵吵架也没什么,但我还是不想因为‘造谣’被她拉进黑名单。” 唐映雪:“啧,人精。” 路导点了根烟,眯起眼:“圈子里混久了,就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有些事情不能挑明的,你也懂我意思。” 唐映雪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半晌,“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