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翻绸。
请君入瓮,而君已入瓮。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场厮杀,虽然如此,却也没有人指望小皇帝会亲自下场。他是天子,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他不应当与人搏命。 可饶是如此,小皇帝在那西宁王的人马冲入宫闱的那一刻,他还是对王安说道:“取我剑来。” 他的剑,是天子之剑。昔年他从白云城归来,他师父别无他话,只是将这一柄剑亲自赠与他。他记得他师父说的“我藏剑一脉,上护苍生,下佑亲眷,此剑赠与你,望你永无出剑之日。” 若是苍生安好,若是所亲所眷之人长乐,自然无需出剑之日。可惜终归不能,那他身为藏剑弟子,却也不会拿不起手中的三尺青峰。 王安的面上闪过了一丝犹豫,不过最终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皇帝寝宫的暗格之中取来了那一柄出自白云城的剑。 和叶孤城的乌鞘长剑不同,这一柄剑并不宽厚,三指的宽度让它比寻常江湖人用的剑更显得锋锐削薄,这一柄剑从剑鞘到剑柄通体是雪一样的白,虽然锋利,但却是半点血腥气也没有的。 的确如此,这一柄剑还没有染血,清明如同这朗朗乾坤,今日是它第一次出鞘之日,为的便是这天下芸芸众生。 是的,是为了浮生不再颠沛,为了百姓不会蒙受苦难,为了让战火不会燃起在这大安的土地上,而不是为了小皇帝他一人一家之旦夕祸福。 在这一点上,小皇帝有很大的自信。他相信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当皇帝,那早早被褫夺了继承权的王叔就更是不行。 他是百姓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一定要守住。 抽出这一柄凌然长剑,小皇帝挺直了背脊,缓缓向着城下走去。 “先生高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盛京是帝都么?”小皇帝一边走,一边问王怜花道。 王怜花看了这个太过年轻的君王一眼,忽然发现这个人并不如同他第一眼见的那样一眼能望得到底,该说他和宫九果然是兄弟么?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的性格还真是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 或者说,有些东西是早就写入了骨髓和血脉之中的,宫九如此,小皇帝亦然。 听着下面渐渐传来的金戈之声,王怜花道:“天子守国门。” 小皇帝笑了,点头:“的确,所以合该君王死社稷。” 说着,他就穿着这样一身显眼的龙袍,直接杀入了战局。 此刻太平王府的一千精兵还能抵挡,虽然迎面吹来的风中都带着腥气,但是到底还没有几个乱贼能冲出重围。 玉卿久一干年轻人人等持剑而立,紧紧将身后的皇帝寝宫护住。除却玉卿久和叶英,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剩下的几个人都不常用剑。只是不常用不代表他们不会用,如今他们每个人手中之剑都是从藏剑大庄主那里借来的,都是昔年叶英所铸。 如今顾惜朝既然来了,自然就不是空手而来。他将这些剑带来,和几个友人一道铸成了大安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的身后,说是还有玉罗刹和陆沉烟,但是这几个人如何能够不明白,玉家夫妇作为大漠的一方霸主,他们是没有理由为了大安皇族和人搏命的。这两个人今日之所以出现在了这里,是因为他们的一双儿女在这里。 若是他们抵挡不住,那玉罗刹和陆沉烟自然会出手……带走玉卿久和西门吹雪。 月下,杀伐之声渐起之际,玉卿久冷不丁回身便看见了那身着明黄色衣袍持剑而来的青年。 恍惚之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他们藏剑二少,而非当今天子。 一瞬间,玉卿久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她以重剑狠狠将三两个奔至他们面前的贼军抡飞,也不收敛这重剑余威,直接将这样一柄剑狠狠插入皇宫的青石板中。 那最是坚实的青石板顷刻之间就如同豆腐一般被玉卿久切开,切口平整到没有一丝碎开的小裂纹。 “你疯了?穿这么一身出来,是给人当活靶子的?”玉卿久声色俱厉,倒是第一次在小皇帝面前端起了大师姐的架子。 她是藏剑大师姐,并不仅仅是代表着她比师弟师妹们入门更早而已。“藏剑首徒”这四个字的分量并不比玉卿久手中的重剑轻上多少,她既然被他们叫了一声“师姐”,那就总该将他们好好护住。 对于藏剑山庄之中那些还没有长大的小黄叽们如此,对于小皇帝来说亦然——只要他还承认自己是藏剑子弟,只要他还叫她一声师姐,她就总该护着他的。 小皇帝笑而不语,冲着玉卿久眨了眨眼睛。 他这一身明黄已经穿的很习惯了,因此就这么直接穿着下来了。经过玉卿久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今天大庄主和小师姐穿的都是白色绣银丝的衣服,这样让他就变得更加突出了起来。小皇帝此刻其实在心里是有些后悔的,但已经下来了,再回去换衣服就显得太怂了些。 毕竟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牛已经吹出去了,小皇帝总不能自打脸。他面上神色如常的笑着,心里已经默默泪流成河。 只得小心的提防着四面八方可能会射来的暗箭,小皇帝默默的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是,看着那些不动声色站在他身前的人,他却忽然觉得自己自登基以来的那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似乎都是值得的。 毕竟,人的一生,也只是一直在寻求别人对最的认同而已。 刀剑入肉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来,空气中铁锈的味道弥漫了一片。宫九的一身银甲已经被鲜血染透,自然都是别人的血,只是这些暗色的红将他衬得越发像是修罗。 那黏连的血珠一颗一颗的顺着他鬓角的长发坠落下去,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又沿着他的手指滑落,成为地上的一点污秽。 最终,宫九拉开一柄长弓,十六石的长弓被他十分轻松的拉了个圆满,直骇得西宁王险些翻落马去。 他开始怀疑那所谓的“太平王世子病弱”的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更有甚者,这很可能就是天平王与皇帝给他下的一个圈套。 可是如今他想什么都是晚了,因为宫九的剑已经对准了他。 西宁王周遭的兵士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们惊慌的喘着气,却似乎连逃都忘记了怎么逃。 “这就对了,不要跑,你们跑不掉的。”宫九邪邪一笑,而后忽然大喝一声:“变阵。” 那些太平王府的士兵听到这一声,骤然就变换了阵型,他们不再参与厮杀,而是划分成了几个小队,将这宫中所有的出口都牢牢的堵死。 如今西宁王的军队还剩两千多人,太平王麾下的军士只折损十分之一,却生生歼灭了西宁王手下三分之一的人。 能有这样可怕的战绩,自然不是太平王手中的军队勇猛到可以以一敌十,而是……在那所谓的太平王府的一千府兵之中,还混入了宫九手底下的一些人。这些人好歹有些武功,对付寻常军士自然不在话下。 宫九这一次是想要卖给小皇帝一个人情,又不是如同他那个傻爹一样为小皇帝肝脑涂地。让他动用太平王府的府兵没有问题,毕竟自古留京的王爷蓄养府兵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的。 可是若让他将自己手底下的府兵都折在这里,宫九却是不愿意的。 毕竟,他帮他爹养老可能不太现实了,作为一个留京的王爷,还是靠些许兵权安度晚年——宫九可不敢保证,若是今日一千太平王府的将士都死在这场逼宫之中,明日他爹会不会成了光杆司令,任人揉捏。 如今宫九亲身下场,还帮着消灭了三分之一的叛军,他自觉仁至义尽,“卖人情”卖到这个程度,已经很是可以了。 因此宫九对自己的兵下了命令,让他们退守宫门,不让乱党逃窜,也顺理成章的退出了这场杀局。 不过宫九这一箭还是射了出去,他没有直接射杀西宁王,而是选择了他身边退得最快的那个军士。 冷冷笑了一下,宫九随手将手边的弓丢开:“谁怕死,谁先死。”他的声音阴冷到不像是从人的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一种比冷铁还冷的声响,一下一下的刮过人的耳膜,让人无端冷到了骨髓里,许久都缓不过来。 宫九的那一箭直接扎穿了那个军士的脖颈处的动脉,温热的血一下子飙了出来,溅了西宁王一头一脸。 西宁王本就不是行伍出身,如何见过这样的阵仗,当那血液兜头向着他淋下来的时候,西宁王惨叫一声,险些就跌落马去。 “王叔您可悠着点儿。”宫九冲着西宁王勾起嘴角,而后顺手将一个东西扔给了他。 西宁王下意识的抬手一接,却被血粼粼的糊了一手。 “造反是年轻人该干的事情,真不知道您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来凑这个热闹。”接连向着西宁王扔过了三个包裹,宫九这才在马上双手抱胸,冲着他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距离有些远,玉卿久看不清他扔给了西宁王什么,不过下一秒,西宁王却发疯了一样的催动攻势,命令他手底下的军士统统进攻。 玉罗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耸肩:“看着是三颗人头。” 能让西宁王发疯到这个地步,那人头是谁的不言自明。 不过玉罗刹却齿冷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恍如修罗的宫九,轻声“嘶”了一声,这才摸着下巴道:“这小子挺狠啊,西宁王就有两个儿子,这会儿出来三个人头,想来其中有一个是他唯一的那个孙子。” “本座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西宁王他孙子才出生不到二十天,还是个没满月的奶娃子。”玉罗刹摸着自己的下巴,随口和顾惜朝求证道。 后者点了点头,玉卿久抿唇半晌,却终归没有说出什么“稚子无辜。” 玉罗刹看见小闺女这般,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没有打算将自己的西方魔教倾压在小闺女肩上,可是却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过容易心软。江湖莫测,太过心软只会伤了自己而已。 “希望那孩子以后托生在个好人家。”愿天下苍生,亦不染战火。 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玉卿久攥紧了手中重剑,面对那前仆后继扑过来的乱军,她重重挥出一剑! 作者有话要说: 帅裂苍穹的小皇帝:说好一生金灿灿呢?小师姐和大庄主你们驴我嘤嘤嘤~ 帅裂苍穹的九公子:林姑娘看我!看我!看我看我! 所以,能一直帅裂苍穹的,就只有我们的小肥啾。 其他的人帅裂苍穹什么的,一定都是假象…… ☆、陌上。